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

　　被接回太行山的头几天，松萝都是浑浑噩噩万事不知，只是一会觉得外头下雪了，一会又觉得外头下雨了，也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纯粹的幻觉。在昏昏沉沉之间寅斑的声音不住响起来，松萝睁开眼，立刻看见寅斑的脸怼在自己脸上：
　　“松萝，松萝。你看谁来看你了。”
　　朝着寅斑后头看，百里带着两个随从拿着些东西一脸不耐烦地站在后头。寅斑继续道：
　　“你别怕，你姑父给你带了药来。这可是当年你姑姑还在的时候他弄得，是非常有效的。当年他弄了三十支，如今还剩二十九支都在这里了，一定能够救活你。”
　　这听着好像是挺不错的，但是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松萝也知道自己虚弱，但虚弱和智障也不是一个概念。因为李长芸久病，百里倒也是有些歪门邪道研发药品的本事在身上。问题是既然这东西这么好，为啥就给李长芸用了一次，剩下二十九的原封不动全在这里？好像有哪里不对头吧？
　　松萝记得大概是在十岁的时候，自己养了一对小沙鼠，那对小沙鼠生了一窝五颜六色的小小鼠，其中有一只叫小白。那小白聪明伶俐非常黏松萝，每天都会趴在枕头边一起睡。那时候每天睡觉松萝都要把小鼠的笼子放在床边，希望睁眼就可以看到他。但是这小白先天有些缺陷，身体时胖时瘦变化非常大，而且饮水极多，看起来可能是有消渴症。后来在第一年的冬天病情恶化，动都很难动。
　　有一天半夜起来，松萝发现小白越狱了，觉也不睡了找了一夜，终于在一个箱子的角落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小白。当时松萝急火攻心，虽然有丫鬟劝说还是拿了五六种药给它灌，折腾了半日到底是把本来就要死的小鼠给活活折腾死了。后来想想，这鼠知道自己要死了，不想让主人看见难过就拖着病体跑了。如果当时松萝不去救，它就能更加安详地死，但是松萝做不到。虽然这样做不对，但想想看，小白也会理解原谅自己的。
　　突然想起这些，松萝就觉得释然，如今自己已经接受活不了的事实，但寅斑作为饲主在心态上不能接受这个情况也是可以理解的。既然跑不动，那就他作任他作折腾好了。如此一想松萝平静地敛下眼睑没有拒绝。见如此乖觉，寅斑摸着松萝被折腾得发黄的头发道：
　　“我们松萝好乖，待会给你买最喜欢的果子干，还给你买好多玩具。”
　　见寅斑扭头瞅自己，百里旁边的随从立刻提起一个方形的大箱子，将箱子放在桌上，然后郑重地从里面拿了一个绿色的小琉璃瓶出来，另一个随从则打开另外一个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圆圆的椰子又在上面打了个洞，将玻璃瓶里的绿色液体倒进椰子水里摇均匀，随后拿了一根半透明的特质动物血管接在椰子上，又在上面快速装上了针让透明的椰子汁流出来，然后利落地拿起松萝的手腕，用块小帕子擦了擦然后对着血管直接扎了进去。这一切做得一气呵成非常快速，以至于松萝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买根管子里流下来的液体已经从透明变成了绿色。
　　说真的，对于这个颜色，松萝只能想起和面用的菠菜汁和过年吃的腊八蒜。但问题并不在这里，而是在这个液体流入身体的一瞬间，松萝身体如同生孩子的孕产妇一样痉挛颤抖，而且控制不住没脸面地惨叫了起来。
　　这一声一声叫得巨响，这是松萝自己的评估，当着百里如此实在是太丢脸，但是却根本停不下来。因为这个绿色的东西居然是辣的，而且非常非常辣，辣到让人悟道了。如果从前自己糊涂混沌的值是百分之二十，那么现在恐怕是零了，因为此刻松萝清楚地感觉到这个液体正在顺着左手腕向着心脏的方向蔓延，这东西是液体吗，它简直是无数个绣花针的碎针头。见松萝惨叫着痛苦挣扎，百里倒是丝毫不震惊：
　　“对了，就是这个反应，这就说明还没失效。这个药的主要成分是玄参、铃兰与菠菜，是通过这三种植物精炼制成的。虽然是纯植物制成，但药性极强令人极其不舒适，用上以后很疼的，等到流到心脏里就更疼了，所以给阿芸用了一次就再没用过。”
　　虽然有点不知所措，寅斑还是如同哄孙子的老太太一般扬声道：
