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

　　没想到松萝会问出这句话，寅斑先是一愣，随后向后仰着笑了出来：
　　“谁对你说我吃了你妹妹？是老安，还是别的什么人？对你说这些话的妖精没有和你同床共枕过。就像你说的，你被我夺去了你们人类说的什么贞洁。可你却没把自己托付给我，不把我当相公，你甚至相信他们不信我。你在我的面前总是这么高冷，可是对别的老虎你见到就脱裤子。为了见老胡你甚至早起化妆，你对老安都比对我好。李松萝，李小姐，你的高贵矜持是见着我才有的吗？”
　　松萝也是被寅斑问得一愣。寅斑说得似乎也是实话，自己到底讨厌寅斑什么？寅斑给自己买吃的穿的，买柴生火还买了人参，自己也在这里过了一个多月养了半个月的病，光是吃药也是花了一些钱。难道说自己就是那种对亲近的人坏，反倒对外人好的类型？但突然间松萝意识到，自己最开始压根就不讨厌寅斑啊。分明是寅斑反复欺骗自己，伤害自己，qiang暴还打了自己，然后间歇性丢出一些好处，这不就是煤气灯操控吗？
　　但最可怕的还不是操控，而是寅斑这种真的很不稳定的情绪和行为。自己只是一个弱女子，身体又不好，只想平静生活，而寅斑这种情绪不稳定的雄性真的会给人带来极大压力，影响人的健康，哪怕是那种装死冷暴力的相公都比这种要好上一百倍。
　　在过去十几年里，松萝为未来的人生设想过很多，也想到未来相公可能是好色之徒甚至是个兔爷不喜欢女人，但万万没想过未来的爷们会是那种半夜一蹦三尺高，对着自己又打又砸又嚎，然后马上又给你炖汤喝的精分型，早知会是这样宁可死在娘胎里拉倒。讲道理，就算是人家孙绍祖，只要让他恣意妄为迎春也有机会躲开吧，而寅斑这种雄性简直让人躲无可躲。就算是那种虐待狂，人家也不是紧着一个人折腾啊。
　　说真的，松萝觉得自己很能忍了，只要失去了贞洁这个筹码，即便男的有诸多缺点自己都能忍，唯独寅斑这种类型，为了生命安全实在是忍不下去。但现在的关键问题不是这个，而是李松蓝。人命关天，差点就被寅斑道德绑架给糊弄过去了。
　　向后挪动一些慢慢站起来，松萝娓娓道：
　　“你说得没错，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骗我。但是李松蓝死了，我亲眼看见了她的头。你口口声声说把她放掉了，但她一个深闺小姐，为何只剩下颗头出现在这里？寅斑，我在这里和你呆了这么久。如今我不求你放了我，不求你留我一条命，我只想听一句实话，你为什么弄死我妹妹？如今我什么都没有了，但也不怪你。我只是想听一句实话。寅斑，是不是我不配？是不是因为我是个庶女，来的时候没给你带来金银细软，所以不配听见你一句实话？”
　　看见松萝说着说着眼睛里落出大颗的眼泪，寅斑先是傻了，随后梗着脖子面露难色。沉吟了半晌，寅斑突然上前来搂抱松萝：
　　“宝贝，你别哭。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松萝感觉心都凉了。寅斑不承认，他没办法解释，因为杀死李松蓝的是他的兽性。觉得烦就弄死了，仅此而已，就像那种地痞流氓在街上见到个妇女一开心就虐待致死一样。没再说什么，松萝掉头去了库房，拎出一个小包和一个小坛朝洞外面去了。见松萝似乎想要离家出走，寅斑挡在松萝身前冷笑道：
　　“这么半天了我一直让着你，小花，你不要激怒我，我不想看见你这么快步你妹妹后尘。”
　　没想到寅斑居然认了，松萝冷笑着落下一滴泪。看见松萝还没长开的脸上堆满了脆弱无力的愤怒，寅斑表情又温和下来。用尾巴抚摸松萝的脸，寅斑冷笑道：
　　“小花。我的小花，在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在你的小脸上看见了浓重的沧桑与疲惫，但还有不甘心，想要青云直上的志向，就像一只只有单边翅膀的鹧鸪，还在铆足了劲想要往天上飞。你这种徒劳挣扎的样子让我渴望，让我欲罢不能。你就像肠子都流出来还在奋力挣扎的袍子和鹿。我就喜欢看你的梦被我碾得稀碎，在我身下悲痛哭嚎的样子。你身上有一种死亡的气味，你想挣脱它，但又无能为力，我就喜欢看你在我身边挣扎的模样。小花，你知道吗，我虽然是妖精，但天下没有人比我更懂你明白你。让你妹妹永远消失，难道不正是你内心所愿吗？那天在你妹妹的房里，收拾着那些嫁妆，你那模样是多么高兴啊。小花，你分明想让你妹妹死掉，如今为什么还在这里对我兴师问罪呢？听说你家是后族，一下失去两个女儿，你家的运势已经到头了。留在这里，做我的宠物，吃我扔给你的残羹冷炙，我会给你买最新的营养人饲料。你怕我吃掉你？你很怕死吗？作为一个不被上天眷顾的女孩子，你的人生难道不是时刻与死亡相依相伴？”
