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

　　在那一天，虚拟世界迎来了很多转折点。对于苻雍而言，情况在于尉迟声歌表示自己不愿意嫁给苻亮了，但是尉迟声歌也不愿意嫁给他。尉迟声歌好像完全不在乎她和苻雍睡了的事，好像已经把这件事忘了个干净，只是反复表示对苻亮很失望。
　　松萝和这时空寅斑关系的转折点在于，当时尉迟声歌和苻亮都轮流质问自己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问题的关键在于两个点：第一，尉迟声歌和苻亮都需要自己说清楚，到底有没有和苻亮睡觉，第二，还要说清楚事后苻亮是不是打了自己。看着寅斑、尉迟声歌和苻亮殷切的眼神，松萝很害怕，弱弱躲到了寅斑的身后：
　　“……是的吧。怎么不算是呢？睡了就睡了，您是皇亲国戚，有什么不敢承认？”
　　万万没想到松萝居然如此血口喷人栽赃自己，苻亮脸色煞白差点气晕过去，尉迟声歌也是大叫大闹又摔又打，完全忘了这不是在苻亮府里而是在苻雍府里。松萝感到很抱歉，当然只是对苻亮而言，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当看到寅斑殷切的眼神时，自己真的没办法否认。松萝不想让寅斑失望。寅斑到底想听什么呢，或许冥冥之中他只是想听到这样的事不是他做的，这样一来他的心里就没有负担了。既然如此就如他的愿吧，松萝想这也并不重要。
　　就在听见松萝说出“是”的瞬间，寅斑果然眉头舒展如沐春风，看起来突然开心得不得了。看见寅斑眼睛明亮极其欣慰，松萝也感觉欣慰，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舒服。松萝不知道该怎么说，似乎在这个瞬间，自己觉得虽然在现实中寅斑奸污了自己，那好像也不是他的错，而是自己的错。虽然理智上看这种想法很荒谬，但就是有这么一瞬间的确这样觉得。也许寅斑是个很好的老虎，他很仁义，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也许在现实生活中，他也只是对自己不好，但对别人好得很。这话怎么说呢，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寅斑不坏，有问题的是自己。当这样想的时候，突然感觉天朗气清心平气和，就像在小的时候，小小的李松萝反复思考父亲为什么要降妻为妾降嫡为庶，想来想去，到底是自己不好，就像亲娘说的，全都是因为自己不是个男孩，又不如李松蓝天真活泼讨人喜欢。当接受这种设定，一切都好了，怨念全无，天朗气清，父慈子孝。醒着太累了，自己也想睡会儿。
　　当苻雍府里打成一片的时候，寅斑正和松萝在街上拉着手散步，在那一天，两个智能生物都异常地轻松愉快，这不是那种背负着道德负担的感觉，也不是互相怀疑且充满敌意和审视的感觉，而是像两个跨越物种的挚友，那种真正的忘年交。寅斑买了一朵红色的芍药递给松萝：
　　“你很像我一个朋友，我喜欢你。”
　　接过那朵芍药，松萝愣了一下。那天第一次见到他时，寅斑正在给那个女孩买绒花。绒花总是开得更长，价格也更贵，但松萝更喜欢这朵芍药，因为绒花开得再长也是假的，芍药开得再短也是真的。但就在这时，傍晚的天空渐渐变得鲜红一片，天从西方出现了一道闪电一样的裂缝，四周的地面也开始震动起来。低着头看着那朵花，松萝讪讪道：
　　“……这是？”
　　拍了拍松萝的手，寅斑看向西边：
　　“是地震，这几天的确有地震，你不用担心。”
　　看见天空中的裂缝越来越大，松萝默默看向寅斑：
　　“寅斑，我……我得回家一趟，看看父母，少则一个月，多则两个月，到时候……我再回来找你。”
　　奇怪地瞧瞧松萝，寅斑道：
　　“你家在封圣州吗？我送你去。”
