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情书

作者:姜厌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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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七月中上旬,高一高二年级迎来期末考试,成绩三天后出来。
      高一情况特殊,即将面临文理分科,所以这次学校没按总分排名次,特地将文理科成绩分开,好让学生能根据自身情况,做出最恰当的选择。
      乔司月的理科排名不高,但文科发挥正常,总分排在年级第八。
      而她喜欢的那个人,双科第一。

      各科成绩包括分科后的名次第一时间传到家长手机里,乔崇文笑得乐不可支,瞒着苏蓉,奖励给乔司月一部诺基亚手机。
      隔天就被苏蓉发现,乔崇文在交代时故意把价格说低一半,苏蓉唠叨两天,事情才算翻篇。

      返校那天,各班组织了一次小型家长会。家长坐在教室看散学典礼,学生在操场接受烈日暴晒。
      老生常谈的一些话题后,是每学期一度的颁奖典礼,理科前五十、文科前十的学生陆续上台。
      等乔司月回来后,苏悦柠忍不住问,“你转校后的那次期末模拟考,是不是故意考差的?”
      一般人能在短短一个月就从班级中下游飞到年纪前几吗?
      苏悦柠相信乔司月不会作弊,所以除了故意的,她想不到其他原因来解释这不合逻辑的现实。

      乔司月没再隐瞒,直截了当地点头,“不过语文是认真考的。”
      “为什么呀?”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苏悦柠还是讶异,“我要是有你这样的脑子,巴不得把成绩贴在脑门上,天天在学校晃悠。”
      乔司月敛了敛眼睫,“我不知道,可能是想和我爸妈对着干。”
      乔崇文是80年代初从农村里走出来的为数不多的大学生,有这层关系在,哪怕她没日没夜地学习,大人们依旧会在褒奖后加上理所应当的一句:“她爸是大学生,有这种基因在,读书自然好。”
      乔司月很反感这样的言论,就好像她付出努力后的所有收获,兜兜转转不过是乔崇文的基因馈赠。

      乔司月低头看向脚尖,继续说:“也可能是想用这种方式让我爸妈把注意力多点放在我身上……我说不准。”
      乔司月没骗苏悦柠,苏蓉经常说她心思深,什么都爱闷在心里不说,但更多时候,乔司月也不懂自己在想什么。
      苏悦柠想说什么又忍住了,最后换了个话题,“这周六你来我家玩吧。”
      “好。”这次乔司月没再推脱。

      家长会结束后,盛薇叫住乔崇文,“司月爸爸。”
      乔崇文正低头给乔司月发消息,让她在校门口等,听见这声音后扭头,“是盛老师啊,有什么事吗?还是说司月她……”
      盛薇笑笑,打断他欲言又止的神色,“没什么,司月她很好,就是太……乖了。”
      乔崇文还沉浸在乔司月名列年级前十的喜悦中,没听出她的话外音,也笑,“乖点不是挺好的,多省心。”
      盛薇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是挺好的。”

      乔崇文却误会她的意思,笑容一下子敛住,语气不由重了几分,“乔司月她是不会作弊的。”
      “我想您可能误解了我的意思,”停顿几秒,“我想问的是,司月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这年纪的小姑娘哪能有什么心事?”乔崇文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要真有什么心事,她也是跟她妈说。”
      “那应该是我多想了。”转瞬即逝的沉默后,盛薇将话锋一转,“不过这年纪的小姑娘最敏感了,沟通和倾听很重要——”
      这次轮到乔崇文打断她的话,“让您费心了,我会回家好好跟她妈妈说的。”
      盛薇微笑着点头,等人走后,长长地叹了声气。

      周六,乔司月起了个大早,正在卫生间洗漱,苏蓉拿着一叠洗晒好的衣服上来,“乔乔,待会给我把床收拾干净了,女孩子家怎么能这么邋遢。”
      乔司月含着一嘴泡沫出来,苏蓉指着床上的两个单肩包,“以后别把包堆在床上。”
      “没堆,我只是没想好一会要背哪个出门。”
      苏蓉扫一眼就收回,“都差不多,你自己随便挑一个。”
      “……”

      乔司月最终选了黑白格纹的小方包。
      苏蓉今天要去南城,这会已经收拾好行李,见她下楼,按例嘱咐几句,正准备走,瞥见她侧腰处的方格包,眉头皱起来,“怎么背这个去?多难看啊。”

