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缇传

　　第三话
　　崔缇嫁入虚家已经四日，抑或是，五日了，虚瑜络和虚老夫人始终没有出现过。崔缇的世界里似乎只剩下了一间布置简单的厢房、房外种着芭蕉的窄小院落和伺候她的丫鬟翠缕，至多，至多还包括昨日来除杂草的那位老家丁。
　　崔缇每日起身后便坐在窗前望着小院发呆，偶尔游离到院中，呆立一阵又回到窗前。
　　翠缕端着食盘轻手轻脚的走进屋里，小心翼翼的窥了呆坐的崔缇一眼，目光里满是怜悯，然后轻轻放下盘子，默默的走了出去。崔缇懒懒的瞟了眼镜中的自己，又摸了摸微微隆起的腹部，这个样子，确有几分可怜。
　　没有人囚禁她，是她没有勇气跨出那道院门，虚瑜络或许也是这样吧，又或许是，不屑迈进那道门。
　　想来自己与虚瑜络自小就认识，那个眉清目秀、一脸谦恭的书生，无论喜怒哀乐荣辱祸福，眼里永远那么平静，犹如秋日的天空。虽相识十多年，但他对自己说过的话一定不超过五十句，而且其中至少有四十九句是：“崔二小姐好。”和王炙在一起时，有几次聚会虚瑜络也在场，不知那个肆无忌惮、谈笑风生的自己给他留下了怎样的印象。
　　崔缇先是一阵恍惚，继而又努力提了提精神，对着镜子仔细的梳理起头发，然后又拿出了妆奁……打扮完毕，崔缇唤来了翠缕，翠缕见她如此，自然是大大的吃了一惊。
　　崔缇微笑道：“老夫人和夫君吃过饭没有？”说“君”字的时候不小心咬了一下舌头。
　　翠缕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道：“回...回夫人，老夫人和少...少爷到乡...乡下老家去了。”
　　崔缇的心突的揪了一下，扬起的嘴角一不小心就掉了下去。他们，他们竟悄无声息的避开了！转念又想，这样也好，自己不也还没准备好面对么。如此，崔缇的心里一下子轻松了，微笑十分自然的回到了脸上：“那劳烦你带我在家里四处逛逛。”

　　虚府不大，翠缕略有些紧张的带着路。崔缇走的很慢，看的很仔细，不时地问翠缕一些问题，可惜翠缕大多答不上来。下人们见到崔缇都强自藏匿住吃惊，向她问安，但崔缇一眼便可看透那吃惊中包含的是怜悯、猜忌还是嘲笑。
　　到了祠堂，崔缇站在门外，扶着门框，望着一排排整齐摆放的灵位很久，很久……

　　回屋的路上，天已快黑尽了，吵闹声突的从前院那边传来。崔缇忙向前院赶去，只见孙管家同三四个家丁在门口与五六个汉字吵得面红耳赤，有几个连袖子都已捋了起来。
　　只听为首的汉子大嚷道：“你以为你们虚家在泗墨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在我们’琼郢钱庄’面前装大爷。没钱赌你个龟儿子！爷爷我告你，欠咱们的钱，一个子儿也别想赖！”
　　大汉身旁账房先生打扮的中年人在一旁直劝道：“秦爷，今儿个就算了吧，在虚府大门前闹总是不太妥当。”
　　听他这么一说，大汉更来了劲，扯了嗓子嚷道：“不妥当，有什么不妥当？大爷我就在他龟儿子门口闹，怎么着？惹急了大爷我还进去把他屋子拆个稀烂！让虚瑜络知道他府里这些够娘养的干的好事！”
　　孙管家皱眉道：“秦爷，您明知道老夫人和少爷不在府内。再说欠您赌债的小厮早前就因犯了事被打发走了，您又……”
　　听到这儿，崔缇已明白了个七八分，遂款步走了过去，家丁们忙躬身喊：“夫人。”
　　崔缇神色肃穆道：“孙管家，客人找府上有事，怎的不请到屋里看茶？”
　　孙管家眼珠左右动了动，面露难色道：“夫人，这……”
　　大汉嚷道：“大爷们说话，哪有女娃子插嘴的份！滚进去玩你的布娃娃去！”说毕，身后的大汉们都仰面大笑起来。
　　崔缇并不着恼，挑眉道：“哦？婆婆和夫君不在家，我出来主事有何不可？”
　　一个较年轻的汉子蔑笑道：“虚瑜络他老婆不是早死了么？你难道是从坟里跳出来的？”说完，一群人又哄笑了起来。
　　“孙管家，烦你去取纸笔来。几位，我新嫁过来，账房的事还没有接手，我家里人欠了你们多少银两，我写张条子，你们到崔府找我父亲取罢。”
　　听到“崔府”二字，大汉们神色骤变。需知崔沓是泗墨最有声望的士绅，虽没有官位，但他说的话是极有分量的，但凡泗墨的大事，都要征求他的意思。心中虽有忌惮，但嘴上依旧不服软：“既然管事的不在家，咱们改日再来算这帐，走！”说毕利索的走了个干净。

　　看着闹事的大汉们走远，崔缇也转身进了屋，孙管家低着头跟在后面道：“多谢夫人解围，多谢夫人解围。”
　　“分内之事。只是孙管家。”崔缇停步回头：“泗墨两年前就明令禁开赌坊了，家里的小厮怎么还有地方赌钱？”
　　“回夫人，那’琼郢钱庄’朝中有靠山，是什么买卖都做的。当年大王做泗墨侯的时候禁了赌，他们就开地下赌场；遇兵乱灾荒的时候他们就屯粮屯货，发国难财。”
　　“哦？泗墨竟还有这样的黑商号。”崔缇嘴上说着，思绪已飘回了当年同王炙、詹荼一起下禁赌令的日子，真是初生牛犊，年少轻狂啊。“家里赌钱的，必不止一个人，定是拉帮结伙着去的。以后谁若再犯，一律打断了手撵出去。”
　　“是，夫人。”孙管家的声音有些颤抖。
　　“对了，老夫人和夫君回乡下老家做什么呢？”
　　“上头让少爷筹十万石粮食。三个月前岚国进犯，城不攻，阵不对，倒是毁了很多农田，烧了不少粮仓，如今上哪里筹这么多粮食去？所以少爷只好回骛暝乡下老家找亲戚凑了。”
　　提到三个月前岚国的进犯，崔缇的头几乎就要裂开了，她甚至想发狂般的大叫、撕抓。是悔恨、愤怒抑或是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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