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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等楼上的灯熄了,北北才吸吸鼻子,猫着腰蹑手蹑脚地开门进屋。关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发出动静就糟了。
北北在黑暗里屏气凝神等了半分钟,然后才一溜烟钻进自己房间。反锁上门,没开灯,凭着记忆挪到床边。
抱着录音机在床上呆坐了好一会儿,对面是个书架,比天花板只矮一头,严严实实地挡挡住了房间里唯一一扇窗,没有光透进来,房间里的夜色沉沉地拥着北北。
心跳和呼吸好似还留在不久前的天桥下,空气中仿佛能闻到盐的味道。北北把录音机放到枕头旁,然后扒拉开自己的裤腿,借着手机光瞅了几眼小腿上的伤——路上骑车骑得太急,过马路的时候不小心跟辆小电动撞了,车轮正好怼在她小腿上。好在只是擦伤,虽然看起来红青一片,但其实不算重,就是有些疼。
北北单腿挪到书桌旁,一阵翻箱倒柜,没找到酒精和碘伏,只找到了几个不知何年何月留下来的创可贴。北北撕开包装,把创可贴贴到伤口上,然后在床上躺平,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
天花板垂低,似乎要压到她身上来。北北拉来被子,翻过身,把脸蒙在被子里。布料和纤维都很软,像塌陷的云。
北北心里忽像涨潮一般涌起接续不断的浪花,浇得她胸腔湿漉漉的。她不知为什么忽然开始流眼泪,扑簌簌的,止也止不住。泪水浸湿被子,蹭湿她两只手臂。黑夜沉甸甸地压在她背上,小腿上的伤隐隐作痛。
或许还是难过,或许还是委屈——
你看,我都受伤了,你们却谁也不知道。
5,
第二天天还没亮,北北就溜出屋,骑着她那辆自行车四处乱晃。
天光出现和天光消失都很美,可惜美只存在一瞬间,而一天只有两次。北北曾下定决心好好把握机会,可惜总是被懒觉耽搁掉一次机会。
这天难得起个大早。
北北追着逐渐稀薄的夜色,沿着马路一直骑到海边。海上有明月,天桥无故人。北北瞎编了两句酸诗,配合着日出小小缅怀了一番月亮,结果还是把自己酸倒了。
天桥没人,北北丢下自行车,顺着海滩奔跑。脚步全陷进沙里,北北脱掉鞋,拿在手里,继续摇摇晃晃地跑。海水蔓延上来,和沙砾一起蹭着她的脚。北北觉得舒服,转过身,面朝大海,看着远处浮起来的霞光。
这时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响到第三声的时候,北北才扔下鞋,腾出手从兜里摸手机。
是母亲就接,是明彦就不接。她下定决心,拿出手机一看,手机屏上却跳着“父亲”两个字。
出乎意料,手忙脚乱。
北北来不及想就接通电话,抬手把手机拿到耳朵旁。
“喂……”北北忽然有些呼吸不畅。
“喂,”手机那边的父亲叫她,“北北。”
北北发现父亲的声音变陌生了,不仅陌生,还很古老,像是幼时黄昏打在墙上的旧影——她不知声音怎么具象成了画面——慢吞吞地移动着。
“你母亲说你出去了……”父亲说,“你怎么起这么早?不睡睡懒觉?”
