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玉

　　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先秦·孔子《论语·季氏》

　　.

　　「少爷？您看上去没什么精神……」
　　雷少瑕很担心地给雷瑶递了杯茶。
　　「我没事。」
　　只不过这三个月来每天晚上都怪梦连连，雷瑶没怎么睡好而已。
　　梦里眼前的人个个长着白瑜的脸不算，最后还总会出其不意地被他压在下面，睁大了那双纯真无辜的眼睛对他笑、要他亲，而他居然也会乖乖地低头放肆地吻上去。
　　雷瑶也不至于对梦里自己缺乏冷静的事实感到不满，毕竟只不过是做梦。只是就算上次他确实是在白瑜的要求下和他亲了嘴，那也不过是嘴唇碰上了嘴唇瞬间而已的事情，用得着魂牵梦萦夜夜重温么？
　　何况他可以对天发誓，亲到了白瑜嘴唇的时候他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邪念。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少爷好像总躲着白白。」
　　「他那么说了？」
　　他确实是在躲着他。最近即便没什么事也会骑着马出城去跑一圈，等天快黑了才回家来，吃了晚饭便借口自己累了躲到房里去，唯恐见着白瑜又会想起梦里的事，兀自尴尬得不行反倒更让白瑜不快。
　　虽然他也觉得把梦当真了的自己有些蠢，可是总要好过等真对白瑜动了心又或是用了强再反悔吧。
　　他又不是石韫玉。
　　「没有，是少瑕这么觉得的。他以为您是忙着练兵习武呢，昨天又等不着您，还对少瑕说让您要好好休息别累坏了。」
　　雷少瑕不知道雷瑶这段日子为什么总是躲着白瑜，也就只好嘴上应着他然后就匆匆逃走了。
　　「难为你了。」
　　「……少瑕知道不该多嘴，可是白白他每天都盼着您，您都有一个多月没见他了吧。」
　　相较而言，不厌其烦每天来报道的十五王爷几乎就可以说是令人感动，尽管也没见白瑜对他有多亲近。
　　「我明白你是为他好，过两天我会去陪他的。」
　　等到不会看见白瑜的脸就开始胡思乱想的时候他自然会去见他。不过白瑜没有吵着闹着自己跑来找他倒也是很稀奇，雷瑶前几天还在想自己这么躲其实也没什么意义，毕竟白瑜要是想见他的话只要呆在他屋子里等他回家便是了。
　　说不定白瑜也没有怎么想他吧。雷瑶这么想着，难免就有些失落。
　　「还有，少瑕之前都忘了要提醒少爷，再过几天便是白大人三年祭了。一个月之前老爷和白白也说起了这件事，老爷说是不能简慢，可是白白好像不愿意。」
　　「不愿意？」
　　「说是怕会太麻烦老爷。」
　　白瑜很懂事地说雷龙虎有那份心他就已经很高兴了。
　　「哦、……那爹爹怎么说？」
　　「老爷说就照白白的意思办。」

　　.

　　雷龙虎像是有些心疼地揉揉白瑜的头发，他是觉得白瑜不用这么懂事也没关系、偶尔也可以向他撒娇，不过白瑜却总是见外，对他敬爱有余却不敢亲近。
　　说到白鸿鹤三年祭的事的这天也是，说了半天才看见他不再紧张、很安心似的眯起眼睛，雷龙虎也总算哈哈笑了起来。
　　「瑜儿和白夫人真像。」
　　不只是长得像、就连性子也很像。
　　「雷大人认识家母？」
　　「是个漂亮的人，又聪明好动，和令尊实在不搭。」
　　虽说是谁都觉得他们不搭，两个人的感情却好得令人嫉妒。雷龙虎想起了白夫人去世之后第一次见到白鸿鹤的时候，他差一点就没能认出他来，若不是有白瑜在怕是他当时便被打垮了。
　　雷龙虎想想也怪不得他对白瑜宠爱有加，毕竟连雷龙虎都觉得看着他就好像看见了白夫人那样。
　　白瑜有些不解地抬起头向发着愣的雷龙虎看了过去。白鸿鹤以前很少抽得出时间和他说这些，所以关于自己母亲的事情他什么都没有听说过。
　　只知道自己和她长得像。
　　「爹爹不喜欢白白的娘么？」
　　「怎么会不喜欢她呢，白大人对夫人钟情一生，所以才会那么喜欢瑜儿你的啊。」
　　其实白瑜还是不太明白雷龙虎的话，但既然雷龙虎说得那么肯定，白瑜觉得也一定是那样没有错。所以白瑜抿着嘴唇就对他笑了起来。
　　他喜欢听雷龙虎说自己家父亲的事情，因为每次雷龙虎说起了白鸿鹤，表情都会非常温和。但雷龙虎不愿多说些成年旧事，怕的是白瑜会被勾起了伤心事。
　　「我听说瑶儿最近不太去陪你了，一个人不会觉得寂寞吧？」
　　「少瑕会陪着白白，而且石、十五王爷也每天都会来，白白不寂寞。」
　　虽然对白瑜来说，石韫玉来得再勤快都比不过雷瑶能隔几天去看他一次陪他说说话。但他也知道这种话不能对雷龙虎讲，所以他很乖地摇了头。
　　雷龙虎看得出石韫玉喜欢白瑜，却对此束手无策。
　　「瑶儿长得也像母亲，性子却随我，有些不通人情。这次恐怕又是钻进了什么死胡同，瑜儿你别怪他，他闹两天别扭自然就会好了。」
　　白瑜想了想之后摇摇头。他觉得自己和雷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不担心见不到他。
　　「白白很喜欢雷雷，雷雷忙、白白不怪雷雷。」
　　「瑜儿真懂事。」
　　看见白瑜并没有怪雷瑶冷落了他的意思，雷龙虎很欣慰地微微点了头。
　　「不是白白懂事，白白能住在雷府里已经觉得很高兴了。」

