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

　　松萝被发配到大黄的地窝子后，那小鞋和小帽频频来访，期间两人居然还在主洞住了一夜。想到这二位脱光了躺在自己床上和寅斑一起滚床单的样子，松萝心如刀绞只想吃点甜的。但大黄这里一贫如洗，由于这个洞属于大洞旁边的库房，住着也是要给寅斑交租金的，再加上长白山冬日又要买大量的煤和柴搀着烧炕，所以大黄这边富裕出来用来吃东西的钱非常有限。从前松萝住在旁边的时候大黄都是来蹭吃喝，这事松萝倒是知道。但不知道的是，晚饭松萝和寅斑一起吃大黄没得蹭，都是靠从堆肥里面捡些苹果皮和剩菜剩饭来当晚饭吃。如今松萝不住在旁边，这三顿饭自然都没了，一连几日寅斑那边也没有提供物资的意思，大黄只能拿出些辛苦积攒的体己钱去村里买些棒子面窝头和一些柿饼两人分着吃。看见这东西松萝眼泪都快下来了，一方面是感动于大黄的扶持，另一方面则是物理上根本咽不下去这等粗糙的东西。实在挺不下去，松萝写了信托野猪精寄送给安大哥要求对方想办法解释一下。野猪精成功地在白日将信递送到了太行山，据说看见信件安大哥面露难色，目前这事情还是石沉大海。
　　眼看对方居然如此不讲义气，松萝也想过干脆向寅斑吐露真相得了，但问题在于倘若现在说了，那么看当前安大哥的态度他很有可能更加你不仁我更不义直接不认，到时候只会死得更惨。安大哥也不是那种对朋友冷血到极点的只能生物，否则也不可能到了这份上不伤害小纱，他大概只是被自己的逻辑困住了，早晚会想明白的。所以还不如干脆挺下去等安大哥主动说清这件事最好
　　腊月二十九是李长芸的白事会，但由于身体情况不佳又加上被丢在这地方睡不好吃不好，松萝头两天都没过去，事情还是大黄等李氏宗亲乃至山翠等没血缘关系的姑娘帮着张罗的。到了腊月二十八，松萝勉强起来洗漱一番空着肚子打了头鹿过去，到了目的地才发现自己身上居然没钱。成年宠物人的崩溃往往只在一瞬间，在收鹿土地鄙夷的目光中，松萝想到如今竟然连三五文钱都没有了瞬间泪流满面，还好一名女孩刚好路过帮松萝付了钱结束了这难堪的局面。
　　李长芸这白事现场异常潦草，棚子一边高一边低，屋里面放牌位的案台是土地庙抬来的，案台上面放着蜡烛香火与各类供奉，旁边摆着花红柳绿的纸马、纸龙和纸蛇，虽然龙长得像猪而蛇长得像diao，但总算还是都及时糊出来了。另外裱糊匠还在百里的指示下还给李长芸糊了一些生活用品，其中包括五行镜和一个能当传送点用的空间灵珠，另外还有一个里头有石床的山洞。松萝也不知道为啥要给她烧这种奇怪的东西，可能在妖精的视野里这些才是生活必需品甚至是奢侈品吧。
　　棚子外摆着五颜六色的桌子，桌子有高有低有的是圆的有的是方的，甚至有一个圆桌只有两条腿，另外两条腿是用石头垒起来的。所有的东西潦草乱来，以至于香案之前摆放的镂金雕花楠木大棺椁与其他设施显得格格不入。看着自己姑姑安静躺着的大棺材，再看看这两日被冻裂的手与添煤变黑的指甲，松萝只感觉内心一阵酸楚。姑姑啊姑姑，为何你在里面而侄女我在外面呢。这悲催的人世啊，我李松萝已经受够了。你把棺材打开吧，让侄女我也进去陪你一起躺一躺。
　　原本松萝还天真地想按照原计划雇厨子炒菜，但有妖精在的场景厨子这类正常人类是不能过来的，实在无法只能临时找了帮工过来搭灶台切肉。现场打点好后已经是深夜了，松萝蹭了别人的鹿回去，勉强睡了一会第二天丑时又和大黄再次返回现场。如今还是深夜现场无人，只有消失好几日的百里坐在李长芸棺材旁一言不发。安排百里的侍从过来切菜和水果，松萝和大黄先是亲自做了一个多时辰蒸菜又做了一个多时辰凉拌菜。到天亮两人已经完全坐着干不动，还好这时候别的宠物人来了，大家帮着炒了一个多时辰菜。本来以为虽说不够，但按照六桌来说每桌也能分四个菜够撑个场面，万没想到长白山的妖精比较乡土没见过这种人类白事，竟呼啦呼啦来了一百多，还有几个妖精是从上京那边组团来看热闹的。没见过这种虎山虎海狼山狼海熊山熊海兔子山兔子海的场景，松萝都快哭了只想请百里示下，但如今百里就好像傻了一样不管问啥都没反应。实在没办法，只能找了些布扑在地上多安排五六桌让大家盘腿坐着吃，这样每桌只有两三个菜。打点好一切，松萝连忙和大黄等李氏部的姑娘去换丧服，刚出来就看见外头所有的妖精竟然已经开吃，有的桌上的菜居然都吃得见底了。
