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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到鸳鸯两字冰(二十五)
烈烈的酒自喉口灌下去,辛辣的酒意涌上来,也丝毫不能温暖冰雪覆盖下的心伤。未能预料的相遇,痛彻心肠的压抑。端起酒杯的一霎那,才恍惚想起,今日竟是他与嬛儿合婚的日子!
仰首,一饮而尽。酒壶空空如也,他痴怔凝望满湖含苞欲放的白莲,这样美丽的春夜,良辰美景,少了伊人相伴,也到底是虚设了。
玉隐为他披上一件披风,柔声道:“王爷,夜晚风凉,回积珍阁歇息吧。”披风下首有朵小小的六合凤尾云纹,玄清的泪水忽然便泉涌而出:竟是嬛儿当年为他临别前缝补的。睹物思人,此时便显得份外触目。
玉隐惶急:“王爷……”他摆摆手,无力道:“你自回去罢。”
玉隐忽地跪下,双手捧出一个大红剔彩绯色捧盒,盒面刻就一对并头沐浴五彩鸳鸯,“玉隐知道,王爷今日想起长姐,心中难过。自玉隐嫁入王府第一日起,心中便如明镜:王爷心里只有长姐一个。玉隐晓得,这是命,无从改变,可是我不想要就这样认命,永远只和王爷做一对明面上的夫妻。玉隐求求王爷,忘了长姐,哪怕只有一晚!”她咬牙,不顾羞涩,恳求道:“王爷,请赐玉隐一个孩子吧”。
玄清头痛愈烈,酒意上涌,他强忍不适,勉强言道:“该说的话,成婚那日我已说得很清楚。玉隐,除了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捧盒绯色鲜红如血,四壁厢五色丝线织就并蒂海棠图案,热烈而缠绵。玉隐不答,轻轻将铜锁弹开,一张薄薄的合婚庚帖沉静伏在盒底,隔世一样久远,稀世珍宝一般闪烁璀璨光芒。
玄清的眼眸闪现泪光:桃花漫天,芳菲满怀,凤凰于飞,多子多福。那是多么美好的字眼,那么多美好的回忆,全都属于他和嬛儿!那是他人生中最好的华年、最珍视的瑰宝,如今被捧在玉隐手里,像是珍藏多年的秘密,忽然就被外人窥视了去!
玉隐双目通红,不断涌出泪水:“玉隐知道,王爷从未视玉隐为妻子,哪怕玉隐是皇上赐婚,三书六聘嫁进门的。都比不上一张王爷亲手书写的合婚庚帖来得重要,因为,那才是王爷心目中对妻子的礼遇!王爷若是忘不了长姐,也请怜悯玉隐是她的妹妹,赐给我一个孩子,让我今后的日子能好过一点,玉隐求求王爷了!”
刺目的红绯色,并头沐浴的五彩鸳鸯,如同玉隐和尤静娴进门那日不堪承受的喜气,触痛他的内心,成为他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他没有王妃,他的王妃只有嬛儿一个;两个侧妃,谁都不是他的妻子!人生痛失所爱已如此苦痛,为何仍要苦苦相逼,将他的心一遍遍辗转碾压?
“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玉隐,不要逼我!”玄清只觉浑身滚烫,耳根子热辣辣似火炙,脚步虚浮,胸中烦闷欲呕,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王爷!”玉隐扯住玄清衣袖,哀哀低呼道。
他用仅存的一点气力,挣脱玉隐的拉扯,“玉隐,今晚的事我只当没发生过。你走罢,你要记着,你是她的妹妹,这点永不能改变。”
玉隐咬牙起身跺脚,泪眼迷离中恨声道:“王爷,你好狠的心肠。我就不信,若是长姐叫你断了念想,你仍会这般对我不成?”
脚步声渐渐远去,想是玉隐赌气走了。玄清手抚额头,触手滚烫,他低低呻吟一声,挣扎起身,却双足一软,跌坐尘埃。四月里的夜晚仍有些凉意,白日里在宫中太液池畔受的风寒想是发作起来,加上这夜晚饮的烈酒,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了。
他伏在石桌上,斜插的玉簪已经绾不住冠发,长发松散,衣衫单薄。从未如此颓废与无助,从未如此软弱与放纵,任凭泪水如珠,肆意浸湿脸颊。
良久,仿佛有只温柔的手自脸颊抚过,一滴,又一滴清凉的水珠落在脸上,他恍惚睁眼,却看不清眼前到底是谁。
“王爷,饮酒伤身呢,下次少饮些罢。”那声音有心疼有悲伤,带着淡淡的愁意。
不会是嬛儿,这声音虽然柔弱,却清晰唤着他“王爷”。
他胃中一阵翻涌,掌不住吐了面前这女子一身。
“王爷,你醉了,妾身服侍你回房罢。”是谁将他轻轻搀起,他身轻若燕,如在云端,似在长河漫舟,俯仰间天河处处遍布星斗。
这是谁的绣房?室内隐隐嗅出安息香的甜味,越发教人眼皮沉重,睁也睁不开。蓦地,他猛咳起来,这女子换过一身素色衣裙,在自己面前俯身下来,秀发披散,那衣衫仿佛白日里太液湖畔嬛儿所着的银白月色素裙一般无二。难道不是幻觉,竟是嬛儿来了不成?