      一直以来苏蓉都是这样,喜欢擅自作主,又或者先给她足够的选择余地,最后再来一击出其不意又直白明了的否定。

      乔司月的好心情被这句话毁了大半。
      “我先走了。”她攥紧包袋,在苏蓉前离开。
      背影消失得匆忙,苏蓉愣神后嘀咕了句,“这孩子,好端端的又发什么脾气。”

      苏悦柠的家离得不远,公交车五站就到,距离虽近,但和乔司月住的自建房有着天壤之别。
      一整排独栋别墅,中西结合的建筑风格,花园很大,种着各色各样的花卉,夏日馥郁繁茂的气息扑面而来。

      乔司月没见到苏悦柠的父母,“你家现在就你一个人吗?”
      苏悦柠点头后又摇头,“还有家政阿姨。”
      看出对面的困惑,苏悦柠补充道:“我爸这人满脑子都是钱,在外忙着工作很少回家,我妈受不了这种丧偶式婚姻,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跟我爸离婚了,估计是不想带着我这个拖油瓶,就没要我的抚养权,从我爸那分走了几套房子,没多久就找了新的男朋友。”
      像在回忆,她在谈及这些事情时,眼睛有些失焦,“后来还给我生了个妹妹,小我两岁来着。快十年没见,我差不多把我妈的长相给忘了……说实话,我挺羡慕你的,还有个弟弟,你家好热闹。”
      苏悦柠去过乔家一次,房子不大,但烟火气十足,不像这里,冷冰冰的没什么人情味。
      乔司月顿了几秒,接过阿姨递来的椰子,道谢后咬着吸管,含糊不清地说:“我没什么好羡慕的。”

      两个人在客厅看了会电视,苏悦柠领乔司月上了三楼卧室。
      房间很大,纯白欧式家具,装潢风格偏少女,靠近储物柜的墙上挂着一幅油画。
      苏悦柠上完洗手间回来,就看见乔司月一动不动地站在储物柜前,她走进问:“你在看什么?”
      乔司月指着油画说:“在看江菱的画。”
      “你也知道江菱?”
      乔司月嗯一声,“之前有了解过。”

      乔司月五岁开始学习油画,直到中考结束那年,乔崇文被公司辞退,捉襟见肘的境况已经不足以支撑乔司月继续学习。
      苏蓉私自作主替她退了绘画班,但乔司月没有因此放弃,一次机缘巧合下,她在网上看到江菱这个名字。
      年少成名的天才画家。

      大多数人对天才都怀有误解,喜欢将他们辛苦获取的一切,视作唾手可得的馈赠。
      仿佛只有那些完完全全依靠努力的人,才配得上鲜花和掌声,最后再被冠上实至名归的赞赏。
      在这种敌意支配下,天才是不容许犯错的,更何况是那些已经功成名就的天才。

      江菱二十二岁结婚生子,婚后第三年,被狗仔拍到和她的恩师同进一家酒店,她与恩师的一段隐秘旧情随即被人扒出。
      对此江菱一句辩驳都没有,恩师势单力薄的澄清很快消失在声讨大军里。
      看似是两人共同犯下的错误,网友却只将矛头对准江菱一个人,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她私生活不检点。长达五年的无产出,又让她背负上江郎才尽的骂名。
      在各种舆论压力下,江菱选择在三十岁那年终结自己的生命。

      事实上,江菱和她的恩师沈廷风确实有过一段旧情,但在江菱结婚前夕,这段扭曲的关系就已经被沈廷风单方面终结。
      没有人知道江菱对沈廷风是否余情未了,但可以明确的是,沈廷风爱的人已经不是她,两个人之间也不存在任何有悖伦理的交往,至于会被狗仔拍到同进一家酒店,也是江菱的竞争对手掐准时机的恶意中伤。

      那一周,乔司月在网上反复浏览着江菱的信息。
      她的作品以暖色调为主,可等到乔司月开始临摹后,发现明朗不过是表象,她的画里藏着无声的海啸,来得凶猛又毫无防备。
      压抑、疯狂才是她想传达的主基调。

      乔司月开始意识到,江菱不是被那些铺天盖地的舆论压垮的,她只是被困在了画里,走不出、逃不开,又退无可退。
      演员能入戏。
      同样,画家也能入画。

      “可能我天生没有艺术细胞,这画除了色彩搭配舒服外,我真看不出别的名堂来。”苏悦柠问,“我记得你和我说过你学过几年画画,你能看出什么吗?”
      乔司月抬起手,在距离油画两公分的位置上停下,手指顺着轮廓缓慢走,就在苏悦柠以为等不来她的回答时,她轻声说,“漩涡。”
      苏悦柠愣了愣,目光重新落回画上——
      没有水,哪来的漩涡?

