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沧业·绘殿卷

　　宫廷政变，朝臣换血，历来王朝之更替，兴亡之路石。

　　而宫殿外轰轰烈烈，后宫内院又何尝不是如火如荼？皇后幽栎猝死，帝后之位已然空缺，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莫不让早已死心的众嫔妃们燃起新争纷。

　　只是这硕大的后宫内，谁又能脱颖，展翅为凤，母仪天下？

　　“邤哥，你倒说说，如今后宫，又有谁能与你争宠？皇上心心念念可都是你啊！”一身鹅黄锦裙，翩翩少女醉倚贵妃椅，赫赫而笑，齿如含贝，秀中带媚，丰肉微骨，乃为国色天香之色。

　　而正坐于席的男子更是生得百媚众生，绝不亚于身侧美人，乃为池中尤物，赛若潘安。举杯揖让，凝波桃眸微阖，不点而妖，连身为女子的亲妹妹柳淑仪都不由被蛊惑得心神荡漾起来。

　　“柳昭华言过其实，吾乃一介驸马都尉，又岂能跟后宫佳丽相提并论，争奇斗艳呢？”柳弦邤抿唇微笑，白净秀丽的俊容懒散却又妖魅，“皇后不幸已故，二皇子又因丧母之痛相续离去，皇上终日郁郁寡欢，为臣者自也跟着心痛，小妹，你说是不？”

　　放眼望去，敢在宫内如此肆无忌惮谈论敏感话题的，也非自己哥哥莫属了。柳淑仪暗暗心惊，回头瞟了眼周遭，撤退贴心丫鬟到外头守门，这才稍加放心。

　　只见自己哥哥早已笑得搁在了积案上，不由嗔叱：“你怎么都不为我考虑考虑，隔墙有耳，她们动不得哥哥的地位，又岂挪不动我小小昭华呢？”

　　“小妹你真是多虑，”柳弦邤含着冰泽，浓郁的清香扑鼻，陶醉流连，“那么……若是淑妃之位呢？那可是与你姓名相提并论的位子。”

　　柳淑仪惊愕地看向哥哥，一时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哥哥，这？……”

　　“皇后之下，有左右昭仪、三夫人，下设三嫔，不觉只为六嫔昭华辱了自己的身格调么？”柳弦邤浅浅一抿唇，如琉璃的眸子却闪过犀利阴骘之光，“现在后位已空，左昭仪向来无人，右昭仪和三夫人各有千秋，但终是妇人之仁，缺少外力支持；而其中不乏皇上乏已问津的对象，小妹，能明白哥哥的这些话么？”

　　柳淑仪自是连连颔首，遂转而不解为笑靥，娇羞倚卧柳弦邤身侧，喃喃道：“我就知道哥哥待我最好了。而且呐，左昭仪之位恐是皇上心里有人了，才迟迟不愿册封。”

　　“哦？小妹有何见地？”柳弦邤露齿微笑，顺势抚摸着妹妹乌黑亮丽的青丝。

　　柳淑仪笑弯了丽眸，犹如新月，“那人啊……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柳弦邤自是不恼，也从为以次觉得羞愧，毕竟，这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恩宠。他抬起小妹精致的杏脸，依稀似己的容颜，轻言道：“对哥哥我还耍嘴皮子，该当受罚？”随之，弯下腰身，浅尝辄止这红缨的甜美。

　　“呀！”柳淑仪半推半就地撑起身来，细如丝的黛眉微皱着，责怪，“哥哥你又胡闹，这大清早的……”

　　弦邤含笑竖指点住了她的唇，眨眼道：“皇上今日与任侍郎等爱卿们促膝长谈，恐是分身乏术了。”

　　柳淑仪岂听不出来话外之音呢？故言：“那男女也是有别呀。”

　　“小妹已到了嫌弃哥哥的年龄了？”柳弦邤黯淡一叹，沮丧之容却更是蛊惑之色。

　　“你哦，明明早过了撒娇的岁数……”

