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松萝想起西瓜还剩下最后一茬，而寅斑今年还没有吃过，所以就提着一个西瓜一路费劲地走向山坡下面寅斑住的洞穴。当时松萝想着既然不想跟着搅合，干脆就说元宝精神不正常绑着自己走来走去还逼迫自己吃毒蘑菇，直接把她辞退这事就了了，其他人也不至于受什么牵连。
　　走到寅斑居住洞穴门口的时候，松萝首先看见门口挂着一个包点心的小油纸包，看上面的字样明显是山下集市上的，而闻味道里面装的应该是枣泥酥皮。感觉这是寅斑给自己买的松萝心中一热。但就在准备进去的时候，松萝忽然听见洞穴里传来一阵悠悠的琴声。因为从琴的韵味里能明显感觉到这弹琴者是个女子，松萝心里咯噔一下。
　　驻足犹豫了片刻，松萝扶着墙壁缓慢近前。洞里头，寅斑和胡大哥正在石桌旁边喝酒吃菜，而一名眉眼聪敏相貌清秀的女子正在旁边悠悠抚琴。弹得曲是《胡笳十八拍》，曲中颇有大漠苍茫之感。大概是因为出生在阴山，所以寅斑纵然始终没有抬头，但神色上似乎颇为满意。将一首曲子弹完，女子双手将琴弦平住随后抬眼对寅斑一笑，似乎要再换一首。举着酒杯看着女子，寅斑抬了抬下巴：
　　“累了吧？累了就不要弹了。”
　　说到这里寅斑似乎又想起什么：
　　“你要的点心我挂在门口了，快去吃吧。”
　　听见这话女子起身对着寅斑福了一福。看见对方向洞穴外面走来，松萝立刻屏住呼吸贴在岩石后，女子倒是没察觉松萝的存在而是直接将那包点心摘走了。
　　说句实话，在看见这个场景的一瞬间，松萝没有感觉到震惊和愤怒，而只是觉得浑身渐渐冷了下去。恍惚之中，松萝似乎又看见了寅斑不住给自己夹菜，而自己只顾低头吃的样子，还有寅斑晚上讲邪典童话故事哄自己睡觉的样子，还有寅斑买来枣泥点心坐在桌子边上看着自己吃的样子。沉默了片刻，松萝感觉这辈子可能想起枣泥酥皮都要恶心了。
　　松萝又回身看了看那名女子。没错，这名女子皮肤细嫩进退得宜，气色健康气质灵动，换做自己是男人，恐怕也会更喜欢这样的大小姐，这也没啥可生气的。也许在体弱多病只会任性撒娇的背景下，自己早就接受了寅斑早晚有一天会移情别恋的事实，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晚，或者说来得这么早，然而也不是早或者晚，而是就在此时此刻，自己提着西瓜本来想给寅斑切一片吃，拉着寅斑的胳膊扑在他怀里的时候居然会遇上这样的场景。也许对每个女人来说男人的爱慕和关照都只是短暂的吧。又或许只是因为寅斑比较人渣或者说虎渣。其实想一想，早在李松蓝死掉的时候自己就应该有这种准备了，也许寅斑也曾经对李松蓝这样好。
　　见女子拿着点心走到后面的洞穴看不见了，胡大哥端着酒杯从后头瞅着女子的身条：
　　“要买新的怎么不联系我？”
　　冷笑一声，寅斑举起酒杯对着胡大哥：
　　“前日我去替办事，刚好遇上贼寇劫持了一队商贾。一名蒙面的女子抱着个什么东西一边回头一边逃跑，四五名贼寇疯狂追赶她仍然跑个不休。我将她救了下来，当真是个好货，还是个有诰命的南国乡君。”
　　胡大哥看起来有点费解：
　　“跑个不休就是好货？”
　　寅斑没回答，只是近前一点：
　　“倘若今年我真升了就带月眉入仙籍。”
　　松萝没继续听下去，而是提着西瓜默默原路走了，走了没几步又甩手将西瓜丢在了路边的沟里。最开始走回去的时候松萝感觉脑子里云山雾罩，但是还没走到洞穴口就清醒了。这近一年来一起的时候寅斑对自己日日照拂，一天两顿饭一顿不缺地买回来，吃饭为自己夹菜挑鱼刺，赶上自己不舒服寅斑还为自己洗内裤。寅斑待自己好，一则可能是因为自己的确有几分像花娘，二则也可能是因为在只有自己存在时寅斑没有对比与参照。但很明显，在寅斑眼中那个月眉更像花娘。虽然胡大哥听不懂，但听见寅斑说她抱着东西逃走而且没停下就是个好货时松萝就已经意识到这点了。一个羁傲不逊灵动骄傲，会弹琴又健康精神的大小姐，那简直就是花娘本娘了。
　　因此在见到月眉后，与月眉相处了仅仅几天之后，寅斑毫不犹豫地选择带她飞升。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扪心自问，松萝觉得适才听见萱草的经历后，自己内心深处其实是在嘲笑对方的。自己总觉得萱草轻信又糊涂，对待雄性妖精没有手腕，因此才没拴住狐狸精的心。当时松萝觉得，如果换做自己断不会如此，但这种想法还没落地就被现实啪啪打脸。事实证明身为宠物人大家往往都是侥幸而糊涂还自以为是的，谁都不比谁好多少。
