美人如玉

　　则为你两头白面搬兴废，转背言词说是非。
　　——元·康进之《李逵负荆》第二折

　　.

　　「白白是那么唤小生的，一直都叫小生『何先生』。」
　　何安息说得仿佛理所当然。雷瑶却只觉得越发摸不着头脑。
　　既然眼前这人是石韫玉的旧识，那就应该不是以前雷府里的何安息了，而且年龄也差了些，那何先生总不至于是返老还童突然年轻了十几岁吧。
　　可白瑜要是管他也叫何先生，岂不是会和另一个何安息搞混起来？
　　石韫玉清楚何安息的为人，话里有话笑里藏刀也就罢了，做起事来更是剑走偏锋让人半天想不明白，所以一听他那么说，石韫玉脑袋里就立刻开始嗡嗡地响个不停。
　　莫不是他们都被眼前这男人骗了八年？
　　「可是何先生不是……」
　　「哦、雷公子是说那张脸的事吧？那是用药涂出来的。那时候小生年纪小，就怕将军府的众位信不过。」
　　听见他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事实，雷瑶完全就愣在了原地。易容什么的他也不是没听说过，可是谁想得到居然有人会带着那么个假面具若无其事地在自己身边出没啊，而且整整三年的朝夕相处也完全没有露出过破绽，雷瑶甚至都忍不住钦佩他了。
　　不过石韫玉却显然是生了气，用力抓住了茶碗、就差没把它给捏碎了，脸上也黑了一片，在心里直骂自己实在是笨得要死，居然就让何安息看了那么多年的笑话。
　　「何况那样在外走动也方便些。」
　　会方便么？石韫玉先是送了似乎是被唬住了的雷瑶一个白眼，又没好气地瞪了何安息。
　　「本王以为，在外走动真想要方便的话，该选个更不起眼的脸才是。」
　　「小生还以为那张脸已经很平常了。」
　　何安息满脸天真。
　　「平常？亏你说得出，你真的知道那两个字怎么写么？」
　　要是那张板得跟陶瓷差不多的脸也算是平常，那大街上那些路人脸要怎么办？
　　「王爷说笑了。」
　　「谁在和你说笑啊。真是、……算了，本王问你，把白瑜从雷府里拐出来带到这里的是你对吧？」
　　「小生那哪是拐他出来，是古先生说好久没见他怪想他的，小生才好心带白白来见古先生的。」
　　何安息居然还敢委屈地争辩说他一点错都没有。
　　「再说白白也同意了。」
　　「同意的？」
　　同意他大半夜的把自己从雷府里带出去么？白瑜再怎么不谙世事，总该知道夜深了出门不安全吧，何况他那时候不是老看不惯何安息的么，怎么可能何安息说要带他出去他就乖乖跟出门去。
　　石韫玉根本不相信何安息的话，推了推似乎是很认真地在回忆白瑜出走那天事情的雷瑶，让他别被说谎成性的何安息骗了。
　　「嗯，同意了。」
　　何安息很肯定地点了点头。
　　「说得像真的一样。」
　　「小生哪敢欺瞒王爷，白白事后是真的同意了的。」
　　「事后也算是同意的么？！」
　　虽然石韫玉和何安息是久别重逢，相处也不过是半个时辰都不到的时间，但他已经重新想起了多年前总觉得自己有一天会被何安息大言不惭的发言气死掉的心情。
　　「为什么不能算？」
　　说不定白瑜也是因为有这么个人在身边，所以才会五年都没长大甚至还更邪气了。石韫玉觉得如果没有这个何安息老是在边上使坏出馊主意害他跟着一起捣蛋，他当年也不至于因为一个恶作剧就惹恼了雷瑶，当然更不至于直到现在都和雷瑶合不到一起而且还讨不了白瑜欢心。
　　而何安息像是没有察觉到石韫玉对他的不满，很耐心地和他探讨事后的同意作不作数。
　　「……然后你告诉他来这里用了三天？」
　　「是。」
　　「还说什么雷瑶过两天就会来接他，让他在这里乖乖等着？」
　　这个天生的骗子是想说，只要不是绑住手脚塞着嘴巴把人卖了就不能叫拐骗么？
　　「雷公子这不来了么。」
　　这么说起来好像他还占理了。
　　石韫玉看着理直气壮的何安息，把茶碗用力砸在了桌上，站起来就要开口和他争个明白。
　　但小然及时赶到拦住了他。
　　「——何公子、我家公子刚起床，正在药庐里等着您的药……等着您呢。」
　　因为白瑜只说是要小然快点让何安息把草药送过去，小然刚看见石韫玉像是很生气，慌了神一个没注意就直说了。
　　「那小生先失陪了。」

　　.