　　.

　　白鸿鹤的三年祭，雷瑶却还是没有出现。
　　法事一直到了深夜里才结束，雷少瑕把请来的法师送出了门。白瑜不太习惯线香的味道，茫然地看着烟雾缭绕里的灵牌，呆呆站在那里像是还没醒过来。
　　雷龙虎走到他身边伸出手压住了他的脑袋。
　　「忙了一天也累了吧？回房去休息吧。」
　　「嗯。」
　　白瑜抬头对雷龙虎露出笑容，揉了揉发红的眼睛。他对父亲说了，雷府的人对他都好，让他放心。
　　只是他还没有走出门厅就和匆匆走进了门的雷瑶撞了满怀。雷瑶扶住了白瑜的肩膀抬起眼睛看了看香炉里快要燃尽的线香，才又低下头看了白瑜好像是有些惊喜的脸，张张嘴想要道歉。
　　但最后却还是没能对他说出来，反而神经质地收回了手。
　　「混账！到什么地方去了！」
　　雷龙虎沉着脸把雷瑶叫到了跟前。
　　「……是孩儿错了。」
　　「雷大人——」
　　看着雷龙虎生气得像是快要动手打雷瑶的样子，白瑜有些着急地想上去劝。跟着雷瑶跑进来的雷少瑕伸手抓住了白瑜的手，向他轻轻摇了头。
　　生气的雷龙虎谁都劝不住的。
　　「瑜儿别插嘴、就是他做错了，这种日子却只知道在外面鬼混！」
　　雷瑶垂着手也不说话。
　　虽然很生气，但念着是在白鸿鹤灵前，雷龙虎皱着眉没有继续训斥他。
　　「从今天开始在家反省，不许踏出房门一步。」
　　「是。」
　　本来白瑜就已经有些恍惚，眼前的父子大战让他又紧张起来。
　　他不安地反握住了雷少瑕的手掌，哭丧着脸小声要他去劝劝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是在闹脾气的雷瑶、让他别再和雷龙虎赌气。
　　「老爷、少爷……」
　　雷少瑕也有点担心雷瑶和雷龙虎吵起来会吓到白瑜，开口想劝雷龙虎他们都别再生气了。只是这时候雷瑶也已经向雷龙虎行了礼说是要回房休息了。
　　他垂着眼睛从白瑜和雷少瑕身边走过了。

　　.

