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虎谋皮

　　在等待期间，松萝被安排到六重天的公务雅间住下。如今松萝也不知道倘若赵月眉的灵魂还在，那她会不会谅解寅斑。其实松萝觉得赵月眉骨子里是个缺爱但仍然善良的姑娘，她大概率是会谅解寅斑的。还有一个问题，如果赵月眉真的谅解，那么五岳大帝又会不会因为自己薅了他头顶的毛踩寅斑一脚隐瞒这件事呢？想到这些松萝万分紧张坐立不安。恨只恨每个动物的身上都有毛毛，千万不该薅毛毛。
　　就这样等到了第三天，一名散仙前来将松萝带到了四重天。跟随散仙走过四重天中轴线上那条汉白玉的大道又艰难地爬过了一个弧度惊人的拱桥，松萝终于来到了一大片鳞次栉比的殿屿群中。和北周京城的结构一样，这里的殿屿也都是斗拱庑殿飞檐结构，但配色基本是奶油粉、奶油蓝等奶油色，四周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释迦果的奶油气味。在这片少女心的殿阁中走了一阵，散仙将松萝带到一间奶油绿的偏殿，偏殿门楣上挂着一个匾额，匾额上头滚动显示出一排大字：
　　[第五十八号客人，凡人李松萝（十八岁五尺一寸体重八十八市斤一天两顿饭排便正常）]。
　　看着这个非常不尊重人的匾额，松萝尴尬地缓缓入内，立时看见五岳大帝庄重地在上手座位上正襟危坐，而财神正端坐在左边下手的位置上。抬手示意松萝不要讲话，五岳大帝道：
　　“你前世是寅斑的饲主？”
　　松萝愣了一下，随后犹疑地看向五岳大帝：
　　“这有什么影响吗？”
　　一脸不耐地看了松萝一眼，五岳大帝道：
　　“影响就是寅斑做了这么多错事，你也是要担责任的。”
　　其实松萝有点不理解这个逻辑。上一世自己才养了寅斑三年就死了，后来寅斑长歪了自己咋还要担责任呢？感觉没把寅斑捞出来还要把自己捞进去，松萝一时无言以对。没有等待松萝发话，五岳大帝直接道：
　　“既然你要担责任，这件事就好办了。赵姓女子已经同了调解，你出面赔偿就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降职流沛总是难免。”
　　听见赵月眉同意调解，松萝瞬间狂喜，但听见要赔偿又傻眼了。自己是有几套金头面，但那也是寅斑给买的不完全属于自己个人。如果是赔寿命什么的，自己剩下的寿命估计也就几年而已。见松萝一脸僵硬，五岳大帝嘘了口气：
　　“既然寅斑还不清楚这件事，那她想要你花娘的身份，也就是要你作为花娘与寅斑的前缘。同意之后我们会将你俩的冥界资料对调，你的前世就不再是花娘而是赵姓女的前世，那么此生结束后由赵姓女领受花娘和寅斑剩下的羁绊，这些和你再没有关系。关于这些你要有契约精神。你同意之后虽然还会记得这些事，但绝对不能将以上情况吐露，否则这次调节就会作废，寅斑还是要被重新判罚的。”
　　听见这番话松萝被彻底震到了。我因为上辈子做花娘的时候放走了寅斑导致幽州生灵涂炭，因此这辈子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了做花娘时和寅斑留下的情分而已。倘若就这样给了赵月眉，那自己落了什么呢，难道就落了赵月眉的这点元神吗？可我李松萝根本就不稀罕这个，是寅斑强行给我的好吗？
　　如果可以选择自己宁可就这样死了，下辈子再和寅斑相见让寅斑继续对自己好，那该有多好？这个赵月眉为什么非要拿属于别人的东西呢？
　　见松萝含着眼泪久久不说话，财神皱了皱眉略微前倾：
　　“事情到了这一步，你不如……”
　　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五岳大帝道：
　　“此事我俩已经替你做主。你来的第二天四重天已经敲定调解释放了寅斑，南岳向他转达了赵姓女的事。四重天本等着他回去以后再过来接你，但过了这几日也不见动静，你长期占着客房影响六重天运作，是以今日才告诉你。我看你是个聪颖敏锐的姑娘也颇有根性。倘若你乐意就留下做个散仙，日后也不必再承受身为祸端的轮回之苦了。”
　　眼看五岳大帝讲话突突突突突突好像个腹泻驴投胎一样，松萝脑袋彻底被这个爆炸的信息量搞蒙了。想了半天松萝才整懂，赵月眉说要我花娘的身份，你俩都不问问我的意思就替我点了头了？然后你们就放了寅斑，寅斑认为自己错杀了花娘就悲愤地回去了，而且这都是好几天之前的事情了，后来他就再没来接我再没出现？怎么会这样，你们这些人怎么能这样啊？
　　提醒自己不住深呼吸，松萝终于克制住心态没当场抽过去。其实从某种程度看，自己来的时候本来就豁出去了，既然豁出去了就得接受任何结果，虽然这个结果自己确实没预想到，但既然已经这样了还是得接受啊。正坐在原地自我疏导，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怎么不叫号了？”
　　艰难地坐直身体，松萝吐了口气：
　　“……散仙包不包吃住呢？”
