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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回顾百万,一笑千金。
——汉·崔骃《七依》
白瑜并不是很明白皇帝除了那些玉器外钦赐白鸿鹤葬于先皇皇陵之侧是多大的荣耀,对着前来吊唁的百官也几乎没正眼看过。他从那夜起就有些恍惚,只按着古是非的吩咐做,也不和人说话,时常是随手扯住身边人的衣袖就不肯放。
石韫玉不方便陪着白瑜守灵,再见到他的时候便是出殡的那天。他随着他的皇帝哥哥来给白鸿鹤送葬。
白鸿鹤虽说原本就是京城本地人士,但白家的族人却已经所剩无多。送葬的队伍里大半是受白鸿鹤提拔的官员、还有些与他同朝为官不得不来的,最受瞩目的当然是亲临的皇帝和据传与白鸿鹤素来不合却沉着脸的雷龙虎。
一行人走得很慢,白瑜捧着灵牌在最前面,像是有些跌跌撞撞的。古是非和小然跟着他,不时伸手去扶住他。
起先石韫玉还担心白瑜会哭着闹着让事情变得一片混乱,但听人说他这几天与平时判若两人,这时候看看却反而不知道该不该放下心了。
落葬的祭奠是皇帝主持的,白瑜偶尔会很茫然地抬头看仿佛很感伤的皇帝一眼、像是不知道为什么皇帝要用那种沉痛的语调来追悼他的父亲。
白鸿鹤的棺木被轻轻安放在匆忙挖成的墓穴里,不能少的阴阳先生嘴里念念有词绕着土黄色的洞穴走了好久才停下来,抬起头对皇帝行了礼之后向白瑜点了头。
古是非于是接过了铁铲递给了白瑜。
「公子,该去送老爷了。」
白瑜不解地看看古是非又看看手上的铲子,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干什么。古是非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没有告诉过白瑜该怎么做,便扶着他的肩膀带着他走到了墓穴边上,附在他耳边轻轻嘱咐了两句。
还没有清醒过来的白瑜愣愣地点了头,举起铲子撒了一铲土下去。
见到白瑜终于动了手,几个临时请来的农户也就开始往棺木上盖土。
刚才还迷迷糊糊仿佛半梦半醒间的白瑜突然就睁大了眼睛、挣脱了古是非的手扑到了一个农户身上。
「别埋我爹爹啊!你们别埋了我爹爹啊!」
那农户被吓了一跳,呆呆站在原地就听着白瑜声嘶力竭地嚷着。
雷瑶原以为白瑜会老老实实地等着丧礼结束,却没想到他会猛地惊醒过来,这时候也顾不得别的,直冲去了白瑜身边帮着古是非和小然想把他拉开。
「白白别闹、会吵着白大人的。」
听见雷瑶的声音就在边上,白瑜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臂。
「雷雷、雷雷!他们要埋了爹爹,你快让他们停下来啊!他们想埋了白白的爹爹!」
雷瑶听他那样嚷嚷着,免不了也跟着红了眼眶,更急着要把他从墓穴前拉走,只是白瑜眼睛刚刚从那具棺木上移开,便两腿一软倒在雷瑶怀里大哭了起来。
「那孩子就是……?」
皇帝因为眼前的闹剧微微皱了眉头。
「是白大人的独子,叫做白瑜。」
侧立在他身边的石韫玉垂着手回了话。他又不能像雷瑶那样丢下身边的人不管不顾,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这个皇帝哥哥应该也不至于为此就怪罪下来。
「多大了?」
「快满十一岁了。」
皇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白、白瑜他还不懂事,皇上请不要责备他。」
就算皇帝看上去并没有生气,石韫玉还是没有忘记要替白瑜说情。现在不怪罪不代表以后也不会怪罪,再加上万一有什么人借此生事的话、说不定会连着雷家一起倒霉。