　　白瑜正坐在小凳子上对着药炉发呆，托着下巴看上去不太高兴。
　　「不是说在等药草么？」
　　何安息从刚才雷瑶他们的脸上没有看出有什么会让白瑜不乐意的迹象，看见他那么没精神，倒是愣了愣。
　　「白白没让何先生带药草吧。」
　　「是么……我还以为是我一不小心又忘了白白嘱托的事、正担心着会惹白白生气呢。」
　　他也随手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了白瑜边上，侧头打量了不知道在和谁闹别扭的白瑜。按理说雷瑶来了，白瑜该高兴得不行才对，怎么反倒像是失落得很？
　　白瑜没搭话，叹着气往他肩上靠。
　　「雷公子欺负你了？」
　　「没、姑且算是没有吧。」
　　姑且算是没有？那就应该是没有那种事了，否则白瑜早就嚷嚷起来了吧。
　　何安息看见白瑜嘟起了嘴，摆着一副埋怨雷瑶没有欺负他害他连抱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只觉得雷瑶实在是上辈子欠了他这辈子看来都逃不掉了。
　　「他这不是都找来这里了么，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可能在这之前用的时间确实是稍微长了一些，但某种意义上，何安息认为在五年后雷瑶依然为了白瑜来到这里的事实反而更能证明雷瑶对他是「念念不忘」的。
　　这道理怕是对人情世故还有些懵懂的白瑜并不明白。他只知道，若是想念就该见面，若是喜欢那便该不离不弃。
　　「可是白白觉得……他不喜欢白白了。」
　　「他不喜欢白白了？」
　　平时何安息看白瑜还蛮聪明的，怎么就一下变笨了？
　　「雷公子当然是因为喜欢你才会找来这里，否则又能是为了什么呢？」
　　「像是……不能不来之类。」
　　白瑜对着手指把事情越说越严重了。
　　「又没人拿刀顶着他、哪有什么不能不来的事。」
　　十五王爷又不是不知道白瑜最眷着雷瑶，怎么会那么笨逼着不想来的雷瑶跑来见白瑜嘛。——除非他对白瑜已经没兴趣了。
　　何安息摸摸白瑜的脑袋，让他别由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个个冒出来。
　　「乖、别胡思乱想了，我说他喜欢你那他就是喜欢你，你家何先生什么时候骗过你？」
　　这么说的时候何安息觉得自己真是个靠得住的大人，可是白瑜似乎并不这么觉得。
　　「何先生说话十句里有九句是假的，还有一句是不是真的也要看您的心情，白白信不过您。」
　　「你到底是怎么看你何先生的啊……」
　　白瑜扁扁嘴，懒得对何安息的人品发表意见。要不是因为那时候何安息骗他说只有让雷瑶费些功夫到处找他才能证明雷瑶是真心喜欢他，他也不会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禁闭似的等上五年。
　　说到底都是何安息的不是。
　　「……那就先不提这个好了。大清早的你这是给谁煎药呢？」
　　难得白瑜起那么早，何安息原本以为这个时候来肯定要再等上一两个时辰才能见到他起床呢。
　　「听说隔壁的小顺姑娘这些天染了风寒，小然急着要我给她开方子。」
　　「哈啊？小然要真有那份心，让他给那姑娘煎药就好了，白白你凑什么热闹。」
　　何安息还是第一次看见白瑜竟然那么好心地替无关紧要的人煎药，而且还是一大早本该他舒舒服服呆在被窝里的时候。
　　「今天起早了嘛，反正也没有别的事。」
　　没别的事？何安息只觉得需要喝药的是白瑜也说不定。
　　「那你不会去找雷公子聊天喝茶么？一个人在炉子边上发呆很好玩哦？」
　　「哼、我不跟你说了！」
　　他也想和雷雷聊天喝茶啊，可是只要想到雷瑶其实心里对他不耐烦得很，反而就不敢去见他了。
　　白瑜一恼干脆就坐直了身体别开脑袋不理他了。何安息知道白瑜是气他说了不该说的实话，可是又找不到能反驳的话，所以就耍起了赖。
　　「——公子、」
　　小然才走到了门口，就看见白瑜背对着何安息像在赌气的样子。
　　「嗯？」
　　听语气白瑜的心情非常不好，小然只觉得自己根本就是来讨骂的，可要是现在不说之后白瑜说不定会更生气……实话说他家公子真不是一般的难伺候。
　　「雷公子他们说用了午饭就要回京城了。」

