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盲身娇(重生)

作者:庚子勾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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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没办法像压殷雨竹那样靠身份压李氏,凌筱眨巴眨巴眼睛,果断认输了:“妾身钦佩姐姐,姐姐快请起吧,曹温,还不请座上茶。”

      这一松口,李氏噙着微笑起身向前落座,身后如影随形的七个人影子也陡然升起。

      方才没有的压迫感倾覆而来,气势瞬间压倒她一截,饶是凌筱经历过生死,此时也憋闷极了。

      观针锋相对稍见真章,杨氏姐妹自觉良禽择木而栖,凌侧妃虽是太子殿下很宠的样子,但后宫之中宠只是锦上添花的花,聪明才是立足后宫真正的锦。

      她们笑道:“侧妃姐姐与李姐姐一见如故,想来宫中姐妹如浮萍葳蕤,泥丸更筑谊坚,妾身们当真羡慕。”

      这话就是明着帮李氏,在后宫之中不会因为良善貌美而遵从于谁,只重身份言行,凌筱身份贵重,李氏行止则有威信,她俩姐妹相称也就罢了,你小小良媛羡慕什么?都当自己是同根的浮萍葳蕤么?

      凌筱不由厌烦。

      前世的新仇旧恨翻涌而来。

      她落下风时,李氏其实并不曾给她除了言语上的严苛外还有什么损招,倒是这杨氏姐妹坏水颇多,克扣她冬日的炭火,削减她的用人,用小厨房的煤灰脏污她的宫裙,逼她在最苦寒时分亲自浣洗衣服。

      她逃出宫时见到哥哥大哭不止却不敢拥抱,正是因为手足满是冻疮,丑陋不敢示于亲人。

      这俩姐妹向来自比飞燕合德,并承恩泽,出入宫掖,亦得意于一同入宫的姐妹之中最先侍寝,一侍寝就跃了三等成了良媛,没想到前世半路杀出凌筱,从此见太子一面难于上青天,逮着她失势就各种欺负她!

      雪顶含翠芬芳扑鼻,二人行礼呷饮,放下茶杯,凌筱对杨家姐妹平静一笑算是回应,心中已预备好不拉拢良媛,更不正眼看昭仪等人,遂不答话,并未赐座,依旧通通立着。

      硬茬一次啃不下来也不能就此放弃,分化瓦解,各个击破。

      男子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女子也会同样也有小小心思,虽做不成公主嫁入掖庭,但陪伴殿下良久也有苦劳,李氏担得起一声姐姐,她们入宫早于凌筱,年岁也长,家世不逊于她,为何要对她卑躬屈膝?

      若这时要放下身段再退一步,称姐妹同心同德,她们会顺着这根绳子咬开她的骨头吸出骨髓。

      此时卜儿已烧好了水在殿口一晃,曹温何等眼力,她对各位娘娘小主行礼,默默无声地把刚才凌筱要的水提了上来,并不是端上,而是提上一个偌大的铜壶,搁在炉膛旁滋滋作响。

      铜壶烧得通红滚烫,悠悠热气自颈嘴腾涌而出,刹那间一室潮云湿雾。

      倾云朦胧之中,凌筱声音清脆传来:“洛卿带兵英姿,姐姐偕行之举,妾身年幼无知无幸亲眼所见,妾身艳羡至极,在闺中,家父兄长教古诗云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泽,这肝胆相照的战歌后宫中人难得体味领略,姐姐在此,凌筱有不情之请。”

      李氏蹙眉,口中奇道:“侧妃娘娘是想?”

      “久闻军中,将士出征归还前有一壮举用以立志欲坚欲锐。”凌筱微微一笑,拿过李氏的茶杯,自己亲手斟酌了一杯清茶,推到李氏手中。

      云雾稍微浅淡,她微笑步行至众人目视所见,手中已经端好了茶,朗声道:“后夏崇武重睦,女子也应有此气魄。”

      她不回首,清清楚楚地继续问道:“姐姐你亲身经历,可记得洛卿会如何劝?”

      李氏已有预感,可难于摆脱这层话术,无法叫停,只能答道:“殿下常云独脚难行,孤掌难鸣,请将士共饮一杯,明犯后夏者,虽远必诛。”

      “好,曹温,给众姐妹上茶,以茶代酒,效仿殿下之行!”说完凌筱非常豪爽地一仰头,率先把茶饮尽!