　　柔荑抚过哥哥的双腿，柳淑仪再次起身走到门外，嘱咐了会儿，才娇笑着阖上门窗，将屏风隔目，罗帷轻放。

　　隐隐喘息，嘤嘤娇笑，隐没于这宏伟华贵的后宫一角，无人知，无人晓。

　　血腥风雨后，暗潮汹涌，勾心斗角间，谁也不知下个被推上风口浪尖的是否会是自己，人心惶惶，为防政敌的明枪暗箭，低调处事亦然奉为众人生存方式。

　　有了国舅幽维匡的前车之鉴，任谁都不敢再正面触动驸马都尉的眉角，自然，皇上面前更是屁也不敢放，生怕多惹事端，害人害己。

　　或许是连日来少了反对意见，拓跋魁剑找不到出气口，恶劣心情无法舒缓，憋着也极为难受。像这会儿开了半天的话题，未见有谁回应，各个低头闷声不吭，着时像面对着一群木桩自言自语。他不耐地拧紧眉梢，瞪着一干没用的臣子，大怒之下挥袖赶人，“统统滚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但同时道：“吾皇万安，臣等这就告退……”

　　待一群人鞠礼后正准备要退出，黄袍帝王又一次开口，“任染殇，留步，朕有话问卿。”

　　奇异的目光霎时都撇至向来都沉默寡言的挺拔身姿，竞相摇首而去，不是是福祸焉。

　　硕大的内殿之内，寂静无声，唯有拓跋魁剑焦躁的脚步声在此回荡着，沉重压抑。

　　拓跋魁剑忽然停下脚步，看向被自己叫住的男人。

　　不似书生的儒雅，任染殇冷峻而又孤傲，乌黑的青丝整齐服帖在轮廓分明的俊颜上；如鸿鹰般犀利的锐眸，挺拔的鼻梁，紧抿薄唇，不苟言笑，却看上去不会让人厌恶，甚至值得细细欣赏，也许是从他骨子里透出冷漠、内敛以及清高，这些浑然天成的气质所导致吧。

　　拓跋魁剑不由暗自叹息，为何自己以前从没注意过他？！

　　“任染殇，卿是否也觉得，朕不配孝宏的爱？或者说……孝宏为什么背叛朕？！”这便是拓跋魁剑长久来无法放下心之事，也是最气不过之事。“跟着朕龙华富贵不用愁，以后皇位、整个天下江山都是他的！为什么他却要跟着幽栎去送死？！”

　　而任染殇也早已预料皇上要问的是这事，将预先想好之词如数奉上：“念二皇子年幼，对皇后，也就是他的母亲情深意重，恐是一时过激之举；再者，皇上您要知道，二皇子心中正是有您，所以才选择离去。”

　　“此话怎讲？”

　　“母仇父债，左也是肉，右也是肉，不报母仇非忠孝之子，抗反皇上则是逆天之道，二皇子是不想让自己两难，更不想让皇上陷入这人伦悲剧里，所以才选择了这无奈的归宿。”

　　“大胆！你的意思是朕才是逼死皇儿的罪魁祸首么？！”拓跋魁剑顿时拍案大喝，一张脸涨得血红，没想到这个任染殇的嘴是如此猖狂。

　　“恕臣斗胆，但二皇子在情急之下，没有弄明白此事的前因后果，仅靠在殿外听到的只字片语便如此认定，实属真实。二皇子年方十四，自小勤习汉学文化，虽善孝忠贞铭刻于心，但经验常识毕竟不足，欠缺思虑，所以绝非皇上所言背叛，二皇子正因太过相信皇上，在雷霆大怒之间不能饶国舅皇后，又岂能放过自己？他不忍皇上您再犯弑亲之罪，所以以死祭天，求得天下太平，才会如此遗憾终身。”