皇帝似乎也明白石韫玉的言下之意。
「他年岁还小、又逢上丧父之痛,朕也明白他的心情……听说白大人生前对他很是宠爱?」
「听说是的。」
「那就更怪不得他了。」
七七四十九天的丧期刚过,雷龙虎就奏请皇帝特准他将白瑜接回家去。
念着白瑜还年幼、一个人住在偌大的丞相府里无依无靠的,要真是独自守孝三年、怕是没人照顾,皇帝也就准了雷龙虎的奏。
古是非把白瑜交给了雷瑶之后就走了,说是打算回老家、等白瑜孝期过了便会把他接去同住。
「……古先生也不要白白了么?」
白瑜扯着古是非的袖口,眼泪不停往下掉。
「公子别哭,等老夫在家里安顿妥当了、一定会把公子接过去的。」
这样的承诺白瑜要是在雷府住得久些又过得顺心的话,大概过不了几天就忘了,到时候说不定反而会赖在雷瑶身边不愿意跟他走了吧。
雷瑶半哄半骗地把白瑜带回了家。
「怎么磨蹭了那么久。」
结果在雷府等着他们的却不只是雷龙虎一个,石韫玉也不耐烦地坐在那里。
白瑜还红着眼睛,躲在雷瑶身后紧紧抓住他的衣服像是担心他也和古是非一样走掉那样。
「王爷。」
雷瑶知道石韫玉其实就是在和自己闹脾气而已。因为雷龙虎在他之前提出了要把白瑜接回家的事情。
「雷瑶不知道王爷在等着,又为了古先生的事稍稍耽搁了。」
「古先生?」
「嗯。古先生回老家了。」
这么说的时候雷瑶察觉到白瑜的手又握得紧了一些。
石韫玉侧过身子绕开了雷瑶看了看白瑜发白的脸,轻轻叹了口气。古是非每次都这样,从他身边离开的时候、也是他眼见着全世界都绕着他刚刚登基的皇帝哥哥转而自己好像没必要存在了的时候,他只觉得昏天暗地,可是能依靠的人却一个个不见了。
就好像是受了惊的小动物、唯恐石韫玉的视线会扎伤了自己,白瑜又往雷瑶的另一边躲了点。
雷瑶还护着他,挡在石韫玉的视线之前。
「把这里当做是在自己家就好。」
雷龙虎打断那三个孩子间诡异的僵持,走到白瑜的面前微微蹲下身子、抬手轻压住了白瑜的脑袋。
「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雷大人……」
白瑜抽了几下鼻子。雷龙虎的手掌温暖得让他又止不住想哭了,那天夜里白鸿鹤的手也是很暖地搭在他的背上,让他觉得非常安心,好像在说什么都不用害怕、那样。
「雷大人,是不是白白做错了事、所以爹爹和古先生才不要白白的?」
「白白、怎么又这么说了啊。」
丧期里雷瑶时常会去陪着白瑜过夜,白天最多是偶尔发发呆而已的白瑜、到了夜里有时候会突然醒过来睁大眼睛哭着这么问他。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雷瑶就只好拍拍他的背让他别想太多。
这时候雷瑶转过身皱着眉让白瑜别再说下去。
雷龙虎已经习惯了什么白白雷雷的称呼,只是对他慈祥地眯起了眼睛。
「不是那样的。白大人定是因为舍不得白公子、才会把雷瑶接到白府住了这些天,就是放心不下你,才想要把你托付给可以信任的人的。」
「……真的?」
白瑜充满希望地向雷龙虎抬起了眼睛。
「当然。因为这世上没有比老夫更了解白大人的人了……瑶儿,先带白公子去房里休息。」
「雷大人,今后说不定我也会常常来府上叨扰了。」
不愿再放着雷瑶和白瑜独处,石韫玉向雷龙虎这样预告之后,也跟着出了厅堂。
「住在我那里不会更好么?反正都已经住了那么多天了。」
石韫玉对白瑜住进了雷府的事果然还是觉得不甘心。虽然白瑜还是不理他,可是雷瑶却不能不理他。
「皇上或许是觉得,有大人在会比较好。」
「哼、王府里又不是没有大人在。」