      等等侧妃娘娘有茶,可她们没有,如何饮茶?饮什么茶?不,现下茶不是重点,是泡茶的水……她们瞠目结舌,定神去看那烟雾缭绕中那一鼎暖炉,却不见那铜壶了,心中忧患之感狂放飙升。

      小坎子和小算子机灵地蹿到各位娘娘身前,一一奉上瓷碗,杨家姐妹首当其中,无措捧着那青花瓷缠枝灵芝碗,碗底还盛有青翠嫩茶和暖胃明目的枸杞,还没来得及回话。

      不知何时春熙已提着那消失不见的铜壶向下一倾,尚滋滋冒烟的热水瞬息间注入碗中,没洒出来一滴,一看就是煎药多年锤炼出的好手艺。

      她们哪里敢躲,若是手抖直接浇注在纤纤玉指上,在将来除夕夜宴上的弹琴拨弦都得成空!
      春熙倒完疾走,无遗漏一人。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咬牙捧着瓷碗瑟瑟发抖。

      年纪小的已经傻了,如何抓握都烫得受不住,何况要说忠贞之言再当真喝下。

      不过须臾,手腕一抖全部倾翻在砖上,碗也随之碎裂,失手的连忙避开水渍,跪下口称妾身失仪。

      第一声有了,瞬间连成银瓶乍破水浆迸般的碎碎脆响,嫔妃宁愿失了规矩,跪成一团。

      杨氏姐妹年纪最长,端得最久,摔得最迟。

      此时跪在地上,眼眶含泪,万千委屈涌上心头,除了太子殿下,谁还能明目张胆地一见面就欺凌她们,但娘娘赐茶也无不对,倾翻又如何是好?

      云雾散去之际,凌筱恰然回首对李氏一笑,言语间退让道:“既然翻了……姐姐说说,军中还有的一种摔酒碎碗之礼是否如此?想来亦是上下一心的好寓意呢。”

      李氏看着杨氏姐妹手指通红蜷缩在袖子里,委屈巴望着自己解围的样子,心中也重重一叹气。
      她若是答有,那意味着她应接了这一句上下一心,若是答无,凌筱自可严罚失礼,杨氏对自己必然离心,进退维谷。

      她今儿来是想压凌筱一头,凌筱让了,却也明明白白地问自己,让到几分?

      让了她,是否还要让别人?

      她无奈回答:“回侧妃娘娘的话,军中自有规矩,此乃壮行酒,有去无回,但也义无反顾之意,常言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凌筱闻言抬手举起茶杯,等了片刻,李氏无奈推了自己茶杯掉在地上,她便就势摔碎,笑道:“姐姐好见识,那姐妹们不必无端伤心了,都起来坐吧。”

      谁人再敢阴阳怪气,都老老实实地不多话些什么姐妹的。

      凌筱故意略过两位良媛,对昭训奉仪反而笑容满面:“宋昭训似乎比本宫还小上一些。”

      “回娘娘的话,妾身十四了。”

      “春熙,赠宋昭训朝阳琉璃流苏花细一支,你戴上必然十分娇嫩。”凌筱道,又转向那个最先受不住烫的:“那霍昭训呢?”

      “妾身十月刚过的生辰,十六了。”霍昭训低头喃喃,声细如蚊。

      凌筱坐在梨花椅上根本听不清,但听不清也不要紧,赏了再说:“赠红玉凤尾海棠耳环一对。”
      今朝在库房清点的一些没用的赏赐每个人都胡乱送了,什么珊瑚茉莉手镯,玲珑香木喜鹊步摇,玛瑙菱花孔雀簪,反正她也不喜欢。

      何况刚刚烫的这几个小孩儿属于牵连受过,她恩威并施,并不想落下坏人的名声。

      日头斜得有些发暗了,凌筱才心满意足道:“天色不早,今日得见宫中姐妹,似在闺中与本家姐妹闺房私语,格外舒心。”

      她舒心,其他人未必,五位拿着回礼的昭训奉仪先行礼散了,杨氏姐妹心惊对视,两手空空地行了个礼也只能离开。

      将要出门之时,似听闻凌筱脸皮很厚地对李氏,语气惬意道,“姐姐,妹妹今天奉申贺敬,身无长物,除了蝴蝶香,可有好东西礼尚往来吗?”

      被这明目张胆的问话吓得差点滑脚,杨氏姐妹赶紧溜了出去。

      走至屋外的庭院,才松了半口气,突然看到倾云宫掌事姑姑曹温,一看就是那个不知道怎么变出那铜壶的女子缓步从河堤走来,对二人行礼。

      两人俱吃了一吓,妹妹杨筠还退后一步,姐姐杨黛忙遮掩上前殷切道:“姑姑何事?”