　　拓跋魁剑这下怒也不是，顺坦也不是，满腹遗憾无处发泄，只得瞪着任染殇不亢不卑的怡然样，半响才缓缓惆怅：“这个傻孩子……”

　　“母子情水浓于血，尔况父子。”任染殇知道皇上已开始回心转意，这才画龙点睛，点到为止。

　　恍然，真相竟是任染殇一语道破，拨开云雾。原来这乃是孝宏的一片心意，差些就被自己的想法给糟蹋了，也幸亏他叫住了任染殇为自己解惑，这才未留下滔天遗憾。但拓跋魁剑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由抱怨：“既然爱卿知道得这般清晰，为何不早些跟朕说明？”

　　“皇上，您不问，臣下又岂敢冒上？”自己向来步步为营，不欲急于求成，任染殇虽傲骨而清高，却从不愚钝。

　　“唉……”皇上与臣下的差距，这便是生为天龙的不幸，连个敢于向自己说真心话的人都无。刹那间，拓跋魁剑深感不是滋味，真正是高处不胜寒啊！回首望向龙座，他缓缓步回，颓糜地倚靠其上，失落万千，但随即兴奋拍掌，对着贴身侍卫说了几句，就见那人匆匆离去，又小心翼翼捧着雕栏玉砌的长盒归来。

　　拓跋魁剑示意将长盒放在任染殇面前，极为兴奋道：“任爱卿，准许你以后向朕直言进谏，不分场合，无论言谈。现赐你‘弘光宝剑’，护你日后言行不被他人左右，拥有此物，见剑如见朕。”

　　“皇上……这未免……”任染殇终是蹙眉，迟迟未敢碰。

　　“哎，莫推托，这是朕的决定。还不领赏感谢？”压下嗓音，拓跋魁剑半是哄半是威胁，定是要他收了这个礼。

　　迫于无奈，任染殇只能抿唇横心，一甩前袍，跪膝于地，双手抱拳，深叩言道：“微臣谢主隆恩。”

　　“哈哈，好，好，朕身边就需要爱卿这般良臣啊！快平身！”自从那天祸事降至，拓跋魁剑已很久没有如此心境愉快了，这任染殇虽不苟言笑，但却越看越是欢喜，于是他又有了另一项决定，“早朝时，朕定让你普升为殿中尚书，日后国库之事，有劳爱卿多多费神了。”

　　“……微臣将铭记皇上恩典，定为国家尽心尽力。”虽然升迁来得突然，理由更是荒唐，但任染殇还是快速反应了过来，不管是出于真意还是虚伪，都由不得自己拒绝，因为现在抗旨只会扰了皇帝的雅兴，顺其意，做其事，所谓伴君如伴虎，一点儿也马虎不得。

　　识趣又识大体，这正是自己所需要的臣子，拓跋魁剑顿去往日阴郁，决定于其促膝长谈；于是招手让人在殿内大摆酒宴，邀任尚书留夜畅谈，一来解闷，二来更加仔细试探这人男人，以测能否重用。

　　而席间任染殇的一举一动甚是得体，更对美酒佳肴、后宫美女毫无欲望，几乎用面对各种诱惑，皆是刀枪不入来形容；其赤诚之意，爱国之心，表露无遗，拓跋魁剑很是满意，又再次重重嘉赏，直到次日清晨，才令人送任染殇出宫，除奉尚书之位那日，准他可半月不进朝，在家修身养息。

　　上了轿，出了宫，任染殇像卸下重担，缓缓松了气，但沉稳的表情非但没有轻松下来，反倒越发肃穆。

　　非常时期，非常礼待，其实并非好事。

　　任染殇默默想着心事，无意抚着手中长盒，他定神观视，遂打开盒盖，精雕细琢的宝剑静躺其间，清澈的流光若隐若现，滑过金碧辉煌的剑鞘，映照在他面无表情的庞孔上。

　　盖合光止，任染殇仰首闭目，不再动作。

　　一切，还是静观其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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