　　回到洞穴见元宝还没回，松萝异常冷静地将小箱子打开从里面拿了私房钱和寅斑送的首饰，将细软打了一个小包藏好。很快元宝回来并询问明日要不要躲一躲别再去反抗组织了，松萝拉着元宝道：
　　“明日我们还去。”
　　吃蘑菇吃的受不住，紫荞和橙花被迫退出了，萱草昨日被打断了一条腿肯定是不能来了，因此第二日松萝和元宝去的时候现场只剩下了抱着孩子的骨肉相连。走进那个坑，松萝徐徐站到萱草的位置拿出一个小包裹，又从里头拿出一包五彩石和珠宝：
　　“我的主人从南边捡来了一个女子，我被他甩了。这些是我昨日从妖精的洞穴拿的，按照宠物人协议我的行为是为偷盗主人财物罪可致死。投名状在这里，如果诸位信得过我，能不能听我一言？”
　　见元宝和相连面面相觑但都没提出异议，松萝道：
　　“如今我们不再计划建国，而要先偷到协议原件，然后拿着手头的钱财各奔东西，大家可有意见？”
　　听见这番话骨肉相连和元宝又是一阵沉默。过了半晌元宝道：
　　“我们身契的合同原件保存在九重天，作为人类没有主人的允许我们是不能够进入九重天的。”
　　松萝静静看着元宝久久沉默。
　　过了两日赶上十五，寅斑、胡大哥在华南虎的洞穴里吃饭，松萝和骨肉相连、元宝一起进来。看见寅斑，松萝忽然间感觉很烦，只想立刻离他远点。但戏毕竟要做完，给另外两个妖精行了礼，松萝弯腰抱着寅斑肩膀：
　　“大王，明日我想去九重天的市集，给我几个碎银子好吗？”
　　寅斑闻言立刻瞪了下眼：
　　“你身子不好哪都不许去，好好给我在洞里呆着。”
　　感觉此刻也用不着再装举案齐眉，听见这个回答松萝一把甩开了寅斑的手坐在一旁扭着脸不说话了。见寅斑这个山神被自己养的宠物晾着十分没脸，华南虎精忽然间来了劲头：
　　“寅兄，你是有年头的妖精，又何必为这点小事生气呢？小宠物而已去就去了。想必寅兄明日没空为她们开门，我去就是了。”
　　寅斑显然还是不大乐意，但毕竟在兄弟面前也不好再说什么。
　　到了第二日三人早早前往九重天，进门后先在市集兜了一圈，随后按照萱草留下的图纸摸到了封存宠物人协议原件的书库。九重天是妖精的地盘，书库门前有一只狼精和一只龟精看守。元宝和相连藏在拐弯处，松萝首先补了个妆，然后上前浮夸地跌了一跤。这下狼精警惕地走过来，而龟精则非常缓慢地向着松萝的方向走。元宝和骨肉相连瞅准时机拿着协议备份件往大门的方向去，但这时候狼精又警惕起来回头去看，连龟精也非常缓慢地转头去看。千钧一发之际松萝拿出匕首直接将脚腕割破然后再次大声痛叫。闻见血的味道狼精又转过头来，看见松萝的白袜子和黄鞋子都被血浸湿了，狼精顿时举着钢叉露出一个不能抑制本能的表情，咧着嘴直勾勾地看着松萝的脚，松萝也拼命解放天性不断喊叫脚疼吸引对方注意力。蹲下来殷勤地帮着松萝脱鞋袜，狼精拿着松萝受伤的左脚，如同正骨大夫一样以脚踝为轴把松萝的脚丫子左右绕来绕去：
　　“让我看看，看看你筋骨有没有伤到。”
　　光着脚还被对方徒手捏着绕来绕去，松萝异常难受，但为了成事也只能大呼小叫地发出软色情的声音浮夸地持续吸引对方注意。过了片刻骨肉相连和元宝出来了，看起来已经将备份件放进了盒子里又把原件找了出来。
　　回到大坑，三人拿着自己的合同惊喜得浑身战栗。松萝将银子分成三份给了骨肉相连和元宝各一份：
　　“后日燕山山神开秋日宴，所有的妖精都会前往，那日就是我们逃亡重获自由的时候。但不知道现在焚烧身契会不会被妖精发现，我和元宝的协议就放在相连手里，相连和你女儿的协议放在我手中，这样大家就都不能反悔。等到我的主人离开，我立刻发射哨箭，我们同时焚烧协议然后逃走，海阔天空，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看着松萝沉默良久，骨肉相连打了个呼啸，然后指了指自己身后：
　　“这是我相公。他本是长白山鹿精养的宠物人，我俩在配种的时候相识。他本不想逃走，但有了女儿后，我俩都不希望女儿继续这样的生活。松萝，我一家三口若是能够逃脱，日后也一定感念你的恩情，能不能成功逃走就靠你了。”
　　抬头看见后面站着的一名中年男人，而男人抱着相连的孩子，松萝忽然不知道说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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