      “奉娘娘之命,此物赠与两位小主。”曹温说,拿出一对锦盒奉给良媛。

      姐妹俩互相看看,谢恩行礼,让身后丫鬟拿过锦盒,心惊肉跳地再走了几步出到倾云宫门外,确定无人再叫她们,才心慌意乱地讨论起来:“侧妃娘娘跟太子嫔娘娘争锋也就罢了,对我们却像是有宿怨未消,妹妹,她进宫才几日,你得罪过她了么?”

      “姐姐整日与我在一起,哪里见过我与侧妃娘娘见面,我还想问姐姐呢!快回宫去吧,不要招惹是非。”杨筠瘪嘴答道。

      两个人进屋后先唤宫女打了一盆冷水,轻敷自己红肿起泡的手指,又让人打开了锦盒,太监回禀道:“回两位小主,是两支冻疮膏。”

      可她们是烫的呀……杨氏姐妹彻底迷茫了。

      李氏还留在倾云宫,她见旁人都散了,脸上依旧一团稳重,淡淡道:“娘娘名不虚传。”

      “进宫前的流言是有小人流传,姐姐不可轻信。”凌筱收起对其余人虚假的巧笑倩兮,她钦佩将士,钦佩行军之人,若无必要,她不想敷衍糊弄她。

      “与入宫前的传闻大相径庭。”李氏否认,目光澄澈道,“只是明白殿下为何看重你。”

      看重?

      凌筱奇道:“不过是迁居别宫,姐姐的蔷妍阁浓荫若华,夏日里百花争奇斗艳,不比倾云宫富丽堂皇百倍?”

      李氏随意一笑:“广厦千万不如大智心间藏,你料到妾身会提行军之事。”

      真不愧是洛卿的人,性子和洛卿当真是一路的,凌筱突生了一些隐忧,面上仍嬉笑应对:“我有传闻,你亦有传闻,有何稀奇?”

      “妾身跟随殿下太子十余年,不是没见过公主,只是公主年幼,定然记不得妾身了。”李氏想起原来那个娇嫩欲滴的小公主。洛卿目不可视物,但她可以确凿断定,除非是杨良媛那般情况的双生子,否则决不可能如此相像。唯有眼神,五年不见,竟会如此狡黠机灵。

      看来小时候的确蠢得有目共睹。凌筱不禁回忆起自己以前做过什么蠢事,喜欢展昀归那个王八蛋吧,的确够蠢了:“见过又如何?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反过来也是一样。”

      李氏讶异,起身走至凌筱面前,郑重行礼:“妾身天资愚钝,不如娘娘耳聪目明,后来居上。”

      身后亲信宫女觅翠奉上宝匣,素指扳推,露出匣中盛放的一枚金红凤印,栩栩如生的凤凰高飞,和洛卿手杖上的一模一样。

      李氏目光中不存留念,她直视凌筱道:“妾身愿交还主事之印,只有一事请娘娘周全。”

      “姐姐请说。”没想到一贯强硬的李氏三言两语就成了,凌筱也肃了肃。

      “娘娘自可管束掖庭上下,但请照拂鸢娘娘,保她无虞。”

      凌筱心中微微一寒,李氏在前世未得善终,即便不是陆鸢下的手,也和她脱不了关系。

      平日里苦楚一样不少,为何会要照拂陆鸢?

      她凝神看着李氏,李氏是面容周正的,但年岁渐长,又在宫外度过许多时日,脸上早已有娇生惯养的嫔妃难有的风霜,看不出她的心意。

      虽然重生过一次,但她也不对所有人心都了如指掌,也不可能让事事都尽善尽美。

      前世她对陆鸢的恨意远远超过杨氏,这一句照拂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意,可李氏心中没有一丝委屈吗?

      她缓缓道:“是洛卿所命?”

      “是妾身之请。”李氏神色平静道,她没有闺名,是通房丫头出身,本来最高也只是良娣,跃居嫔位已是洛卿破格晋升,这位份并非仅仅洛卿心念她十余年的劳苦功高,更看重她资质,虽出身低微,但心性决然,不可小视。

      前世凌筱也得宠过一段时间,洛卿也从无告诉她可以取李氏而代之,想来她必有过人之处。

      凌筱从宝匣移开目光,对李氏一笑,方说道:“平日仍旧由姐姐管事吧,妹妹年幼,光是折腾自己也不够明白,哪里懂得操持掖庭众人,不过请姐姐许妹妹任性。”

      她正是鲜艳年纪时,眸中清亮无比,花容月貌,娇俏可人,可那一笑犹如江湖洒脱之气度,最难得绝无半分脂粉香味,一股超逸脱尘扑面而来。

      李氏跪在原处,想起她对殿下谈起凌筱出嫁前的风言风语,洛卿笑着说凌筱绝非儿女情长可困之人,所以她既不贪恋情长,如今又不留意权势,这样的人绝非池中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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