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隆

　　NAGI坐上回程的车，一路上惶恐沉默。
　　窗外偶尔有鸟飞过，翅膀将云层划出伤口，又很快愈合。NAGI呆呆地盯着天看，努力回想着过去的事情。

　　过去多么好，曾经那一段什么也不用顾忌的时光。
　　和SHO一起，被罚也好，被夸也好，就算饿着肚子，心也是快乐的。

　　车一个踉跄，司机急急地踩了把刹车，所有人往前倾了下，NAGI没注意，撞着了额。
　　身边的女孩娇嗔着偎在男朋友怀里，小声抱怨了两三句。

　　NAGI侧过头看着他们，那女孩注意到NAGI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NAGI对她笑了笑，又转回去。

　　“回家吃什么？”
　　“今天休息，出去吃吧。”
　　“我还是喜欢在家里吃的感觉。”
　　“嘻嘻……”

　　NAGI低下头，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那是SHO送给他的第一个礼物，用他第一月所有工资买来的，为此他们两凑合着吃了一个月泡面，最后不得不用维C去火。
　　NAGI揉揉眼睛，觉得脑子里光影绰约的东西忽然之间都淡了下去。

　　他是真的觉得累了。

　　害怕凉马，担心SHO，还有怨恨自己。

　　这么多负面的情绪，很容易就会让人感觉衰老。他不喜欢这样。

　　“呐，还是你给我做饭吧，大不了我给你当下手。”
　　“就你，你还是等着吃好了。”

　　身边淡淡，那对情侣还在小声谈着家常。
　　NAGI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

　　凉马为何将时间算的那么精细。为什么要告诉他，为什么会知道SHO没有跟上来。

　　NAGI忽然之间明白了什么，他忙地冲出座，跑到司机跟前。

　　“师傅，麻烦开快点！我赶时间去救人！”

　　车速似乎较来时快了些。回到SHO的房子，只用了三个小时。按照凉马的说法，还有十分钟。
　　NAGI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摸出钥匙，打开了门。

　　SHO见到凉马，就在离他家不远的一座公寓顶楼。凉马坐在天台上，手里拿着高倍望远镜，形容邋遢潦倒。
　　SHO走近他，他抬头看着SHO。

　　时光仿佛倏然倒翻，回到很多年前。第一次见面时，他们也是这样，不过位置颠倒。

　　SHO走到凉马面前，低头看着他。
　　凉马微微地笑，咳了两声，摸出烟点上。

　　“你还是找到我了。”
　　“我装了跟踪器。”
　　“我知道。”
　　“你故意让我来的。”
　　“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想要什么。小克隆在哪里？”
　　“你见不到他的，他的命现在不在我手里。”
　　“什么意思。”
　　“NAGI恨他，你该知道。”

　　SHO的眼忽然瞪大，狠狠一拳揍在凉马脸上，凉马飞了出去，SHO三两步上前，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提拎起来。
　　凉马呵呵地笑，将头别向一边，吐出些血沫子。

　　“SHO，救不救他，NAGI说了算。”
　　“你……”
　　“SHO，你总是喜欢和人正面冲突，可是很多事情，不是打一架就可以解决的。”

　　SHO听着凉马的话，手渐渐放开他的领子。凉马一声喘，坐在了地上，SHO跪在他身边。

　　“你告诉我，小克隆到底在哪里……你告诉我。”
　　“我不会告诉你。就算你杀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凉马重新摸出一支烟点上，吸了口，匀匀地吐出。

　　“SHO，如果你没有出现，NAGI也不会喜欢我，我明白。”
　　“你告诉我小克隆在哪里……”
　　“你只会说这句话，烦不烦。那个克隆体有什么好，死了就再做一个，反正你是天才，这对你不是难事。”
　　“……”
　　“其实啊，SHO，我很想知道你一直以来，到底是怎么看我。”
　　“你是混蛋。”
　　“你也一样，我们半斤八两。”

