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如玉

　　幼子娟好静秀，瑶环瑜珥，兰茁其牙，称其家儿也。
　　——唐·韩愈《殿中少监马君墓志》

　　京城这几日颇为热闹。
　　「小然、人来了么？」
　　来年正月就要满十一岁的白瑜微微有些急切地嚷嚷着。被他不断用同样问题折腾了一整个早上的侍童小然苦笑着摇了摇头、抬起头用视线向站在门口一言不发的古是非求救。
　　古是非是白瑜的父亲——当朝丞相白鸿鹤——给白瑜请来的先生，说是教他念书识字、倒是有大半是代替公务繁忙的白鸿鹤看住这个被宠坏了的白府公子。
　　其实白鸿鹤自己不太舍得责问这个儿子，毕竟白瑜是他年近花甲才终于求得的宝贝儿子、爱妻又不幸难产而死，要是不对白瑜百般宠爱反倒是会有人责怪白鸿鹤不通人情。
　　而古是非最合白丞相心意的、就在于他从来不放任胡闹的白瑜，奖罚分明，也算是白瑜最怕的人之一。
　　「怎么还不来嘛、」
　　白瑜也注意到小然的眼神不停往古是非那里飘。他于是有些不高兴地压低了声音。
　　「公子还请稍安勿躁、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古是非的话白瑜从来就有一半听不明白。一年前见面、古是非就板着张脸对他念了一句「来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把白瑜怔在了原地、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告诉自己什么。
　　事后古是非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在讲自己名字的来历，还说他是命里注定非要来看顾白瑜的、要白瑜乖乖听话。
　　白瑜现在想想、实在觉得当初被他唬住了的自己笨得可以。
　　「公子似是不服？」
　　「白瑜不敢。……可是、」
　　既然自己也说「不敢」了、却又加一句「可是」，这也不知是他说话有分寸、还是单纯的爱戏弄。
　　古是非悠悠然晃着手中的扇子，微微眯起眼睛并没有要打断白瑜。
　　「我前几天就听下人们说了、这次来家里的是天下第一的美人。」
　　「哦？」
　　说到美人，据家中老人们说白瑜长得和逝去的夫人神似，粉面朱唇、面如傅粉，可说人如其名、端的是一块无瑕的美玉。
　　「白瑜已经想过了，小然他们都说我长得漂亮、虽然我不喜欢他们那么说，可是既然如此、白瑜的妻子也该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吧，所以白瑜想、」
　　「你要娶那个人？」
　　这异想天开倒也不是多么不着谱、如果不是最重要的问题白瑜并没有搞明白的话。
　　古是非带些责怪地瞥了眼小然。小然委屈地低下头、他可没有那么鼓动白瑜，说到底就是和平时一样，白瑜不知从何处听说了些流言、于是便又突然生出了奇怪的念头罢了。
　　白瑜很用力地点了头。
　　「公子现在对那天下第一的美人知道些什么？」
　　「唔……我知道她很漂亮、还有……啊、我知道她叫雷瑶。」
　　说着白瑜对着古是非故意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不喜欢这个姓。太凶了。」
　　「公子说得不错、只是这也不是做儿女的可以做主的。」
　　对白瑜就要像这样边哄边责问、就好像他自己也时常会做的那样，只是不知道白瑜是故意为之、还是仅凭本能就知该如何降伏心有不甘的旁人。
　　古是非说到一半突然又停了下来。自己这样说仿佛是已经默许了白瑜那断没希望实现的梦想。
　　「还有，白瑜想过了，既然雷瑶不好听、我就给她起个小名，叫做瑶瑶。先生觉得好听么？」
　　还没见面就已经给人家取了爱称的人还真是不多见，而且这爱称倒是也不错。可惜——
　　古是非也开始苦恼起来。
　　从小就跟在白瑜身边看着他长大的小然深知，白瑜既然已经决定、恐怕不等到他自己死心谁劝都没有用。