他迟疑地伸出手去,迟疑地问出口:“是谁?”
那人不答,半晌,方低低道:“……你当真认不出我是谁么?”
不可能,不会是她!他连连摇首,怎会有如此荒谬之事,嬛儿,怎可能夤夜来到他的身边?
“我是在梦中么?”玄清喃喃道,他只觉神志昏昏,无论如何看不清楚面前这女子的脸容。
“你在发烧,不是做梦……我就在你身畔,你竟不信么?”那女子柔声答道。
清泪溢出,他语音含糊,几乎说不出话来:“我一直期盼着这样的一天,却也知晓永没有这样的一天。”
“这亦是我日夜所思的肺腑之言……”这女子轻答道。
玄清轻轻拥住怀中之人,疲惫不堪地合上双眼,“如果这是梦,我情愿就这样长睡不醒。我真的累了,嬛儿。”
怀中人蓦地身子一颤,然而犹疑只在一瞬间,她更紧地环抱住玄清,柔声道:“嬛儿就在这里。”
玄清身子滚烫,只觉一只冰凉的手掌抚上他的面颊,外衫不知何时已被解开,他站立不住,跌进一堆丝绵软絮之中,温滑暖香的女子气息扑面而来……
玄清睡得并不安稳,梦里有凌云峰禅房外热烈绽放的漫天桃花,大红泥金鸳鸯合婚庚帖,怀里春睡正酣的嬛儿。情知是梦,所以那样害怕醒来,唯恐一睁眼,梦境便会化为乌有,嬛儿也会不知去向!
因为睡得并不安稳,天色墨黑时,玄清便已清醒。四周百骸酸软无力,额间热度稍褪。睁眼时四周一片陌生陈设,帐顶刺绣是百合石榴花纹相错交织的图案。
然而更为骇人的是身边竟然躺着一个女子,钗横鬓散,只着贴身小衣,分明是侧妃尤静娴。
明明只是梦中遇见嬛儿,怎会变成尤静娴?
当他望见床头那件银色织锦素裙时,昨晚片断的记忆忽然就连成了线。昨日是他和嬛儿合婚的日子,白日里蓦然见过嬛儿,晚间在荷池边饮酒过量又受了风寒,加上被玉隐刺激,骤然间失去控制力烂醉如泥,加之对嬛儿思念成疾,竟然错把与嬛儿衣着相似的尤静娴当成嬛儿,铸下大错!
然而眼下最惶急的事情并菲是追究其它,却是尤静娴到底知道了多少,会不会因为他的错失而祸及嬛儿?这才是玄清此时心中最为焦虑之事。
当他整理好衣衫,站立窗前默默凝望夜色如许之时,尤静娴已然悠悠醒转,她披一件外裳倚在床头,既羞且喜唤道:“王爷……”
玄清并不回首,只背对她道:“你醒了?”
尤静娴温婉答道:“王爷,窗边风大,你身子尚未好,站进来些。”
玄清默然,半晌方道:“昨夜我……喝醉了。”
尤静娴忽然轻笑,淡淡道:“王爷是身子不适,又饮了酒,自然醉的比平常厉害些。”
玄清垂首,艰难道:“我……说过什么醉话没有?”
尤静娴无语,忽道:“王爷,你难道要一直这样背对妾身讲话?”
玄清一动不动,一句轻柔而语意坚定的话语自唇中吐露:“你只须答复我的问话即可。”
尤静娴轻叹一声,软弱道:“王爷想听妾身如何回答?”
“自然是以实相告。”玄清望一望天空,依旧漆黑,连半点星子俱无,像是叫浓云给遮住了。
尤静娴轻声道:“静娴自嫁入王府,只有昨夜,才做成了王爷的枕边人……”玄清蹙眉苦笑不语,只听得她宛转道来:“静娴如此,玉隐姐姐想必亦如此。王爷如此苦心,自然有不愿为外人道的原因。”
她抬眸,无望凝视玄清背影,眸中晶莹闪烁,“……只是,静娴虽不智,亦明白情有独钟这个道理……王爷的心事,静娴直到昨夜,方才知晓!”
玄清一颤,慢慢回转身来:她果然是知道了!她竟然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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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所周知,我写得最艰难、也最不愿意下笔的一章……出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