　　「雷雷他是不是……讨厌我了？」
　　雷少瑕把白瑜安放在了床上之后揉揉他的头发就要离开，但才刚刚站起身就被白瑜扯住了袖口。
　　「哎？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因为、因为雷雷最近都不理我……刚才也是，他都不看白白。」
　　白瑜哽咽起来。雷瑶立刻就慌了手脚，坐到了床边上握住了白瑜的手。
　　「少爷他最近是忙着在军营里跟着那些将领学兵法呢，所以才回来晚了的。」
　　尽管他不太清楚雷瑶到底为什么要躲着白瑜，也不知道雷瑶每天都在做些什么，但现在他是要哄白瑜，像是什么「我不知道」「我不清楚」之类，要是说出口不就完全没有哄他的意义了么。
　　雷少瑕努力替雷瑶编了个还算合适的借口。
　　「你骗人！刚才白白分明就闻到他身上有脂粉味。」
　　「少爷身上有脂粉味道？怎么可能，是白白你被线香熏得犯了晕吧。」
　　雷瑶不是会去沾花惹草的性格，虽说也算是到了这年纪，但白瑜怀疑他什么也不该怀疑他是去找女人吧。
　　雷少瑕反倒是放了心，既然白瑜正在担心的是些不可能的事，那么只要消除了他的误会也就没事了。
　　「就是闻到了嘛！我明明就是闻到了嘛！」
　　白瑜却顶了真，躺在床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白白别哭、别哭了好不好？我替你去找少爷问清楚就是。」
　　「雷雷就是不喜欢我了嘛！比起白白、他就是比较喜欢那些漂亮的姑娘，所以才不来找白白的。」
　　他抽泣着委屈地说雷瑶花心而且还喜新厌旧，弄得雷少瑕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话。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到底都是谁教他的啊。
　　「乖，这世上谁会比白白还漂亮？再说你为了这种事就哭成这样、以后少爷娶亲了怎么办？」
　　「雷雷、雷雷还要娶亲？我不要嘛！我不要雷雷娶亲！我要雷雷只喜欢我一个嘛……」
　　白瑜显然是没听清雷少瑕的话、或者不如说是完全没有在听他说话，妄想着仿佛是雷瑶明天就要成亲似的伤心起来了。
　　雷少瑕这时候才发觉自己似乎是说错了话，白瑜也好像比刚才哭得更厉害了。虽然他说的是实话，雷瑶总要成亲的、也不可能总陪在白瑜身边，但对现在的白瑜来说这个事实好像难接受了一些。
　　「是我在胡说、是我不好，白白别哭了好不好？是我说错了，少爷会一直陪着白白的。」
　　「……真的？」
　　总算白瑜抽着鼻子不再掉眼泪了，雷少瑕终于松了口气。
　　「当然是真的啊。之前白白不是还告诉我说、少爷最喜欢你了么？少爷不会放着白白不管去成亲的。」
　　雷少瑕用手指抹掉了白瑜脸上的眼泪。白瑜呛了几下，肩膀不停颤抖着，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快睡吧，今天一定累坏了。」
　　「嗯……明天、白白能见到雷雷么？」
　　似乎是因为雷少瑕说得很肯定，白瑜跟着安心下来，垂下眼睛也就开始发困。他努力睁着眼睛，最后向雷少瑕确认了。
　　「老爷不是说了让少爷从明天开始禁足么？当然见得到他。乖、睡吧。」

　　好不容易哄着白瑜睡着，雷少瑕替他盖好了被子蹑手蹑脚地出了门，就看见雷瑶站在门口。
　　「少爷？您什么时候来的？」
　　「……我只不过就是在路上遇见了花魁巡街而已，他用得着想那么多么。」
　　看来雷瑶是从一开始就站在门外听着了。
　　雷少瑕一边担心着自己刚才会不会说了什么要是让雷瑶听见会很不妙的话、一边却止不住替白瑜好奇地追问了。
　　「所以才回来迟了？」
　　「有什么办法，街上都是人。」
　　「容少瑕斗胆说一句，今天您就不该出门。」
　　还好白瑜对这件事没有多加质问，否则雷少瑕连胡扯的理由都会觉得说不出口。
　　雷瑶当然也知道对白瑜来说今天是重要的日子，只是他这些日子迷迷糊糊的出门前甚至都忘了要去确认日子，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连人带马都出了城门几十里远了，赶回来的时候又遇上了花魁，被堵在那里动弹不得几个时辰。
　　他也只能在心里干着急，却没想到会被白瑜误会成那样。
　　「少瑕你就别一本正经地教训我了……你也早些睡吧。」
　　在街上面对的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花魁、他却根本就不会像面对白瑜的时候那样动心。这虽然让雷瑶现在说得理直气壮，可是也让他更加烦躁。
　　应该不会真的变成那样吧？

　　.

　　「少爷、少爷！」
　　雷瑶都还没睁开眼睛，就听见雷少瑕的声音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房门。
　　「大清早的、干什么啊……」
　　「白、白白不见了！」

《[京関]狐者异之目》
関先生最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