　　此时在前厅里，白鸿鹤迎来了官拜神武大将军的雷龙虎。
　　「大将军到访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
　　「哪里哪里、白丞相客气了。」
　　雷龙虎冷冷施了礼，心里则不停念着这只老狐狸还是一样的令人不快。
　　趁他被朝廷指名出征西疆、白鸿鹤就不停在朝中游说要将他的孩子送来白府由他照顾，说白了不就是把人质留在他手里么。
　　难道他雷龙虎还会率军叛逃不成。
　　「哦、这位应该就是雷府的公子了吧。」
　　「雷瑶见过白大人。」
　　雷瑶的语气和他家的父亲如出一辙。白鸿鹤先是有些意外、之后也只能苦笑着点了点头，又赞了他几句便差人找白瑜去。
　　可以想见、这孩子是不打算和白瑜好好相处了。
　　雷瑶这年夏天刚刚满十四岁，长得倒是俊俏、比起他粗犷的父亲漂亮不知道多少，只是看上去比白瑜要成熟很多，白鸿鹤不由得担心自家的孩子恐怕是要被他欺负了。
　　「……瑶瑶终于来了么、」
　　瑶瑶？雷瑶差不多确定这个跑着进了前厅的人嘴里叨叨个没完的「瑶瑶」应该就是指自己，可是就算在家中都没有人会这么叫自己，这个小孩倒是够厚脸皮的。
　　「瑜儿、不得无礼。」
　　「孩儿知错了。……见过雷大人。」
　　白瑜倒不是第一次见到雷龙虎、他眨眨眼给心情并不算好的雷龙虎行了礼。
　　「一段时间不见、公子倒是又俊俏了些。」
　　想着也没必要和小孩子计较、若是板着脸反倒在白瑜面前失了身份，雷龙虎强压住对白鸿鹤的不满、和白瑜随口就开起了玩笑。
　　白瑜脸红了，嘟囔着就算被这么说自己也不会高兴、一边却偷笑了起来。
　　他若不是老狐狸的儿子、雷龙虎看白瑜在自己面前不加掩饰，心中暗暗感叹——
　　白瑜若不是这只老奸巨猾的死狐狸的儿子、说不定自己会一时兴起就将他收作了干儿子，可惜了、居然生到狐狸家。
　　「瑜儿、这位是雷瑶公子。」
　　「哦……哎？！公子？」
　　白瑜刚才还有些泛红的脸霎时就发了白，两手垂在身边握作了拳头、微微颤着往门口瞪了一眼。躲在门口的小然顿时觉得情况不算太妙，白瑜要是为此怪罪下来、一通责怪肯定是免不了的。
　　「『公子』有什么不妥的么？」
　　发现白瑜脸色不对、爱子心切的白鸿鹤关心地问了，白瑜身子倒不算太弱，只是想到他母亲，白鸿鹤总难免有些心惊胆战、唯恐哪里疏忽了。
　　无奈地侧立在门口的古是非忍着笑出声解释了。
　　「回大人的话、白公子到刚才为止都误以为雷瑶公子是位女子。」
　　白瑜有些恼怒地跺了脚、示意古是非不要太多嘴。
　　「有这回事？」
　　「孩儿是被古先生骗了的。」
　　看见老父亲面露不悦、白瑜一不做二不休决心把古是非也一起拖下水，毕竟不跟他事先说明害他丢丑的也确是古是非没错。
　　白鸿鹤却并没有去追究古是非、反而是有些生气地让他闭嘴。
　　「瑜儿、休要胡说，为父还不知道你么、」
　　白瑜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被白鸿鹤如此严厉地责怪了，立刻红了眼睛噘起嘴、闹着脾气也不说一句扭头就走了。

　　「白公子的性子还是没变啊。」
　　「雷将军、又让您见笑了。」
　　虽说是对白瑜宠爱有加、在外人面前白鸿鹤却时时会板着脸摆出身为丞相父亲应有的尊严，而结果却是白瑜从来就不吃这一套、故而这出戏码已在雷龙虎面前演过好几回了。
　　从白鸿鹤的表情看似乎有些狼狈。

　　雷瑶一直默默站在边上看着白瑜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心中对任性的白瑜自是相当不屑，只是他从这日起不管怎么说都是寄人篱下的身份、说不定还是要哄好这个人比较好。
　　想到了这里、雷瑶突然站出来。
　　「爹爹、白大人，我去向白公子解释就是了。或许白公子确是听了些流言、这事也不能全怪他。」
　　白鸿鹤微微怔了怔，看看雷龙虎不说话、旋即对雷瑶点了头。
　　「那就有劳了、雷公子。」

《[京関]狐者异之目》
関先生最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