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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灭须臾岂不闻(二十九)
然而人心的波诡云谲尚来不及揣测,眼前的危险已迎面扑来。翠云嘉荫堂内,摩格所进献的人熊被和睦帝姬所激,突然狂性大发,破笼而出。一时之间,殿内嫔妃惊惶如鸟兽散,满眼俱是柔弱女子的尖叫与呼嚎,跌仆与踩踏的狼狈之态,华贵绫罗绸纱撕裂一地,幼童哭泣之声不绝。
没错,是幼童的哭泣之声!玄清心中猛一惊醒,望见人熊不远处,幼小的予润伸开双手,正无助地向嬛儿不停哭泣,而嬛儿怀中搂紧予涵与灵犀,彼时万幸已处于安全地带。
他的嬛儿,如此善良忘我!面对着好姐妹眉庄留下的遗腹子,那样决绝地把自己的两个孩儿推入别人怀里,毫不犹豫提起裙裾奔向润儿,一把护住他幼小的身体。
人群混乱中似有人踩住了嬛儿,她猛地扑倒在地,挣扎了两次都无法爬起来。只得以护雏的姿态用身体护卫予润,向距离甚近的皇兄求救,“皇上,皇上快抱走润儿--”直到这个时刻,嬛儿还是忘却自身安危,一心只惦念着予润。
玄清身不由己被玉隐扯得远远避开,心却在滚油里不停熬煎。只盼着皇兄会即刻扑上去,把嬛儿与予润牢牢护卫,带离这样危险的境地。
人熊已越来越迫近嬛儿与予润,皇兄明显迟疑了一下,已被胡蕴容一把拉住,后者嚷道:“皇上万圣之尊,岂可以身犯险!”她几乎以得意地眼光瞥了一眼跌倒在地的嬛儿,随即尖声道:“听闻人熊吃了人便不会再伤人了,淑妃为皇上,理应献身护驾--”
皇兄怒道:“胡说,怎可伤了淑妃!”然而他的身子仍然往里缩了一缩,只是伸长了脖子唤道:“羽林军在哪里,快救淑妃!”
皇兄竟然如此!那是他最宠爱的淑妃,怀中还抱着他的一个皇子,他怎能犹豫?怎能退却?怎能眼睁睁见人熊逼近嬛儿?那距离只剩十步之遥,嬛儿大概已无处可逃了……
玄清心中被尖锐的痛意与惶急盈满,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顾不得了,豁出去了!嬛儿不能有事,情愿是自己,也不能是嬛儿!他急望去,那猛兽已然带起一股猩风朝着嬛儿扑去,嬛儿最后一眼望向自己,含着无限欣慰与宁静,同时紧紧把予润覆在自己身下,然后迅即地闭上双眼。
玄清脑海中忽然有一瞬间的空灵,嬛儿在凌云峰上拈花一笑的翩然影像充盈身心。他挣脱开玉隐死死拉住不放的双手,朝着嬛儿的方向,人熊的方向,猛然地掠了过去。
耳边似传来玉隐如裂帛一般撕心裂肺的呼声,“王爷别去---”玄清浑然忘却一切,只觉毕生气力全部凝聚于掌中那一推。
嬛儿轻柔的身子被他的力道生生推开了三尺,玄清张开双臂,将嬛儿与予润俱护在自己身下,沉稳低声安抚着心爱的女子,柔声道:“别看!”
顾不得了!死则死矣!玄清心头巨石一般重重敲击着心房的负荷骤然放松,嬛儿温热的身子就在怀里:她是安好的,她还活着,她还会继续活下去,儿孙满堂,幸福宁静,安度她今后如花的岁月与人生!这已足够!至于自己,就算成为猛兽的腹中食,抑或皇兄的刀下魂,又有什么要紧?只要,嬛儿还活着,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嬛儿也想到了这一层吧,她的手臂在拼命使劲,想着要推开他!他俩总是这样心灵相通,无论何时何地,他们都是情愿自己死去也要对方活着的傻子。他沉身附在嬛儿耳边道:“不许乱动,否则大家都是死!”
嬛儿的身子一僵,泪水一滴滴落在衣襟,滴落在他按住她衣袖的那只手上,滚烫又冰凉的泪水在手背肆意流淌。玄清忽然仰首微微一笑,这样的幸福,远胜于昔年同舟太液的情形。那时身相近,心相远;此时却是身心相映,心领神会。哪怕是面对着猛兽,生死悬于一刻的危急时刻,这幸福,依然来得如此真实与珍贵!
摩格曾说,“你即便护着你王妃,也和当年护着她全然不同!”是了,这便是他护着她的方式!决绝、忘我、不顾一切、舍命相护!这姿态,伪装不来,也掩饰不住!只有真爱着的人,才会有这样真情自然的相护,才会这样舍生忘死地以命相护!
