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在无尽中找到你

　　歇雨院有三种人：

　　第一种是明明初来乍到，却要装作在这里居住了很久了的主人姿态。

　　第二种就是对这里十分熟悉，却要装作对一切都很陌生的新人模样。

　　第三种就自在多了，不需要装模作样 ，就像严末，每日按部就班的做着自己的事情，没有顾虑。

　　要说最不轻松的就是第一种人程未雨，装作知道比装糊涂难多了。

　　这歇雨院还挺大，时不常的在其中迷路，遇了人还要装作只是在闲逛的样子。

　　有一次程未雨用过晚饭，从月明山的食堂暗搓搓的跟着弟子到了歇雨院，那时太阳快落山了，紫红色的云霞似乎是点燃了天边，晚风轻拂，树影摇晃。植竹院的竹子高出院墙数尺，多有些要直入云天的模样。

　　他贪恋啊，他贪恋人世平静，岁月安好，他贪恋这种活着的滋味。

　　他坐在石阶上，看着竹林阴了下去。树林黑压压的，好像是来势汹汹的精锐军队，而太阳已经在远处的山头暗下去了。程未雨迷迷糊糊间闭着眼睛倚着长野宗师亲手刻的碑，睡着了。

　　有个人慢慢的走上石阶，停在他身边，脱下斗篷披在他身上，然后坐下了。看着程未雨熟睡的模样，心里不是滋味。燕书陈用手拂去他脸上的碎发。

　　他所依靠的这块碑文是他师尊亲手刻的“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原本长野宗师刻着字时，只是想警醒自己和弟子。不畏惧死亡，长久留有一颗侠心。

　　而现在看来反而有些墓志铭的意味了，只不过这片土地里并未埋葬着他。

　　那时候程未雨还小，自打从赤炼山回来，每日都坐在这里到夜半，燕书陈也是每到夜里便向这里张望。

　　“夜里凉，回去吧。”他几乎每个夜晚都要说这样的话，这句话从来都没有得到回复。那个人只会失魂落魄的站起来，走上去，关上门。

　　燕书陈不觉得倦，对于这个师弟，他总是有耐心的。虽然后来两个人都长大了，程未雨夜里也不会再独自坐在这里了，但他还是保持着这个习惯。
　　燕书陈每个夜晚都出来看看，不论春夏秋冬，不论酷暑严寒，不论刮风下雨，不论大雪或冰雹，哪怕是下刀子，他也会同往常的每一天一样等待着。

　　不过今天很不一样，自从那次选徒之后，他一直都很不一样，不像世人眼中的程未雨，到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他真的可以回到小时候吗？

　　他用手摸着程未雨的头，好像还在孩提年代，好像还在师尊没有去世时。
　　睡梦中的人醒了过来，程未雨感觉有只手在抚摸自己，转过头来看到燕书陈，当年带着程仙师从赤炼山回来的师兄。
　　他看着那个人。

　　那个人收回了手温声说了句：“夜里凉，回去吧。”

　　话说完之后，燕书陈坐在那里，等待他如往常一样默默回去，可是身边的人却没有动。

　　程未雨：“师兄。”

　　这一声师兄轰的一声在他脑中炸开了。太久了，这个称谓它太久没有听到了。师妹商桐下山嫁人了，程未雨也很久不愿见他，这一声师兄他期待的太久太久了久到心已经不敢期待了。

　　时过境迁，当他被重新唤起师兄，心里那份柔软又重新被唤醒，一如十几年前，那个稚嫩童音叫他师兄时。
　　恍如隔世。

　　程未雨看着他，试探性的发问：“师兄？你有话和我说吗？”
　　燕书陈回过了神，眼眶却红了。“未雨，你放下了吗？”

　　程未雨脑中一时警铃大作，系统说我上次太反人设，让我收敛点儿，不会吧，不会吧，这么快就暴露了？心中慌如万头草泥马狂奔，表面上却是非常冷静。

　　“师兄放与不放还有什么用那都已经是既定的事实了。我还有徒弟，还有你们，也还有师尊的嘱托，为了这些，我也该振作起来了。”