　　没再多说什么，五岳大帝叫了一名资深散仙将松萝带走。被安置到六重天预备散仙宿舍，松萝作为一个修仙小白体验了九天减轻根骨速成。每天清早起来做晨休，上午下午吃特质的大拌菜配餐，晚上还要学习修仙的理论知识，松萝感觉自己已然大彻大悟，对尘世间的一切都没有了执念。如今松萝已经想通了，就像这个名字一样，自己的人生从来都是随波逐流的。就像松萝一样随着风挂在哪里就留在哪里，掉到哪片水池里就流到哪里，落在哪只金丝猴手里就下到谁肚子里。既然无力也无法改变，那就接受这样的安排。从好的方向看，命运对待自己也算不薄，那么多人修炼几十年都不能成为散仙，自己成了散仙以后就是没有编制的四重天公务员了，日后还有机会修炼成更高级的神仙。何况不管事实是不是这样，如今在别人眼里自己都是被五岳大帝提拔的预备散仙，只要与仙为善没人会欺负自己，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的。
　　修仙的时候松萝有时也会想起寅斑、赵月眉、李松蓝和自己的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此刻松萝清晰地意识到，这四个人或者说生物在自己生命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影子。有时候松萝在想，如今李松蓝在干什么呢，她一定已经投胎了，也许是投胎到了小富之家，自己也许还有机会和她相见呢。赵月眉在干什么呢，她一定充满期待地正等着投胎，来世赵月眉一定会拥有一个安稳太平的人生，不会像这辈子一样饱受颠沛沉浮之苦。自己爹在干什么呢，自己不想知道，只希望此后不要再见了。寅斑在干什么呢。想到这个松萝心底就隐隐作痛。寅斑一定后悔为了自己杀死了赵月眉，因为在他眼里赵月眉居然才是心心念念了一千年的花娘。也许寅斑不会后悔当初救了自己，但也无法面对自己了。也许在很久后的某一天两人会在五重天、六重天或者九重天相见，那会是个怎样的景象，大概率是像和离很久的怨侣一样彼此相顾无言。这样想了一番后，松萝默默将寅斑送的发带和衣服全都收拾好烧掉了。也许想要开启全新的仙生就要与过往的一切道别，不管是父亲、妹妹还是寅斑。
　　到了第十一天上，松萝正在和其他散仙一起做早课，一名散仙忽然开门进来示意松萝出去一下。走到门口，散仙对松萝道：
　　“外头有个妖精变得汉子说要接你回家，还说他是你相公。你怎么还有相公呢？”
　　在这个时间点上冷不丁听见这番话，松萝只感觉全身的血忽地一下全都冲到了脑袋顶，一时间一个头两个大，甚至觉得此刻自己脖子甚至撑不住头了。这什么情况，你早不来晚不来怎么现在来了？每次我希望你来找我的时候你就安静如鸡，我刚翻过这篇心如止水，你就如腹泻状态下的如厕感一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你就是传说中老天爷专门派来坑我的吧？
　　沉思片刻后，松萝拉住散仙道：
　　“这位大哥，求您跟他说一下，我如今已经修仙了，让他不要找我了。”
　　散仙摆摆手低声道：
　　“如今你只是在参加散仙修炼，但还没经过考核真正修成仙。你也知道，妖精都是脑子差脾气大的，你自己的事自己解决，不要影响别人修行。”
　　想了一下感觉似乎也是这个道理，又害怕寅斑在这时候又惹出什么事情来，松萝怯懦地转了半天才缓慢地挪了出去。刚走到门口松萝就看见寅斑背这个小包袱盘着腿坐在门槛上，这样跟从前没什么变化，丝毫不像是刚刚被天界关了一场。看见松萝出来寅斑直接跳起来抱着松萝屁股原地不断转圈：
　　“松萝，松萝，李松萝！”
　　这下松萝不知所措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感觉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眼看散仙训练点门口出现这么一幕，越来越多的预备散仙从里头走出来站在门槛上围观。转了十几圈后将松萝放下，寅斑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荷叶包又从里头拿出两块甑糕递给松萝：
　　“咋还考散仙了？”
　　看着甑糕犹豫了一下，松萝道：
　　“帝君他以为我无家可归，所以才给我找了个地方，要是跟你回去这个散仙我就不能当了。这机会可是很难得的呢，我看要不然还是……”
　　听见这话寅斑顿时扬了下眉毛似乎有点震惊，但马上又笑着道：
　　“你一个普通人哪懂这些呢？散仙这种编制，就像你们人类衙门里的小吏一样，没钱没权没编制都是伺候人的。虽说能长生，但永远伺候人长生也没啥意思，还不如被人伺候到点死。不要修了，我们回家吧。”
　　见寅斑虽然言语委婉但是态度坚决似乎没什么回旋，松萝只感觉最近发生的事情在自己心里千回百转乱七八糟。其实此时此刻最聪明的选择是坚决地离开。但见寅斑直勾勾瞅着自己，松萝试了几次都没说出啥来。如今寅斑还不知道要被发配到哪里，他到底是为自己才会如此的，这时候把他甩了真的好吗？
　　实在无法，松萝又去了四重天五岳竹林。很快一名散仙出来道：
　　“你的事帝君已经知道了。帝君说一切随你意思。如今寅斑必须离开太行山了，失去这个机会你不要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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