所有这一切,仿佛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那一瞬间,时间如此短暂又如此漫长。羽林军终于赶到,在玄汾的带领之下迅速逼近人熊,各持兵器,把那猛兽牢牢格住。
那人熊甚是刚猛,尽管被架的动弹不得,却仍然凶悍异常。寻常兵器与羽箭竟然只被它轻轻一拂便纷纷落地,一时奈何它不得。玄清起身,将一臂伸展,护卫嬛儿在身后,另外一臂一伸,一柄长枪已然在手。他深吸一口气,展臂掷了出去。
那一枪正中人熊要害,长枪尖直贯穿那猛兽的喉咙,枪尖穿出喉管寸把长,银亮的枪头上,缓缓地、缓缓地滴下点点殷红的血珠来。只听得一声惊彻云霄的猛吼,人熊仆地,震得殿内地面金砖碎裂几块,每个人的心头仍在砰砰不定。
摩格眼色复杂锐利,他鼓掌,语音低冷道:“好枪法!”大殿之内那样寂静,一时之间呼吸之声细微可闻。
玉隐鬓散发乱,飞身扑入过来,她容颜变色,急惶惶看向他全身上下每一处,流泪不止问道:“王爷没事吧?没事吧?”所有人眼睛俱都看向他们,玄清深知那些视线里,有皇兄的阴沉不定,有胡蕴蓉的不怀好意,有摩格的冷眼旁观,每一道都不能令他放松心防。
他努力压抑住想转回头去看嬛儿是否安好的念头,只伸出手去,安抚玉隐失措的情绪,低声道:“没事,虚惊一场。”
玉隐得了抚慰,终于松一口气,转头看向嬛儿,“长姐还好吧?”嬛儿定一定神,深深吸一口气,道:“玉隐,幸好有你家王爷……”
冰雪聪慧的嬛儿,深知眼下尴尬猜忌的局面,恢复淑妃的端庄持重,勉力起身,向着他深深欠了一礼,“多谢王爷之恩,本宫替惠仪贵妃就此谢过。”
玄清瞧见玉隐的眼底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却也忙伸手握住了嬛儿的手臂,以看不出破绽的语气答道:“王爷是长姐的妹夫,怎么会见长姐和润儿有险却袖手不理,岂非伤了我们夫妻情分!”
玉隐心中大约是恨了她长姐,恨了他的罢。恨他不顾一切奔去救她的长姐,恨他舍下了她,舍下了她精心照料的襁褓中的澈儿,甚么也不顾地扑了上去!要不然为什么握着她长姐的手臂迟迟不肯放下?她那样用力的表情,不像是握着姐姐的手,却像是在发着狠一般,指甲似乎要陷进嬛儿的皮肉里了。
嬛儿不动声色,只是轻轻挣开她的手,将润儿放入乳母的怀中,急忙吩咐道:“快去请温太医来瞧。”
“表哥,”胡蕴容上前两步,急道:“你可要多谢谢六表哥呢,方才他奋不顾身救了淑妃与四殿下,连自己的侧妃与幼子都抛之不理呢。”
玄清为避嫌疑,本已携着玉隐走到殿侧,闻言不觉回首,见嬛儿束手立在当地,不知如何辩解。遂淡淡笑道:“臣弟之侧妃幼子方才已在安全之地。皇兄心中十分牵挂淑妃安危,然又乃万金之体不易冒险,臣弟与皇兄兄弟连心,理所应当为皇兄分忧。”
皇兄脸色平静无波,只是微微一笑回答道,“清河王很会说话。”然而始终不肯回头看嬛儿一眼。
因着存了这样的忧心,玄清出宫的步伐也渐变得沉重。方才发生的一幕不知嬛儿会以怎样的慧心与急智来化解皇兄的疑心,大祸降临,由不得玄清不重重挂牵她的安危。
“王爷请留步。”身后李长气吁吁跑来,来不及喘一口气便道,“皇上口谕,宣清河王仪元殿外侯旨觐见。”
玉隐的手倏地一紧,害怕地紧紧牵住他的手指,眼神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恐惧与恍惚。玄清心中一叹,该来的终究要来。他松脱玉隐的手,淡然道:“带澈儿回去等我。”
屏息立于仪元殿外。这个地方玄清并不熟悉,这是皇兄日常处理政务的地方。他一向低调隐讳,远离政事,所以对这地方有着说不出的陌生。
他的手指微曲,藏在衣袖之内,其实也是有些担忧的。不是在担忧自身,只是在担心一个守候了多年的秘密被揭破后的宫闱巨变,担心他心心念念的人为此将要承受的某种不可名知的莫测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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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就是和亲章节。。熟悉后宫原文的读者都知道,和亲之后便是痛彻心扉的桐花台生离死别了……
大结局即将来临。。清嬛一定会重聚,敬请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