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我爹是首辅

　　于家是洛洲洪陵县下河村一户小地主家，家中原有上百亩田地，日子也算小富即安。但在于父十几岁时，父亲生病，母亲被舅家骗着卖了田地，等他从县学回来，家中只剩下个大宅子。

　　偏偏于老爷子没救回来，老太太因丈夫过世伤心不已，又自责家财被亲哥哥骗走，不久也过世了。于家便只剩下于父和一个老仆，外带一个空荡荡的青石大宅。

　　而于母苏敏娘则是一个秀才家的小娘子，苏秀才屡试不第，便带女儿回乡开了个小学堂。学生不过是附近几个村子的孩子，束脩自然没有多少。等到苏敏娘出嫁，嫁妆中最贵重的是一箱子书。

　　这箱书苏秀才满意，于父也满意，可翁媳两个再满意也不能当银钱使。

　　一直到于父做官，于家的日子也没有改善，有时还因于父性子太直得罪上司，被拖欠俸禄，他们从江宁县离开时，就有两个月俸禄没拿到。

　　因此于家没钱是根本，间接也有他们被抓上京的缘故，谁家抓人还问问您有没有带足盘缠？

　　这就让人无奈了，仅剩的那点银钱都用的差不多了，如果不是锦衣卫提供住处，几人恐怕要借宿庙里了。

　　“放心，”于父安抚地摸摸女儿的脑袋，“爹想办法，锅里的汤今儿吃完，不用太节省。”

　　您能有什么办法啊？京城咱们人生地不熟的，您也不坚决不收不义之财，当然现在估计人家也不会收买您，事情都被捅出去了，巴不得弄死您呢！

　　于溯之珍惜地喝下最后一口萝卜骨头汤，咂巴咂巴嘴，“您别出去了不安全，我和赵叔今儿去了南城，那边的菜便宜近一成，大不了咱们以后省着点。”京城的东西贵，等他们回去小县城，总不至于还吃不起肉吧？

　　“放心，爹问过锦衣卫的大人，在城中活动无碍。”

　　行吧，但是您怎么赚钱呢？

　　于溯之心里好奇，转天跟着他们到了南城，就见赵武不知从哪儿借了张小桌，于父撩起袖子研墨，提笔一书而就，不一会儿就写成好几副对联，赵武大声叫卖，“春联春联，五文一副，五文一副！”

　　在大梁朝，春节是个重要的节日。在这个重要节日里穿新衣、做点心、贴春联是极其寻常的习俗，不管是城里富户还是庄户人家，忙了一年也就在采买年货的时候最是大方。

　　这时见了新写的春联，便有人问，“不能便宜些吗？前面那个摊子上一副春联才四文钱！”

　　赵武一笑，张口就道，“大哥您瞧瞧咱这纸墨都是上好的，红艳艳的底儿，黑黢黢的字，而且您看看谁家春联还给画个画儿呢？”他撞撞还拿着笔的老爷，于老爷瞪他一眼，却还是伸手在春联左上右下画了几笔。

　　“嗐！这是喜鹊报春……”

　　“这是多子多福……”

　　“这是金猴送福……”

　　那汉子原还叫着要砍价，结果被赵武一阵说，一伸手拿了两副。

　　于溯之都看乐了，朱青也忍不住笑，“你别看赵武五大三粗，其实嘴皮子极利，做买卖还是他的老本行呢。他父母早亡，舅家不肯养个半大小子，十一二岁就跟着县里的走商跑腿，来来去去买卖上的事没有能瞒过他的。要不是后来得罪人伤了腿，现在指不定也是咱们老家那儿的大商人了。”

　　原来还是个专业人才，难怪呢，一般人头一回在这么多人面前卖东西怎么着也有个从放不开到脸面是什么的过程，他却如鱼得水，简直是回了舒适区。

　　“走，咱们也去帮忙。”

　　于父见女儿来先还有些不好意思，但在女儿接连如“爹您也太厉害了”“这只喜鹊怎么画的惟妙惟肖”“哇这只猴子好可爱啊”等等的惊叹之语下渐渐兴起一种微妙的得意，他压低唇角，“这有什么难的？不过小技耳！”

　　于溯之暗暗发笑，见朱青帮忙收钱，便也帮着磨墨，一边磨一边说，“爹的画真好，等上元节咱们若还是在京城，可以做了花灯，爹给画上，想必也能卖钱。”

　　于父笑着摇头，“你啊你，都惦记上元节的事了。”

　　从巳时初到申时三刻收摊，于家的春联生意竟得了两百三十二文，刨除笔墨和纸材料，还净挣一百零九文，买些菜蔬粮米省着吃够于家人吃个十天了。

　　于溯之算完账，一锤定音，“这门生意可做啊！咱们做到年前就能过个好年了！”她凑到于父跟前给他按摩手腕，“爹明天咱们多买一支笔，我字写得没您好，但可以写些简短的，还有福字，有些人家觉得春联贵了，咱们就卖单独的福字，一张两文钱。”

　　“这个主意行，”赵武接过话，“今儿有好几个人犹豫半天没舍得买，咱们要是有两文钱的福字，想必人家是愿意买的，还有一些人买了一副春联，可能顺手又搭上个福字，横竖能多卖些。”