　　.

　　看见白瑜黑着脸走到自己面前，雷瑶还没反应过来，只以为他还在气早上被吵醒的事。
　　「白白……」
　　「雷雷是坏人！」
　　不过听说白瑜去了药庐，雷瑶本来以为他已经不生气了，这才刚松了口气呢。他怎么过了好半天突然又想起来要闹脾气了啊？一般不该是呆在床上越想越生气、立刻就气冲冲跑来理论么。
　　雷瑶伸出手揉揉白瑜的头发，道了歉。
　　「是、都是我不好，这次就原谅我，好不好？」
　　「这次原谅了你、还会有下次么？」
　　「当然不会有下次啊。」
　　他又不是笨，怎么会有事没事就做打搅白瑜美梦这种百害无一利的傻事啊。雷瑶自以为做出这种保证白瑜总该是满意了，可是谁知道白瑜一听他那么说反而就更伤心了，嘴一瘪哇哇地哭了起来。
　　「雷雷你、你个大坏蛋！白白再也不要理你了！」
　　说着白瑜打开他的手一转身就跑得连影子都找不到了，雷瑶立时就傻在了原地。
　　下次不会吵醒他了这件事有哪里会惹他不高兴么？而且他都多大了啊，一个不顺心就哭成个泪人，十岁的小孩都没像他这样的。
　　——十岁时候的白瑜除外。

　　「这又是怎么了？」
　　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被突然出现又突然跑掉的白瑜吓到了的石韫玉，后者同样不解地摇了摇头。
　　「咦、白白呢？」
　　何安息以为白瑜肯定会来找雷瑶论理，把煎药的事情交代给了小然之后才不紧不慢地来找雷瑶他们，可是白瑜却不在。
　　只有雷瑶满脸困扰地站在那里。
　　「来了……可是刚刚又哭着跑走了。何……您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对着面前这个男人雷瑶果然还是没办法开口叫他「何先生」。
　　「喂、不是你又给他出了什么鬼主意吧？」
　　「王爷这可错怪了小生。小生盼着雷公子和白白亲近呢、又怎么会挑拨两位。」
　　虽然何安息看上去是一点都没有心虚的样子，石韫玉却就是觉得白瑜那种没道理的伤心一定和他脱不了干系。否则好好的白瑜怎么可能黑着脸来和雷瑶说话，而且雷瑶还没说错话就哭着说什么不要理他，石韫玉都替雷瑶委屈。
　　何安息并不介意石韫玉的不信任，倒是对白瑜的举动也困惑了起来。
　　要是他真觉得雷瑶不喜欢他，哪里还会浪费力气跟雷瑶又哭又闹还撒娇耍赖的？尽管喜欢雷瑶，白瑜却绝对不是会死皮赖脸缠在对自己肯定没意思的人身边的性子，就算是为了争一口气都不会再看雷瑶一眼。
　　那刚才那些到底算什么嘛。
　　「那他哭什么？」
　　「不是因为雷公子对他说了什么的缘故么？」
　　何安息向雷瑶看了过去，但雷瑶愣愣地摇了头。
　　「我只是说下次不会再吵他睡觉而已。」
　　「吵他睡觉？白白不是来找雷公子说两位回京的事么？」

《[京関]狐者异之目》
関先生最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