北北“嘿嘿”笑了两声,不说话,心里笑他还在她面前摆父亲架子。
父亲大约也觉得没趣,沉吟几秒,终于开门见山向她说明来意:“北北啊,那个……爸爸想,想今天……见见你……”他磨磨蹭蹭地说,话音拖得老长,留下一大块模糊不清的解读余地。
北北不吭声,等他说完最后一句话。
“……你今天有时间么?”只有这一句父亲说得顺溜。
“大概有吧。”北北故意含糊其辞。
父亲追问:“那咱们约个时间?地点我来安排。”
北北停顿两秒,像是在思考,最后她撇撇嘴,有些丧气地说:“那好吧。”
两人又说了些有的没的,临挂电话的时候父亲忽然很抱歉地说:“没能成为一个好父亲,对不起啊,北北。”
北北忽然想起父亲拿着行李离开家的那天,她穿着裙子,站在楼梯口,一声不吭地盯着他的背影。谁知他忽然转过身,用很轻很轻的语气叫了她的名字,“爸爸走啦。”他拿起行李,冲她挥挥手。
她原以为要么他不会回头,要么他不会走。
哪知他明明回了头,最后还是走了。
北北眼前忽然一片哽咽,她吸吸鼻子,海水的味道灌进鼻腔。
父亲挂掉电话,良久,北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海风吹动她的衣摆,衬衫扬起来,像帆。清晨仍有些冷,北北冷不防打了个激灵,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她揉揉脸,把鞋捡起来,穿上,然后原路返回。
6,
地点是北北选的,是梧桐路十三号的那家肯德基。据说店里最近在办活动,买套餐送公仔。北北不喜欢公仔,但喜欢礼物。
她骑着自行车一路风尘仆仆赶到梧桐路。
店牌稍稍有些旧了,玻璃门贴了三四张海报。北北把自行车锁好,然后绕着玻璃门走了一圈,父亲不在里面。
或许还没到。
北北决定在外面等他。
暑季的空气是热烘烘的,很暖,北北伸出两只胳膊,故意找太阳晒。马路边栽植着一排梧桐树,粗大整齐,一眼望不到尽头。日光把树影拖到北北脚下,北北眯着眼看了会儿,忽然玩性大发,抬起脚来踩影子。来往行人步履匆匆,偶尔有人向她投来一瞥,口里忽然“噫”地一声,似乎是被北北这么幼稚的人给吓到了。
北北渐渐觉得没意思,掏出手机一看,离约定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她摸出耳机,插好,然后塞进耳朵,随机播放。
音乐声从耳机里汩汩流出,北北转而去钻研门上那几张海报。还没钻研出什么名堂北北兴致就没了。她转过身,边踢脚边盯着马路对面看。
梧桐路十三号,幼时父母常带她来。吃快餐,逛公园,拍照片……想想也怪没意思,北北却不知怎的笑了出来。
干嘛不笑,既然都过去了。
北北靠在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玻璃上,觉得自己头发在发烧。音乐随机播放是最最惬意的事,她不需要计较哪个更好听,由着它去就是了。
她闭上眼,舒服地假寐起来。她要等父亲来,让他推开店门。就像小时候那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机里忽然传出“叮”地一声。
北北被太阳晒得反应迟钝,过了好半天才去看那条信息。
父亲发来的。内容简练。
北北却好像看不懂,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才提炼出中心意思。
她关掉手机,后脑勺磕在玻璃上,眼睛盯着头顶那个背面掉漆的店牌。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旧了就是旧了,再翻新也没用。
北北长长呼出口气,似乎窥见什么人生奥秘似的,觉得心里顿时空了一大块。
日光照在玻璃门上,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门后面的店员已经盯着她看了很久了,似乎下一秒就能冲出来把她请进去。
不劳烦您。
北北边想边推开玻璃门,店员反应迅速,立刻收腹挺胸,给了她个职业式微笑。
“您好,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北北忽然有些恍惚,似乎逝去的童年又如狂风般呼啸着回来了。但没有。
一切都是错觉。
“我要这个。”北北抬手指点。
7,
胡同口遇到明彦。
明彦说北北缺爱。
北北抬手给了他一拳。
明彦说北北这是恼羞成怒,因为他说对了。
北北冷笑,给了他个白眼。
明彦继续不要命:“别逞强啦,你就是缺爱。”
北北重重拍开他,反唇相讥:“你才缺爱,你全家都缺爱!”
明彦不气反笑:“好吧好吧,我缺爱,我很缺爱,我非常缺爱,那北北你有什么好办法帮我吗?”
北北大骂他无耻,拔腿跑开。
明彦在她身后喊:“那我换个问法……北北啊,你需要我帮你吗?”
北北假装没听见,飞快跑到马路对面。
明彦从不追她,怕物极必反。
其实,北北觉得,他应该追她一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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