　　低着头摇了摇，松萝道：
　　“你放心，我会回来的。只是出了这些事，我想自己静一静。”
　　拉着松萝的手，寅斑道：
　　“那好吧。要是你过两个月不回来，我就去封圣州找你呦。你就是走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
　　转到一个路口的时候，狂风骤起天昏地暗，松萝抱着头蹲在地上，很快四周又是绿树成荫。慢慢站起来四下看看，松萝下意识低低道：
　　“……寅斑？”
　　四周清净，除了风、小鸟和梧桐花的气味什么都没有。
　　那天松萝是自己走回洞里去的，快走到门口老虎状的寅斑才从后面追上来：
　　“你死到哪里去了？怎么不在原地等我，你怎么自己就这样走回来了？”
　　扭头看了看寅斑熟悉又陌生的虎脸，松萝欲言又止，沉默了片刻才道：
　　“这不重要。苻雍呢？还有苻亮，我是说圣上。他们可还好？”
　　奇怪地看了松萝半天，寅斑道：
　　“苻雍也回来了，但他受了点刺激。据说在幻境里，他喜欢的那个女的发现苻亮不好，但还是不愿意嫁给他。哦对了，当时他已经把那女的睡了，那女的还是不愿意嫁给他，真是伤自尊啊。”
　　松萝一愣。原来自己在幻境做的选择，真的会影响现实世界吗？还好虽然自己谎称和苻亮睡了，尉迟声歌还是不愿意嫁给苻雍，要不然撒这个谎罪过可就大了：
　　“是……是吗？都这样了，尉迟声歌还是不愿意嫁给他，那然后呢？”
　　犹豫了一下，寅斑用尾巴柔和地推着松萝的背：
　　“你累了吧，回去歇着吧。”
　　见松萝不但不走还奇怪地瞧着自己，寅斑道：
　　“死了啊。那个女的还是死了。当时他们本来就要谋反，因为苻雍睡了那个女的，苻亮就到他府里，两厢发生了冲突。那个女的不愿意嫁给苻亮，又不愿意嫁给苻雍，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女的也明白如果她选苻雍苻亮就死定了，想来想去还是想选苻亮，还与苻雍私下谈了这件事，承诺事成之后苻亮当了皇上，一定让他保住苻雍。第二天苻雍将人从他府里放出去，当天那个女的本来要去见苻亮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没去，到了晚上人就死了，应该是中毒。”
　　听见这番话松萝反应了好久：
　　“你的意思是，她因为这件事服毒自杀了？这不可能啊。倘若她要自杀，当时为什么立刻不死，做了这么多事才服毒自杀呢？”
　　平静地看着松萝，寅斑道：
　　“怎么你还不懂吗？苻雍见那女的怎么说都不愿意跟她，明白自己是死路一条，所以就给女的投了毒。那毒不是马上发作的，苻雍以为那女的会去密会苻亮，那个毒能过人，到时候他俩不就一起死在床上了吗。这样一来苻亮死了，苻雍还有机会当皇上。就算他当不了皇上，也是大家一起死，谁也别想快活。谁知道那天晚上那个女的不知道为什么没去会苻亮，她自己给死了，没把毒过给苻亮。你这几天到底干嘛去了？这些事你都不知道吗？”
　　如今松萝脑子里都乱码了。尉迟声歌还是死了？苻雍怎么会这么做，他凭什么敢断定当天尉迟声歌一定会去和苻亮上床呢？
　　突然间松萝意识到一个问题。其实一直以来，自己都觉得尉迟声歌和苻亮已经睡了，比如那天就看见她衣冠不整地从林子里出来，后来苻亮也出来了，既然如此，那尉迟声歌早就不是完璧了。如果这种假设成立，那天苻雍府里床上怎么会有血呢？所以真实情况是，尉迟声歌还没和苻亮真的发生那种事，他俩应该还没有到那个地步，所以当时尉迟声歌还是完璧。但是苻雍不信，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吧，出于对自己身世的自卑也好，出于在苻亮面前的低人一等也好，他就是觉得尉迟声歌当时不是完璧，所以才会认为那天尉迟声歌出去以后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和苻亮见面。