　　李氏部上层一点可能嫁给贵族的姑娘在出嫁前都经历过专门的教育与培训，打点红白两事就是其中重要的课程，毕竟红白两事的管理是体现管家能力重要的一环。松萝记得这堂课上嬷嬷讲了一个要点，就是要在仪式结束后上菜，如今没有人手先上也就罢了，但红白两事中最最忌讳的就是菜吃完了见底了而局还没有完。倘若当真遇上如此意外也不要慌，马上着厨子做菜舔上，总之断然不能露出短穷相来，否则主家会非常丢脸。而如今呢，如今不是局没有完，是还没开始就没菜了。
　　到了这份上松萝感觉心理防线已经彻底崩溃，甚至都已经不想办这个白事了。还好妖精也不太懂人类红白两事的各种风俗和潜规则，整理好心情后，一种女子仍旧走到前厅齐齐对着李长芸的棺材跪下。见松萝等人呼唤自己，百里抚着棺材良久，最终道：
　　“阿芸，我……”
　　似乎一时噎住，百里说到一半陷入了沉默。又过了片刻，百里再次抬起头：
　　“那年春日在太行山，你说我长得可爱。是这句话害了你一生，但你还可以再说一次吗？”
　　没料到百里竟然会表情木然地说这个，松萝和大黄等人都有点吃惊。此刻灵堂中一片安静，只有冬日的北风吹拂着白事幡旗，幡旗在风中不住无声地瓢动。安静片刻后，大黄突然道：
　　“姑父长得很可爱。”
　　没料到大黄居然会这么说，松萝也是吃了一惊，这事其他跪着的李氏部姑娘也纷纷道：
　　“姑父长得很可爱。”
　　一时之间白事现场灵棚之中，这句异常奇怪不合时宜的话竟如此此起彼伏长久不息。转头看看一众女子，百里再次看向李长芸的棺材，最终默默留下一滴泪。就在松萝等人站起来想着要不要去安慰一下的时候，百里突然竟然猛地了一条黑白条纹带着疣点的蛇游动着挤开棺材缝钻进了里头。
　　看见这场景松萝和大黄等人全都吓傻了，就连坐在外头划拳吹水的妖精都是一片哗然站起来不住向前拥挤想看到底出了什么事，要不是被侍从拦住棚都差点塌了。棚里头，众人一脸焦急地冲过去但也不敢拍打棺材，只能在外头不住叫姑父。眼看没有回应也没法在葬礼上公然把棺材盖打开，而侍从和其他姑娘全都齐刷刷看向自己，松萝心里也是哇凉哇凉。
　　这特么算怎么回事？你要演梁祝钻棺材板也等白事过后再钻啊，作为相公你总要把事情办完吧，还有没有点责任心？你现在钻里头了让我怎么办，这局面怎么收场呢，想一出是一出啊您那龙宫的家教是不是不太行？
　　想来想去感觉一条蛇钻进棺材里似乎除了呼吸困难也不会有大啥问题，松萝慌乱地叫侍从找了几根楔子将棺材盖打开一道缝通风，然后整理心情继续带领大家跪下。接过侍从慌乱地递过来的盆，松萝将盆高高举起来准备摔。其实摔盆本来是人类社会一种确立继承权的风俗，摔盆的人通常是家中嫡子嫡孙。由于葬礼是一个公开的表演性社交场合，因此当某人摔盆后，所有人就明白了这人将继承绝大部分的家族财产与家族权利。但想想看，李长芸也实在没啥东西给自己继承，能继承的恐怕也就是她死的及时后半辈子没遭完的罪罢了。
　　就在松萝准备摔时，外头又是一阵吵闹。抱着盆回头看，松萝骤然看见寅斑穿着一身崭新的黑色衣服带着小鞋来了，此刻一众妖精正在和寅斑寒暄客套外面乱成一团，更可怕的是小鞋居然穿了一身簇新的大红色带风毛的袄子。就在松萝不知道第几次在这个葬礼上被各种突发情况深深震撼时，寅斑突然斜着眼瞥向松萝，两人四目相对。将目光转开，寅斑又寒暄了一句随后就携着小鞋坐了。眼看这场面似乎不善，几名跪着的姑娘立刻露出慌乱的表情，甚至有一名姑娘直接捂着肚子说肚子难受直接闪了。
　　眼看这场面没倒在后勤不利上也没倒在百里临阵塌房上，但居然要死在这种因由上头，松萝端坐起来沉声道：
　　“都跪好。”
　　见所有姑娘犹疑了一下重新跪好，松萝再次高举陶盆双手用力将盆“啪”得摔得粉碎，随即和其他姑娘一起哇地哭了起来。其实松萝也不知道这种情况到底要哭多久，实话实说，在李长芸死的当日哭过之后又发生了这么多事，事到如今松萝已经没有什么悲伤的感觉了，只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一种人生无常的悲切敢，和对必须坚守岗位面对因果挺到死亡到来，又实在不知道死亡何时到来的无奈与疲劳。就在松萝等人哭泣时，外面竟出来一阵阵女子的娇俏笑声，肿着眼睛回头去看，立刻看见小鞋正在与一名妖精划拳，寅斑则在旁边抱臂含笑观望。笑闹一阵后，小鞋又一扭一扭地踱步走到了灵棚外面，掀起帘子直接走了进来四处乱逛：
　　“搞得还真像那么回事。宣扬自己是这女人的亲戚，倒也是个获得庇佑的好办法哦。只是想要起效恐怕还得去那洞庭湖，在长白山怕没人卖你这份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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