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情况，殿里的人都惊了，但是此刻四下黑黢黢的，大家也没搞懂到底是什么来龙去脉。其实金虎也没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下意识转头去看松萝怎么样了。混乱中旁边的侍卫终于反应过来，两个人同时扑上去抓散仙，但就在四只手一齐伸的瞬间，散仙变成一道蓝光消失，下一瞬间另一道蓝光已经瞬移到金虎旁边并且再次打出一道光柱。察觉到旁边的情况，金虎又转过头来瞅着对方。黑漆漆的大殿里，所有魔族都瞪着眼齐齐瞅着散仙。此时此刻，空旷的空间只有这一个地方亮，就好像地狱里打开了唯一一盏孔明灯。无尽的万古之中，蓝色的光柱冲破黑暗席卷而来，似乎是涌入黑暗的一道光，又像是从青藏高原流淌下来的黄河水，滚滚汇聚到了虎口，喝水冲刷着一切冰冷与黑暗，这感觉特别圣洁，但又充满了一种令人震惊的突兀感。
　　就在光柱滚滚而来的旅途上，另一道粉色的光骤然间从反方向席卷而来，这倒光也好像一道黄河水。金虎也不知道像什么，粉色的光，怯粉色。金虎想自己确实没过念书所以没什么文化，不知道如何描述，大概就像是三界里头不规范猞猁按摩会所开的那种小粉灯，很不正经的，非常突兀但是又很贱的粉灯，大概只能形容到这个程度。朝着光源看，金虎惊了。金虎不知道这个词怎么用，可能是勃然大惊。
　　此刻松萝躺在地上举着两只手做出一个莲花形状发射出一道骚粉色的光柱，粉色的光与蓝色的光撞击在一起，两道光碰撞飞溅，最终汇聚成了一片白色的圆形光芒。被光的冲击力推得退后几步，散仙瞧着松萝有点发愣，台上的侍卫连带金虎也齐刷刷转而看向松萝。就在大家还都没动的时候，松萝突然跳起来见义勇为一样冲了上去，用力拉着散仙两只手腕试图制服对方。
　　此刻大家都被松萝没脑子的举动吓傻了，散仙也被吓得一震。实话实说，在这个场景中散仙第一个反应其实是男女授受不亲，所以不知所措地连连后退，结果一脚踩空，两人抱在一起咕噜咕噜地从台阶上滚了下去，两人一遍滚一边互相拉扯，两只手交替着朝着天上发射出粉色和蓝色的光柱。
　　见松萝和散仙这两个现场唯二的仙界人在地面上不体面地滚来滚去，样子就像菜市场门口互相撕扯的互殴阿姨，魔族们一个个围过来吃惊地注视，但很快大家又产生了一种瞧着敌方自己人打自己人的好笑感。很快几个魔族雪姨附体一样捂着肚子大笑起来，这下其他人也忍不住开始哄笑。魔族们总觉得在此时此刻，自己真的见证了传说中仙界的装腔作势、脑残荒唐与看自己人不顺眼，一时间现场充斥着快活的氛围，但从始至终没有一个魔族上前帮忙。看着松萝和散仙这两个仙界人扭打，一大群魔族在旁边围成个圈笑得不能自已，金虎站在高台上半晌默默不语。台下面，散仙道：
　　“他们都是魔，魔是坏人！你睁眼看看，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松萝用力推着对方的下巴：
　　“你才是坏人，伤害老虎的人才是坏人。老虎是这世界上最善良温柔的生物。”
　　露出一个厌蠢的表情，散仙挥起右手再次发射出一道蓝光，松萝也挥起右手发射出一道粉光。但再下一瞬间，散仙发射出的蓝光突然变成了无数微粒，随后在空气中融化散开。在一众惊愕的目光中，松萝发射出的粉光直接击打在散仙的面门上，散仙朝着后面飞起来重重落在了地上。这时候几名侍卫终于冲了上来将散仙制住又捆起来，但大家都不敢过来碰松萝。
　　一扭一扭地自高台上走下来，金虎朝着松萝慢慢伸出前爪。本来松萝没哭，但此刻搭上金虎的爪子，松萝眼圈红了。将人扶起来，金虎牵着松萝的手面无表情地环视四周围拢的一众魔族，但半天啥也没说。此时此刻金虎感觉到一种彻骨的孤独，但这种感觉又很奇怪。就是当金虎孤独的时候，又清晰地感觉到松萝也这么想。时间似乎凝结，在一个特别的时空中金虎牵着松萝的手，视野围绕着两个人不断旋转，在永恒的时空中，只有这样一只老虎和这样一个智障天女是永远的同伴。看见金虎平静的表情，四周的魔族也渐渐安静了。看看被压着的散仙，金虎道：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邪意魔念扰你，让你三世不能修成飞仙，但分明是你自己与妻妹偷情逼死老婆，这也能怪我吗？”
　　露出一点尴尬的神色，散仙道：