　　SHO不再说话，他举起手，沉默着一拳一拳打在凉马脸上。凉马的嘴角渗出鲜血，很快浸染了SHO手的颜色。
　　然后凉马没有出声，连呼吸也很微弱。他只是笑，然后睁着眼看着天空。

　　SHO的眼里溢满了血色，仿佛不知疲倦一般坚定地击打着凉马。

　　凉马的手从遏着SHO的手臂，直到慢慢滑落在地上。

　　“SHO，我总在想，若有一天我的痛苦终结，那一定是因为被你杀死。”
　　“SHO，我不甘心。你什么都不如我，为什么人人都会喜欢你。”
　　“这么痛苦，太孤独，你必须陪我一起。”

　　SHO吼了一声，音调拖长，没有接拍。
　　他满脸痛苦地看着凉马，那人已经面目模糊。

　　“你告诉我，告诉我小克隆在哪里，快说！”
　　“他就要死了——如果NAGI不想救他，他就要死了。这样，你会恨NAGI吧，SHO，别不承认了，你会恨他的。”
　　“你告诉我！”

　　凉马咳了声，高高仰起头。SHO的拳砸在他的鼻梁上，他忽然呼吸一窒，接着从鼻骨一直痛进心里。

　　“SHO，什么都被你料到，就连我会找NAGI，也被你料到，这不公平。至少有一件事，不能让你知道。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克隆体在哪里，永远，我发誓。”

　　随着凉马的话，SHO疯狂地吼了声，膝盖向上，顶在凉马的胃部。凉马大口吐出鲜血，向后仰倒昏迷过去。
　　SHO喘息着直起腰。
　　前方的路忽然变得遥远，他颤抖着手拿出电话，播了NAGI的号码。

　　NAGI愣愣地站在SHO的实验室里。
　　面前巨大的玻璃棺被他睡了一整年，里面散发出的味道叫人心颤，他将眼神收回来，盯着面前直立的密封罐。

　　克隆体被捆在里面，水淹没了他的头顶。

　　那个克隆体看起来这样沉静，睫毛微微闭着，面无表情，却也不显得悲伤。
　　NAGI不知道前一秒他发生了什么。

　　时间在身边走过，他顿滞地看着那个密封罐。闸门就在他身边，只要轻轻伸手，就能将那人救出来，但不知为什么，他竟有些犹豫。

　　人生好像喜剧，那么多可乐的事情一起发生，让你笑着笑着就会流出眼泪。
　　每个人都必须好好活下去，哪怕只是一人独行。

　　NAGI伸手出去，摸在玻璃罐上。厚厚的质感阻绝了一切温度，他知道水温太凉，浸泡过久，就会忘记人体的温度。
　　他叹了口气，对着克隆体笑笑，就好像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那样。

　　接着他打开了闸门，看着水一点点漏出来，拨通了SHO的电话。

　　“SHO，我找到他了。”

　　SHO冲进医院的特殊病房，与站在门口的NAGI擦身而过。

　　他来不及看清楚NAGI脸上的表情，只是焦急着，每个细胞呼啸着疼痛。
　　克隆体睡在床上，脸色苍白。见他进来，愣愣地开口，动作机械异于常人。

　　“SHO，抱。”

　　SHO在他的床前怔住。

　　克隆体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发着颤。他愣愣地盯着SHO，眼中枯涸没有水汽。
　　SHO伸出手，轻轻抓住他的，将他带进怀里。

　　“我在这里——不会离开你——”
　　“……怕”

　　克隆体睁着眼靠在SHO的怀里，半天，轻轻吐出一句话。SHO抚着他的发，一遍又一遍。
　　NAGI轻轻转身，带上了门。

　　克隆体叹出一口气。

　　“累。”
　　“好好，我们睡觉，我们睡觉。”