　　程未雨为自己的智慧所倾倒，我也太聪明了，啊哈！这样以后也省去了许多解释，想到这里又补充到：“师兄，我想活的轻松点儿，现在来得及吗？”

　　燕书陈听来这么说，心疼极了。“来得及，未雨，师兄永远在你身边。”

　　分别时程未雨站在门内，向石阶上的燕书陈挥手，燕书陈站在那里冲他微微一笑。

　　程未雨转身关上了门。燕书陈是个温柔的人，无论是一个动作、一个表情神态、一句话都有让人心安的魔力，或者这幅身体本身就对他十分信任吧。

　　关上了门，这个歇雨院就有些大的可怖了。林池泉桥，亭台楼阁，空地平台，蜿蜒小路，甚至还能听到野兽的嚎啸。

　　程未雨心里想，这叫歇雨院是不是有点儿太屈才了，这跟皇宫似的，还建的那么复杂，这搁谁谁不迷路啊。

　　平日里呀都是严末把食物送到他的房间里，周到的就差把饭喂到他嘴里了。他唯一的几次出门还都是跟着严末。他是路痴，跟着也记不太清。

　　程未雨心里还想着“怪不得这个成仙师不爱出门，这出去了，回不来，谁受得了啊。”

　　程未雨走了很久很久很久 ，过了桥走了一段石阶路又上了个平台，倒也是开阔，顺着平台边下到一个竹林。他感觉自己越走越偏，不过这个竹林中有丰沛的灵力滋养，漫步在其中觉得通体舒畅。

　　他慢悠悠的闲逛已经有些困了。
　　继续走着，竹林深处的小亭上有个小男孩儿。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儿干嘛呢？

　　程未雨走进来看这个小男孩儿就是陆严啊，此时的他还没有上一世赤练魔尊身上的狠厉，也没有少年时期行侠仗义的朝气，有的只是一个孩童身上的稚嫩，从这个孩子身上，他看到了迷茫。

　　他走上小亭，那个男孩儿还在望月发呆。

　　“今晚的月色不错。”程未雨开口说到，见小男孩儿转过头来看他，又问“怎么了，有心事？”

　　陆严打量着他，这是一个与前世样貌相同，性格不同的人。他还是程未雨吗？难道他也是重生吗？师尊他的话就算重生也不会这样吧，那么你是谁呢？
　　“师尊……”

　　“嗯？”程未雨看着他，“有话可以跟师尊说。”

　　陆严笑了，开口问到“师尊，如果一个人突然变了，会是因为什么呢？”

　　“怎么？惹你师兄不高兴了？”程未雨看着他“你们孩子之间啊，不用这些小事看的那么紧，我们虽然是修行之人，但终究也只是血肉之躯，是人，有感情有情绪是在所难免的。就是因为有情，一个人才真实。你所认为的一个人变了，或许只是他一直都是这样，只不过你从来没发现他另一面的样子。”程未雨笑着解释。

　　程未雨心想，不愧是小黑莲够直接的啊。

　　“师尊，那如果这个人突然转变了的，以前对这个事并不是这样的态度呢？”陆严接着问“会不会……是被夺舍了？”

　　“或许吧，但你知道在你没认识他时他是什么样子么？”程未雨问他。
　　陆严：“不知道……”

　　程未雨心想，不知道就对了，你知道才有鬼了嘿嘿嘿，量你也不知道，呼～

　　程未雨：“或许他只是做回自己。”

　　程未雨决定优先发问诘难一下他“你呢？这么晚还不睡，真的是惹师兄生气了吗？”

　　陆严：“不是。”

　　程未雨：“那是？”

　　陆严：“迷路了。”

　　程未雨：“迷路了？”

　　陆严：“迷路了。”

　　程未雨心想，这陆严可是在这里住 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呢，迷路？信你个鬼哦！不过想想这个歇雨院修的这个复杂，不迷路才有鬼吧。