　　家里的专业人才同意了，那就这样办吧。一连几日，于家人早出晚归，忙得不亦乐乎。

　　有天出门被贺澜看见，他还问门房，“于家人出去干什么？”

　　门房见是镇抚使大人，抱拳行礼，回道，“是去南城卖春联，听说生意还不错。”

　　卖春联？贺澜皱了皱眉，那门房前两天才收了于家女儿的多子多福福字联，见大人脸色不好，便解释一句，“于家是因为快没钱吃饭才想到去卖春联。”

　　谁知这一解释，贺大人脸色更不好了，门房脖子一缩不敢说话了。

　　爆竹声声辞旧岁，京城的除夕格外热闹，自从入夜起，爆竹声便不绝于耳。

　　北镇抚司一个小院子里，于家人团团围坐，中间是热气腾腾的羊肉锅子，灶上还温着一壶浊酒。众人齐齐举杯，庆贺于家人昌平三十二年有惊无险，顺便许下新的一年继续平平安安的美好愿望。

　　等绚丽的烟花在皇城上空绽开时，于家人的年夜饭已经酒过三巡。于溯之端着一杯酒，蹲在院子里看烟花，然后将手里的酒慢慢倒在了地上，默念她爹妈、于母、于顺儿几人的名字，心道于家现在穷，这杯水酒就当给你们拜年了，莫怪莫怪。

　　从初一开始，大梁官员开始放假，衙门里只有几个人值守。但锦衣卫和一般衙门不太一样，他们还得负责保护皇帝，尤其是过年期间圣上祭祀祖宗、宫中开设大宴、小国朝贡觐见，宫里进出人员复杂，锦衣卫更要一天十二个时辰地保护。

　　是以两个镇抚司里反而没什么人，以至于溯之撞见贺大人时还有些反应不及，她站住身子，先嗅到一股酒气，嗯？大年初一一大早喝酒？

　　于溯之想着，先行礼，“贺大人新年好。”

　　贺澜抬眼，问，“去哪？”

　　他们还住在人家地盘上，于溯之十分老实地交代，“去和值守的叔叔说一声，我们下午想出去买些礼物，预备过两日去秦伯父家拜年。”

　　贺澜“唔”一声，没说话，却想起什么似的，从腰间拽下个精致的荷包扔过去，于溯之条件反射般接过，指指自己，“给我的？”

　　“压岁钱。”

　　压岁钱？于溯之好多年没有收到压岁钱了，十二岁前每年初一一大早她就会满屋子找她爹妈要压岁钱，老于同志年年让她捶肩捏腿倒茶，手拿大红包诱惑他女儿，后来……

　　没想到穿来的第一个新年一下收到了四份压岁钱，于父一份，青姨一份，赵叔一份，现在还有……贺大人的。

　　她嘴角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兴冲冲地打开荷包，一看到里面东西就瞪大了眼睛。

　　金叶子！

　　三片手指长的金叶子！有钱了！

　　于溯之转身就往小院跑，跑了两步觉得不对，又转身真诚感谢贺大人财大气粗，“祝贺大人身体健康、工作顺利、新年新气象啊！”

　　贺澜自己住在平川伯府，不管他年岁如何，在府里都是他最大，每年少不了给下人们发压岁钱，机灵的会到他跟前磕头，但还是头一回收到这么……朴实的贺词。

　　他看着前面那个小姑娘一路跑一路叫着什么“有钱了！有钱了！”嘴角不觉微微勾起。

　　小院里烧水做饭，一大锅鸡肉烧的喷香。朱青加了一把盐，翻炒几下，盖上锅盖，朝一边心不在焉不断瞥过来的小姐笑，“小姐别急，还不够软烂，再煮一会肉更香。”

　　朱青有一手好厨艺。她是苏秀才买来伺候女儿的丫鬟，虽然说是丫鬟，但于母父女两个都不是严苛的人，于母把她当妹妹，江家对她好，她心里记着，知道于母庶务中唯独不善厨艺，便专心研究，慢慢地做的一手好菜。

　　于溯之吃了几天，十分佩服朱大厨的厨艺，这时见她这么说，只好收回心神看向于父，“爹说秦伯母出身哪家来着？”

　　于父伸出手指戳她脑袋，“算了，吃完饭再说。你说贺大人在衙门里，今日衙门只有值守的人在，恐怕没有准备他的饭食，他给了你压岁钱，爹去请他一请。”

　　“不用了吧？”许百户曾说贺大人是个伯爷，公侯伯子男，有爵位的统治阶级，怎么会没有人伺候？

　　“请是要请的，当初在船上，也算他们救了你一次，况且狱中对你也颇有照顾。”于穆不是个迂腐的人，朝中有许多大人自恃清高，不肯与锦衣卫东厂之流相交，他却没这个忌讳。

　　北镇抚司后院，问路而来的于穆抬手又轻叩门板三下，“贺大人？贺大人？”

　　房间静悄悄，并无半点动静。于穆收回手，心道毕竟是初一，大约回去了，便不再纠结，转身而去。

　　他不知道的是，屋内黄花梨椅上还真躺着个人，只见他一腿微屈，一脚搭在圆凳上，双目微阖，渐渐睡去，正是勤国公府二夫人身边的人找了半晌也没找见的贺伯爷。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