      沉默的空档,乔司月忽然想起一件事,没止住好奇心,“你这里怎么会有江菱的画?”
      江菱去世后,画室未经售卖的十几幅作品自然而然转接到家人手里,据说她丈夫只留下了她未完成的遗作,其余都送给了亲戚朋友。
      眼前这幅《蜉蝣》就是其中之一。

      不是什么秘密,苏悦柠也不藏着掖着,坦言道:“阿肆他爸爸给我的。”
      “阿肆?”乔司月太阳穴突地一跳,“林屿肆的爸爸?”
      下一秒,预感成真,她听见苏悦柠说:“江菱就是阿肆的妈妈。”
      乔司月怔住。
      苏悦柠继续自言自语,“差点忘了给阿肆他们发消息,让他们早点来。”
      “他……”乔司月稍稍停顿,“他们也过来吗?”
      “陆钊考前把游戏机忘在我这里了,这玩意跟他的命根子差不多,至于林屿肆,他家就在我家隔壁,就隔着一堵墙,他敢不来试试?”
      乔司月懵了一霎:“林屿肆也住这边?”
      “是啊,就花园里种满桔梗的那栋。”

      其实从班上同学的只言片语和乔崇文买来的那台二手电脑,乔司月也能推测出他家境殷实的信息,可当苏悦柠如此直白又毫无征兆地将这两个事实传递到她面前,她还是感到酸涩。

      这一个月里,她都在试图拉进与他的距离,不是为了让他注意到自己,甚至喜欢上自己,只是想能够坦荡又从容地站在他身边。
      不会因为他突然的靠近,一下子变得手忙脚乱。也不会因他似是而非的关心,脸红耳热。
      就像苏悦柠那般,自然熟稔。

      学习上,她已经在尽力追赶了,可是物质基础呢?这是现阶段的她努力就能追赶上的吗?
      初中那会班里就有不少富二代,他们明里暗里的攀比、偶尔泄露出来的富裕,都没能让乔司月产生格格不入的想法。唯独现在,她与他之间悬殊的差距,滋生出的挫败感压得她心口微胀。

      一整个上午,乔司月都魂不守舍的,看杂志时,手肘带到果汁,浇了自己一身。
      “你先把衣服脱了吧,黏着多难受。”
      苏悦柠拉上窗帘,回头见她一脸犹豫,“我去衣帽间给你拿衣服。”
      离开得匆忙,苏悦柠没把门关实,风一推,门缝变大些。

      -

      林屿肆看到苏悦柠发来的消息,已经是两个小时后的事情。
      囫囵冲了遍澡,下楼不见叶晟兰,在茶几上看到她的留言:【晚上六点,老地点接班。】
      他笑了笑,将便利贴扯下扔进垃圾桶,单手套上T恤就出门。

      苏悦柠家用的密码锁,他和陆钊都知道密码,敲了两声门没人应,直接开锁进去,撞见家政阿姨端着半个西瓜,上头插着俩勺。
      “给我吧,我正要上去。”
      阿姨笑说,“阿肆来了啊,那我再去拿个勺。”
      “不用了,我不吃。”

      过道盖着一层厚实的羊毛地毯,脚步声几不可查。
      林屿肆在苏悦柠卧室门前停下,抬眼,目光跟随呼吸滞了几秒——
      昏暗的房间里,女生蝴蝶骨突起明显,一半藏进胸衣里,一旁的全身镜照出她平坦纤瘦的小腹。
      窗帘露出一道缝隙,流光斜斜打过去,皮肤被衬得更加莹白细腻。像冬雪夜色里,悬挂在枝头的玦月,有种清冷的美感。

      林屿肆垂下手,转身将门掩好,走到楼梯口恰好和陆钊打了个照面。
      陆钊张了张嘴,正准备喊他,林屿肆眼疾手快地剜了勺西瓜,连勺塞进他嘴里,又将人往楼下扯。
      全程不到五秒钟。
      “有病吧你?”陆钊含糊不清地骂了句。
      “亲手喂你吃瓜,就成我有病了?”
      “麻烦你下次喂瓜前,提前打个招呼。”
      陆钊翻了个白眼,将西瓜嚼碎,咽下。
      ——还挺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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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拦下陆钊,单纯不想让女生尴尬哈
    这章有点苦,下章来点小暧昧^_^
    感觉自己写得很烂,删删改改得花很长时间,所以更新时间不确定,只能保证修完就发~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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