　　“我就说了，我们松萝乃是脂粉堆里的英雄，坚持住，让咱们看看你的本事！”
　　这椰子松萝之前是见过，那还是在李氏部后宅的聚会上，当时皇后李柔面前有一个。那时候松萝感觉毛茸茸的很可爱，要是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乃至尝尝就好了，只是没想到第一次接触竟是如此。况且谁把菠菜当药用的啊，没把李长芸当场用死就不错了。
　　如今松萝也没别的本事，只感觉脑瓜子嗡嗡的，看东西重影头上下雨般淌汗，混沌中还是抓住了那句流到心里头更疼，反手就将针头硬扯了出来，顿时把伤口弄豁搞得手腕受伤床上都是血。
　　见此情形寅斑直接示意大黄等人将松萝按住，但是如今松萝急了扑腾起来，大黄和另外一个姑娘上前竟然压不住。无奈之下寅斑亲自出手跳上来强行将松萝胳膊腿按住，这下松萝动弹不得，一名随从再次过来又将针扎在了胳膊弯上，纵然松萝尖叫求饶，很快这股辣意还是涌进心窝里。这感觉就好像喝多了酒一般血管刺痛膨胀一个头两个大，任督二脉都要打开了，剧痛之下松萝大声惨叫嗓子都哑了，但因为太过激动刚叫了两声就眼前一黑背了过去。
　　再次醒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松萝只感觉身体麻木，低头看看发现竟然大字形被捆在了床上，再抬头看看，之前扎的左胳膊一片淤青，不但淤青，这打了菠菜精华的胳膊都发绿了。见松萝醒了，旁边的姑娘立刻拿了些糖水来，寅斑摸着松萝脸道：
　　“松萝好坚强。百里这药有用，你只昏了一个时辰，精神看着也比在快乐屋那会好得多。真是被忽悠了，若是放在那里肯定已经死了。”
　　松萝也不知道这个精神好多了是怎么个好多了，泥人也有三分土性，你疼起来你也动啊。见一名侍从又进来四处查看扎哪里，松萝几乎是哀求起来：
　　“疼。我不扎，我不扎了。”
　　见松萝泪汪汪地不住低声恳求，寅斑沉默了片刻还是示意扎，结果那随从再次扎了松萝另一边胳膊。噩梦又开始了，这次松萝惨叫折腾了一会再次心力交瘁昏了过去。就这样在扎针和昏倒之间循环往复，一连几日不知天地为何物，扎到二十多针的时候松萝遍体鳞伤千疮百孔，浑身没一个能扎的地方，不但瘦到七十多斤而且身子麻木几乎不会动了，用通俗易懂的话说这简直不成人形。
　　小牵死的时候松萝没看见，所以不知道她走得安详不安详，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现在死了自己这是极端不安详的。松萝是真的不理解寅斑是怎么想的，如今看来快乐死真的是一种极大的仁慈，无谓的救护才是极大的不仁慈。现在松萝彻底体会到了当初小白临死时候那种不安宁的状态，兴许寅斑是代表自己养过的所有小动物来报复自己的吧。
　　因为松萝被折腾到上厕所都无法走过去的瘫痪状态，吃饭喝水都必须得人喂，精神也被折磨得婴儿一样只能一个字一个字说而且反应奇慢，寅斑也不再捆着将人放开：
　　“这些日子打了太多针，现在你血管有些脆，也没地方打了。但如今你的心肺状态好得多，我让大黄给你包了你最喜欢的荠菜馄饨。我们先休息一下。头先我就找人在温泉种了一大批菠菜，不要担心药不够，百里已经去帮你弄新的了。”
　　如今松萝听寅斑讲这些话不是感觉无奈好笑，而是本能地感觉极端害怕，可能对于大黄等人来说寅斑的行为只是有些激进，但是本意是希望救自己，所以他没什么错。但经历了这一翻折腾，松萝真心感觉寅斑完全是心理变态。至于吗？似乎不至于，扪心自问，花娘给寅斑的难道不是最多的温柔和耐心吗，就算欠了你我也还了，何至于此呢，你这不是恩将仇报吗。
　　但人就是容易满足的犯贱生物，只要不打针万事都好。如今松萝从纯懒变成了又懒又馋，每日馄饨面条水果蒸蛋糖果零食都吃一些，人也胖了点，渐渐也把打针的事抛到九霄云外，智力和表达能力也有所恢复。寅斑把洞门口的路修理了一下，有时候抱着松萝出去看看二月兰。但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快递来，终有一日百里那边的菠菜强心精华又送来了。这下松萝彻底后悔了，之前应该及时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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