　　陆严来了兴致，反问到：“师尊你呢？”

　　程未雨心想，盲生你发现了华点，我嘛，我也不能说我迷路了呀！哪有在自己家迷路的呀！程未雨面露难色。

　　陆严：“迷路了？”

　　程未雨：“不，不是，是我睡不着。”

　　他这副慌张的样子，陆严还是头一次见到，竟然觉得有些可爱，他轻笑了一下。

　　程未雨见他笑了，心里更慌了“怎么？你不信？”

　　程未雨笑着抬起头“信，我信，师尊说的我都信。”

　　程未雨：“这还差不多，你看，这明月高悬，天朗气清的，不观赏而选择睡觉，简直就是浪费良辰美景。”

　　一个时辰前程未雨是这么说的，陆严也是这么听的。

　　他说的太过义正言辞，要不是看他现在正倚靠在柱子上睡觉，程未雨就真信了。

　　而在刚才那一个时辰内，程未雨醒着时，两个人就这么干坐着，两个人倒是也想聊点儿什么，不过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一个真糊涂装明白，恐怕言多必失。

　　陆严看着熟睡的他“你真的是程未雨吗？”

　　“阿严……小陆严……严严……”程未雨梦境中还在想着怎么给他取个小名，听起来亲切，好降低他的防备。

　　要说陆严刚才还有些不确定，此时听他这么说，却是认定了，程未雨从来没有叫过他阿严，小陆严之类的。

　　“阿严……这里是……你的家……”程未雨梦中宽慰着他，这些话程未雨他早就想说了，一直编排着，前一世陆严就是无辜的，哪怕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是尊师的，很多时候陆严选择不了自己的命运，只能在洪流中随波逐流，程未雨心疼他，也心疼那个想他一样的自己。

　　程未雨想要告诉他，告诉他以后这里就是他的家，把过往的一切都忘了吧，以后师尊就是他的父亲。

　　后一句属实有些占便宜，但道理也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过分。但他又想到了。长兄如父这句话。也不能让人家刚上山就认俩爸呀，想想就改了。

　　“……亲人”

　　然而他自己不知道的是，这些话他在睡梦中和路严说了。也不知道这些话在这个孩子心里激起了多大的涟漪。

　　陆严感觉有一块儿石头划破水面，潜到水底。一瞬间波纹丛生，水花四起。也不知道为什么，从这个陌生的人的口中听到这样一句陌生的话，他会感到那样亲切那样满足。

　　人世间的事物大抵如此，温暖一个人有时简单，有时困难。简单到不费心机，不用百般讨好，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表情，就可以让对方感到幸福。

　　又或困难到，苦苦哀求，痴痴等待，恨不得掏出自己的全部，也换不来那个人分自己一点目光，温暖不了一颗对自己城墙高筑的心，感动不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

　　梦境中，程未雨还站在小雪家的楼下，那是一个雪夜，小雪刚和他看完电影，他把她送回家，自己刚回到家就接到了自己兄弟打来的电话，说看到小雪和一个陌生男人上楼了。

　　那一晚，他疯狂的赶到小雪家楼下，他不敢上楼，他没有成功的事业，没有雄厚的家底，没有一个吃醋的身份。他就只能站在那里，看着那个亮着昏黄灯光的窗子，过了一会儿，那个窗子就黑了。

　　北方的冬天真的好冷，好冷，心里也很冷。

　　他感觉眼前一个个明亮的窗子里，没有一盏为他而亮的灯。

　　“冷……好冷……”程未雨梦中呓语。

　　“冷？冷吗？做噩梦了？”陆严疑问着。

　　程未雨自然不能回应他，他沉在梦境中无法挣脱。

　　陆严脱下自己的斗篷，披在他的身上，这样就不冷了吧，他想着。

　　程未雨果然眉头舒缓了一些，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被披斗篷，也是第二次温暖一颗心，只不过他自己对此并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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