话是这样说,但现在的问题是王府里那些所谓大人根本就管不住石韫玉。把白瑜安置在王府里,岂不是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吃得连骨头都没有了。
白瑜不清楚他们在争执的重点到底是什么,但是比起王府他确实比较喜欢雷瑶这里。石韫玉让他觉得有些不自在、他本能地感到对方很危险,不会像握着雷瑶的手的时候那样安心下来,当然更不能像雷龙虎那样让他想起父亲。
虽然会很想哭,可是能哭出来也还是让他觉得很安稳。
所以白瑜用力抓住了雷瑶的手。
「不怕、今天开始白白就是我的亲人,就算是王爷也不能把你带走。」
雷瑶说着就送了石韫玉一个白眼。
「白白真是无情。」
但是看着比之前要精神许多的白瑜还是让石韫玉放心了不少。
之前去白府看他的时候,石韫玉就觉得他脸色不好、而且也不太说话,呆呆对着手指不知道在想什么。要是雷瑶在身边的话,就会靠在他怀里出神,不管别人和他说什么都不答应。
现在起码白瑜还会翻着眼睛看他们两眼。
「啊、对了,那个叫小然的侍童到什么地方去了?」
「跟着古先生走了。好像说是不愿意住到雷府。」
所以白瑜才愈发不安起来。
小然与其说是不愿意住到雷府,不如说是怕给本来就寄人篱下的白瑜惹麻烦,既然知道了雷瑶一定不会欺负白瑜。
「白白,以后三餐都会让他们送来房里。虽说是在守孝,也不能不吃东西,知道么?」
白瑜坐在床上乖乖点了点头。
「……白白住在雷府里、就不能每天见到本王了啊。」
因为白瑜脸上不再是快哭出来的表情、石韫玉也就用轻松的语气不失时机地替白瑜惋惜起来,总是记挂着已走的人总不是办法,再说这么板着脸也和白瑜那张他中意的脸蛋不衬。
「有谁说过想每天都见到王爷么?」
雷瑶没好气地小声嘀咕了一句。
「雷瑶你嫉妒?」
「雷瑶不敢。」
换句话说他也完全没必要为了这种石韫玉妄想出来的事情嫉妒吧。
不过石韫玉为了哄白瑜高兴还真是费了些心思,这种话他平时一定说不出口的、毕竟不管从哪个方向看都太丢脸了。
只是白瑜不给面子,连个眼角都没给他。
「我谅你也不敢。白白说、是不是每天都想和本王在一起?」
石韫玉倒是不介意丢脸,反正眼前这两个又不是会把这些事说出去的大嘴巴。他凑到白瑜面前,挤着笑容要白瑜说话。
白瑜却像是被吓到了,躲到了雷瑶的怀里。
「你、难道本王长得很丑么?用得着躲那么远嘛!」
「雷雷……」
能让他开口说话也算是自己的胜利了。石韫玉不光没有计较他开口叫的是雷瑶的名字,反而松了口气。
「我以后也会常常来看白白的,要是雷瑶欺负你的话……」
……我绝对不会放过他的。说着石韫玉把刚刚从雷瑶那里收到的白眼又送了回去,白瑜怎么说都是他看中的男人,总不能让雷瑶随便欺负。
雷瑶头痛地把因为石韫玉的发言又紧张起来的白瑜抱紧了些。
「还不知道谁欺负人呢。」
「雷瑶你就一定要和我唱反调么?」
就连雷瑶都觉得自己和石韫玉吵得很没水准,刚想认输让这种太没营养的争执快些结束、就听见怀里发出了一声轻笑。
「白白?」
白瑜却不回答、只是抓着雷瑶的衣服不放。
「他怎么了?」
石韫玉只看见他的肩膀在发颤,以为他是又哭起来了,不安着靠近了一些。雷瑶摇了摇头,又轻轻拍拍白瑜的背脊。
他们斗嘴的事情让白瑜不高兴了么?
「白白?」
「……古先生不许白白笑、说那样不好。」
白瑜说着抽了抽鼻子。
而且白瑜自己也觉得这样笑出来不好、就好像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父亲那样。
「所以白白不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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