　　SHO将他放回床上，为他盖好了被子。克隆体睁着圆圆的眼睛，似乎在确认SHO没有离开。手抓着被角，不哭不闹，安静得有些过于反常。

　　SHO将手搁在他的额上。克隆体忽然咳了声，将身体蜷起来，侧向一边，紧紧贴着SHO，然后闭上眼睛。

　　他因长时间浸泡在水里，大脑缺氧严重。
　　NAGI在电话里镇定地告诉SHO，小克隆这一辈子，恐怕再也没法长大成人了。所幸他还认识我们。

　　SHO盯着克隆体看，直到那孩子眉梢舒展，他吻吻他的额，轻轻出了房间。
　　NAGI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机。

　　“NAGI……”
　　“他睡了？”
　　“嗯。”
　　“那就好。”

　　NAGI看着他，忽然笑起来，起身。

　　“以后——再也不会出这样的事情了。”
　　“嗯。”
　　“NAGI，我……”
　　“SHO，不要说，我明白。”

　　NAGI低下头，走近SHO。他拉住SHO的手，用小指勾住他的，一点点放在身边轻晃，仿佛年少时那样，羞涩的，不安的。

　　“SHO，你有没有怪过我。”
　　“没有。”
　　“我就知道，你总不会怪我。”
　　“NAGI——他以后，都只能依靠我了。”SHO咬紧了牙，死死盯着NAGI。

　　NAGI垂目，安静的呼吸声在他与SHO之间流淌，仿佛少年时随性涂下的词句，现在全已褪色成了昏黄。

　　“SHO，你爱他么？”
　　“NAGI……”
　　“我不会把你送给你不喜欢的人，所以，你爱他么？”
　　“……”
　　“呵呵。”

　　————是呢，你爱他啊。

　　NAGI摇摇头。SHO忽然伸手，将他死死抱在怀里，NAGI觉得胸口一窒，接着无可抑制地泛出痛楚。

　　“NAGI——你明白么？这个世界再怎么好，他也只有我一个人……我……”
　　“我明白的。SHO，你变了很多。”

　　————我真的明白，但是你又明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我也是一个人啊，SHO。

　　“NAGI……”
　　“SHO，我一直在想，当初为何这样爱你。现在我明白了。”NAGI将头枕在SHO肩上，对着他的耳朵喃喃言语，“你带我去很多我不敢去的地方，你太桀骜，我只是想跟上你的脚步。”他笑起来，将手抱的更紧了些，“但是啊，你现在变得这么优柔寡断的，我突然不再爱你了。你明白么？”

　　————放手啊，笨蛋。再抱下去……再抱的话……我真的会舍不得。

　　“NAGI——”
　　“干什么干什么，生离死别的。”NAGI叹了口气，埋下头，头发轻轻散落在SHO的肩上，“我想出去走走，你不能再带我飞，我想一个人去别的地方找我要的东西。”
　　“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可能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会遇到一个愿意和我一起走的人，SHO，你会祝福我么？”

　　————千万不要祝福我啊，笨蛋。

　　SHO摇头，更用力地抱着NAGI。

　　“你啊，总是想要那么多，太贪心。我该走了，你放手吧。”

　　SHO没有动。他抱着NAGI固执沉默，就好像舍不得心爱玩具的孩子，身体微微发着颤。
　　NAGI发现SHO在流泪。

　　他安静地享受着SHO的体温，然后幻想他们一点点流走。
　　最后，NAGI推开了SHO，抬起头直面着他。他踮起脚，在SHO的嘴角轻轻吻了下。

　　“SHO，再见。”
　　“NAGI——”

　　SHO抓着他的手指滑落，NAGI擦过SHO的肩，越过他朝医院大门而去。
　　他脸上的笑意在背对SHO那瞬倏然失落。

　　他该走了，眉目再怎么平淡，依旧心如刀割。很多事情，盛大而荒唐，总该有人提前谢场，而幸福就如同一场幻觉，烟花散尽，人潮消逝，人所期待的幸福蓦然会变得遥不可及。NAGI在医院门口捂上嘴，终于无声恸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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