　　“你不必避重就轻。勾引我的人，乃至毁坏无数修行者道行的人全都是魔族入世。让高僧破戒，让节妇失贞，让亲眷互相残杀，令人心贪好赌收受贿赂，魔界和天界的能量此消彼长，你们只是为了毁坏三界纯真的力量。没有魔界，就不会有邪淫贪杀，多少人的一辈子毁在你们手里？”
　　金虎道：
　　“你说得也没错，这就是我们的工作。但是老兄，我也想跟你谈谈我的想法。你们天界所标榜的神性和你的行为没有半毛钱关系。神性不在消灭，不在屠戮，而在克于制，在于保护，在于包容，在于自省。而魔呢，你说魔不该存在，因为魔会激发人类心中的恶念，毁灭人类的修为，制衡天界的力量。但我倒是认为魔是人最好的朋友，因为有人才有魔嘛。”
　　见金虎如此慈祥，散仙都有点被整不会了。沉默了半晌，金虎又道：
　　“其实这话还有后半句，有魔才有人，所以我想魔的存在非常有意义。没有邪恶就没有正义，没有邪恶的正义一文不值。等到魔界没了的那天，天界也就没了。老兄你看，这不就体现了我们境界的差别吗？”
　　这番话出口，连松萝都震惊地瞪大眼睛瞅着金虎。金虎祥和狡黠地猫笑，一张黄白黑相间的天竺虎短毛大脸显得法相庄严，看起来简直学识渊博惊为天虎。松萝想如果老虎可以作为神佛存在，那一定就是金虎此刻的样子。如果老虎可以参与辩经，也许金虎也能在扎什伦布寺得到一个上师的头衔。这种假设也非常之合理，老听人说佛道中好多大修行者其实是魔头假扮的呢。
　　第二天又到了初二。每个月的初二和十六都是万魔入世的日子，魔界举行了热烈的庆典，又将有无数人类在贪杀邪淫之中修为尽毁堕入魔道。在九层塔上看着窗外黑暗中无数绿色的光束画出弧度入世的画面，松萝感觉内心宁静。松萝记得自己听过一句话，死亡让生命有意义，那么对天女而言生命就是毫无意义的。所以对天女而言，邪魔带来的恶念证出了天女的宝贵，魔对天女来说就像是死亡一样贵重。所以天女被魔吸引不可避免，被魔带入堕落的深渊也不可避免。
　　就像很多人类会被死亡吸引，看见井忍不住想跳，看见楼也忍不住想跳一样，在潜意识里天女其实向往魔单纯的恶念，渴望魔的不负责任与反自我牺牲的肮脏精神。渴望魔族那种随便而无目的的邪淫行为，渴望那种不被道德约束，不被枷锁束缚的绝对自由，渴望那种毫不掩饰的自私自利，渴望随时随地能够发疯，随时敢于表现出情绪不稳定的状态。松萝知道自己渴望这些，渴望发癫尖叫，渴望在京城最热闹的大马路上裸奔，渴望说脏话问候讨厌人的八辈祖宗。甚至有一瞬间，松萝觉得自己其实渴望投入那个集体银趴魔族与鬼魅的怀抱，渴望为魔入世毁了别人百年修为，渴望在大马路上挥着两把绷口菜刀嘎嘎乱杀，除了不想杀小动物除什么都渴望。但是自己做不来。所以在看着金虎为非作歹恣意□□时，自己内心是非常平静的，就好像李松萝内心的一部分分裂出去变成了另一个生物，那个生物替自己随意乱来，大家闺秀渴望痞子，吉祥天女渴望魔王。
　　松萝想，自己会永远留在这里，关于那个睡过觉的男人，那大概已经是很久以前前世前前世的事情了。李松萝和那个男人，不会比和金虎更加严丝合缝地互补，就像有李逵的地方必有宋江，有没头脑的地方必有不高兴。的确，那个男的是个老虎精，而金虎也是老虎。那个男人先来而金虎后到，但先来后到不能证明是什么虎虎类卿替身文学，不能证明自己喜欢的其实是那个男的。那个男的只是工具虎，只是一个过客。自己和金虎在一起愉快，平静，而且一天都离不开，想到自己见不到金虎就觉得很难过，也许这就是人类口中的爱情。
　　魔界迎来了一个难得的晴天，阳光透过玻璃罩下来，一切都绿蒙蒙的。金虎和松萝在露天阳棚下面的塌上玩接生，原地嚎叫了半天，松萝突然从裙子下面抽出一个布娃娃：
　　“相公快看，我给你生了个孩子，是个女孩！”
　　接过娃娃，金虎抱着娃娃做出一幅悲喜交加的样子：
　　“娘子今日太辛苦了！既然是女孩，就起个名字叫大锤。先给她穿上小裙子，你喜欢绿色的还是黄色的。”
　　就在金虎用尾巴给娃娃穿手工裙子的时，远处突然响起一阵缓慢的脚步声。抬头朝着来人的方向看，金虎皱了下眉。只见自远处走过来一个穿得干净整洁的高个男的，后面围拢着几个魔族侍从。男的走到棚子前站住，手里拎着只蹲在笼子里的小兔子，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瞅着松萝。感觉到对方的目光，松萝也放下娃娃转头去看，随后立刻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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