　　但真实情况是，尉迟声歌虽然的确有些行为不端，但确实还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男女之事，如今失了身，肯定没有脸马上私下去见苻亮，这是人之常情。如果苻雍知道她是完璧，肯定也会意识到她不会去见苻亮和苻亮私会，也就不会给尉迟声歌投毒。但他不知道，不相信，或者说他就是没办法相信，所以尉迟小姐就这样白死了。松萝想，也许很多事就是这样，即便再来一次也不可能有任何改变。
　　现实世界与那个虚拟世界的时间不是一比一的，松萝体感在那里呆了十来天，在真实世界才消失了三四天了。当天晚上松萝迎来了激烈的房事，在寅斑坐在床边抱着自己激情亲吻猛烈冲撞的时刻，松萝仰着头轻轻shen吟，内心却被茫然填满，总是不知道是哪个寅斑坐在自己身下，是现实中的还是虚拟世界的那个。倘若是现实世界的寅斑，他露出这种痴狂的表情用力冲撞，那倒还好。但松萝不敢想象，虚拟世界的寅斑会对自己做这样的事，即便是做了，即便是那做了松萝也不敢想。
　　松萝觉得寅斑破坏了自己美好的幻想，他正在破坏自己美好的幻想，即便命运无从改变，即便这一切原本都是妄念。但李松萝的生命需要妄念。
　　想到这里，松萝将头仰着不愿意去看寅斑的脸。似乎感觉松萝心不在焉，寅斑将松萝的头托起来对着自己。瞧着寅斑的脸，松萝再次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正在和虚拟世界的寅斑保持这样的姿势，做这样的龌龊不轨之事。见松萝迷茫地看着自己好像看一个陌生人，寅斑一愣，但也没说什么，继续闭着眼搂着松萝反复亲吻。
　　激情过后，松萝侧身躺在床上头发被汗水贴在脸颊上，寅斑坐在床边：
　　“你今天怎么这个样？”
　　疲惫地看看寅斑，松萝道：
　　“抱歉，我今天有些累。”
　　嘿嘿一笑拍拍松萝的脸，寅斑道：
　　“说什么抱歉？这样见外，你从前可从不对我这么说。”
　　感觉气氛有些怪异，寅斑瞧着自己似乎在等待什么，松萝心里一紧，但到底迟迟没应声。不知道什么缘由，或许是不希望寅斑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如果寅斑知道自己期待一种温情平等的关系，那事情就会变得很糟糕。如果寅斑做得到，那自己会觉得这种温情是假的，是寅斑为了满足自己装出来的。假设寅斑做不到，那情况就比他不知道而做不到更差。
　　松萝想，其实自己只是不希望继续失望吧，就像自己的父亲，其实他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那么聪明。李长卿做不到，也仅仅是因为他懒得给出一份与李松蓝得到的一样的父爱。这就更让人难过，因为问题不再是李长卿不懂，而变成李松萝不配。松萝想，在虚拟世界里，寅斑和自己的关系是多么完美，希望这份感情永远安静地留在那里，现实中的寅斑不配知道。假如真的寅斑知道了，那就是对这种纯净关系的一种亵渎。想到这里，松萝又对寅斑轻轻一笑，拉着寅斑的手道：
　　“要不要我再陪你一次？”
　　看见松萝这样寅斑吃了一惊，但马上也是一笑：
　　“你累了，早点休息吧。”
　　见寅斑也客气起来，松萝心里又是一沉，只能默默松开了手。
　　睡了一会天光亮了些，松萝爬起来才发现寅斑已经出去了，方才默默从床下摸出一个小首饰盒，小心地从里面拿出一朵已经干枯的芍药花。看着变成了深红色花瓣也摇摇欲坠的花，松萝深深叹了口气，但就在这时一个男声突然在自己面前响起：
　　“这是什么？被我当场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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