　　松萝真的没想过寅斑会这样说。木然地看着寅斑的脸，松萝似乎在老虎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寅斑说的是对的。有很多次自己想着，如果李松蓝出门摔个跟头跌死，那李松萝可就是长女了。或许寅斑的确是这个世界上最明白自己的智能生物，但这并不值得感动，因为自己本来就没那么厚黑似海，仔细看看都能够明白这个女子的所思所想。只是在幽州没有人有耐心去观察自己的表情神态，没有人在乎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脸上有没有挂着浓重的脆弱与沧桑。
　　松萝在想，按流行的吸引力法则，是李松蓝对于男女激情的渴望招来了寅斑这样的妖邪。自己也是一样。说到底李松萝也是以阴暗爬行的姿态活在这个世界上，和寅斑这样的妖精正配一对。突然间松萝想放声大哭，不是因为悲怆，而是因为感动。从小到大，没人像此刻的寅斑一样对自己讲话如此真诚坦率。应该留下，与寅斑这样吃人的老虎一起恣意行乐阴暗爬行，直到腐烂成一摊泥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但李松萝不甘心。
　　默默将小包袱放在地上，松萝平静地提起那个小坛子，然后用力用左臂捧着右手发力猛地掀开了坛子上面的扣盖：
　　“但我不叫小花，我叫李松萝！”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一股带着浓烈薄荷味的巨大绿色气柱直接从坛子里喷了出来，然后劈头盖脸喷了寅斑一脸，松萝也被坛子的后座力推得连连后退，最后抱不住坛子，坛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碎了，并且再次扑出一大堆绿色的气泡。
　　被喷了一脸绿色墨子寅斑先是一愣，随后站在原地眼神渐渐迷离起来。见老虎逐渐斗鸡眼地晃来晃去，松萝站起来擦了擦身上的绿色酒水：
　　“这是天木蓼猫薄荷酿的酒，天木蓼是我在温泉旁边用花盆种的，晚上就搬到洞穴里，酒是用市场上的高粱和酒曲酿的。怎么样，口味还可以吧？”
　　转过身走到洞口，松萝又停住脚步略微把头回过来：
　　“回去之后我会隐瞒自己失身的事，编个故事用点手段装成完璧嫁到公侯之家。寅斑，你听好，我走了之后一定会再回来，我会想办法杀死你得到你的皮毛，在那之后你就只能躺在我的身子底下，而且永远都不能将我失身的秘密说出来。所以我走了之后你不要再住在这个洞穴里了，你搬走吧，搬到我带着一大群家丁也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说到这里松萝留下躺在天木蓼上头抽搐的老虎，从洞穴里头直接走了出去。这是自己所见过的太行山最特殊的一天。在这个深冬的晚间，满山遍野都是在地上打滚的猫科动物，而天空上则映射出了一大片绯色的银河。在那片银河之中，橙黄色的星星不断地转动，四周都是自由的味道。
　　虽然太行山上这一遭让自己失去了很多东西，但自己还有娘家啊。凭借着家族的扶持，一定能东山再起。在这一天里，松萝又把下半辈子想了。首先是如何处理破身的问题。其实从前也听过很多秘方，比如用一些中草药洗xia体让人感觉像是处子之类。即便糊弄不过去，也可以剑走偏锋先做小伏低，慢慢提升口碑，生儿子当然也是必要的路径。想来陈家不会再接受自己了，但只要家里的官威权势还在，不愁挑不到一个潜力股小武官什么的，续弦的也不是不能考虑。大不了最开始苦几年，总之心态好一切都有希望。
　　但前提是得先确定家里不会为了家族名声把自己给吊死。松萝想北周并不是一个南国那样特别重视贞洁的国家，但有时候荣誉谋杀还是存在的，比如假设自己父亲刚好要升官，或者三妹许了个皇亲贵胄什么的，如果在这个关头回去，那事情恐怕就难过了。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松萝拿了些碎银子在当铺买了衣服化妆一番，随后慢慢地走到了日思夜想的幽州李府。但当来到角门对面充满希冀远远观望的时候，松萝只感觉自己是看错了。揉了揉眼睛再次定睛一看，只感觉一震天旋地转，只能下意识扶住了墙才好悬没晕在地上。冬日的幽州，晦暗的天空下市井显得有些萧瑟，几个搬货的伙计从门前的街上推着车安静地走过。穿过伙计忙碌的身影看过去，自家角门上交叉贴着两根白色的封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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