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结连理

　　她妈一走两年，王言在这个家里被虐待了两年，没有谁是真的疼她，包括她之前一直很依赖的小舅舅。

　　王言是夏天出生的，小狮子，年龄正好够得上。但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也没人给她上学，幼儿园不是义务教育，她不去也没人逼。

　　外婆经常会带她到离家很远的地方去买菜，路上给她买点好吃的，说话的语气也会变得温和很多。但每次出门她都变得很谨慎，她预感到外婆是又一次的想把她丢掉，她小心的想拽着外婆的衣角，外婆却会非常不耐烦的把她的手打掉。

　　外婆有时候不忍心丢她，转了一圈又把她给带回去了，有时候把她丢了，她自己又能找回去，越大一点越丢不掉了。她记得家里的位置，也死记着家里的电话号码，很多年之后，她从梦里惊醒，还在背着那一串数字。

　　外婆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吼她打她，骂她是畜生野种，而她只能紧跟她要转身的脚步。这是好事，说明她不打算遗弃她了，只有对她好才会让她觉得恐怖。

　　外公外婆和舅舅讨厌她，可终究念着亲缘的情分，舅妈讨厌她是从头发稍到脚趾甲的厌恶。她对舅妈也充满着敌意，如果不是这个女人，舅舅不会对她这么冷漠，会摸着她的头顶冲她笑夸她漂亮，妈妈也不会离开，至少能给她洗澡，穿干净的衣服。

　　舅妈每次骂她，她就会冲着舅妈吐口水。她口齿不伶俐，说不了太长的话，只会特别凶狠的发出兽一样的“哼哼”声表示着自己的抵触和愤怒。但舅妈打她，她却不敢还手，即便是很浅的牙印，也会换来一顿更残暴的毒打。她被打怕了，别人一举手，她就会下意识的缩起脑袋。

　　后来舅妈怀孕了，更成了家里的宝，外婆小心的护着，就怕王言冲撞了她。可她们每天还是有各种各样的矛盾，在王言又一次朝着舅妈的牛奶里吐口水被撞见之后，舅妈下令，不允许给她饭吃，不把她给饿死，大家一起死。

　　真的饿她了，她本来也吃不到什么好东西，这一次连家里的垃圾桶都清空了。她一个孩子，第一天就已经头晕眼花，到了第二天都感觉快死了，喝水，吃卫生纸，连阳台上的月季花都被她吃了。到了第二天的晚上，她偷溜出去了，翻窗进了邻居家，开了人家的冰箱，吃了半盘剩下的豆角。

　　就是这豆角，叫她吃出了死亡的味道。

　　邻居并没有因为她是个孩子就对她宽容。突然听见动静，再发现偷吃的人，几乎吓得晕过去。

　　周围邻居早对他们家很反感，外公又开始了赌，家中舅妈当家，一分钱不愿意拿出来，每每深夜，追债的人过来砸门，一整栋楼的人不得安生跟着心惊肉跳。加上他们也发现了这个小孩有问题，总觉得是个很大的安全隐患。因为这个契机，正好找到因由去发泄讨说法。

　　上夜班的舅舅被气急败坏的舅妈叫了回来，一屋子的人都在指着这个小孩，崩溃的舅舅终于忍不住，上去举起她就要把她摔死。

　　兴许是求生的本能，落地时她用四肢撑住了身体，也是幸运，除了皮外伤，她并没有断胳膊断腿。可是她抽搐的吐掉刚吃下去的豆角之后，猛地哭了起来。

　　她站了起来，仰着头，眼泪沿着两颊簌簌流下。她就那么张大着干裂的嘴巴，哀号的声音空洞而绝望。那是她第一次哭，也许并不为小舅舅终于对她动手。

　　见到她哭，所有人都惊到了，外婆陪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只说她命苦，就不该到这世上来。小舅舅愣在当场，良久用冷汗涔涔的手掌抓着她的肩头摇晃，冲她大喊：“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那晚她哭了很久，后来就躺在地上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天亮了，门打开，她看到了一个已经快陌生的女人。

　　“我给你找到爸爸了。”女人说着往旁边让了让，“快，叫爸爸。”

　　王言看着跨门进来的男人，不算高大，都没有穿了高跟鞋的妈妈高。平头，方脸，穿一件花衬衫，挺着肚子，腰带的LOGO很夸张，脖子上挂了一块特别大的玉牌，更像那些街头小混混的大哥。

　　或者，他就是个长相很凶还猥琐的大坏蛋，脸色阴沉，看见这么个鼻青脸肿的小孩，脸上的表情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爸爸。”一个称呼对王言来说什么都不是，叫她喊爷爷喊祖宗也是一样的。

　　听见脆嫩嫩的一声“爸爸”，男人笑了，可并不是开心，冷笑中带着讥诮，阴嗖嗖的目光俱是深冷。

　　妈妈望向男人，神情慌张不安却又不敢多话。

　　全家人都在看着这个男人，可他独自笑了一会儿，提着王言的后颈，说了句：“好，跟爸爸走。”

　　八十八万，现金，一个黑衣西装的男人跑了两趟将钱送上来堆在了他们家的客厅。

　　这场景像极了人贩子来买小孩，可一个问题小孩换来眼前这么多钱，王言曾经留下的憎恶和困扰瞬间都消失的殆尽了，甚至觉出了这个小孩的可爱来。说她只是犟，不是傻，其实她心里什么都懂，曾经的祸事也变成了趣事，喋喋不休的说来给人听。

　　其实并没有走太远，还是在这座城。只是如今这座城也已经升级成大城市了，几百万的人口，他们家虽没有了以前的只手遮天，可翻云覆雨的能力依旧在。王言由一个小傻子一跃成为顶流名媛，比公主日记还夸张的不可思议。

　　说来不可思议，其实也有迹可循。王言他爸，叫王总吧，这是王言最习惯的称呼。叫爸爸是要在……特定环境里。

　　王总其实已经四十多岁了，比她妈大了整整二十岁，也就比她外公小一点而已。但因为有钱又忙碌，那种意气风发的状态让他看上去没那么有年龄感。虽然不像明星那么夸张，他又在酒色中虚了身子，但人一有钱，在人眼中就自动的开了滤镜加了光环。

　　王总是生意人，但他身上有很浓烈的匪气，却不一定讲义气。平生两大爱好，财和色，和世间绝大多数男人一样，只是他原本就很有钱，而且乐此不疲的永远充满激情。

　　四年前他刚回来接手家里的产业，事必躬亲。王言她妈当时打零工的那个厂子也是他家的，那时来视察，一眼就看中了那个在安装零件的女孩。环境的衬托还有周围人的对比，只觉得她美的惊世骇俗。

　　他有心，别人乐的成全，但怕有不好的影响，所以搞的很隐蔽，都是上班时间。每天正常上班准时下班，领导说是给她安排了另外的工作，别人也不知道她干什么去了。王言她妈嘴也严，从小被欺负又没朋友，习惯了什么事都自己憋着。

　　这种女人对王总来说很鸡肋，听话没脾气又什么都不懂，也就当时的那场景让他被惊艳到了。玩玩就没了意思，他连话都懒的跟她说，纯粹发泄，甚至从来没问过她叫什么名字。一般接近他的女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和目的，这位很傻，他忘了给钱，她也没跟他要，后来就彻底的忘了这号人。

　　后来怀孕了，王言她妈又不是真傻，人家在明处，只要去找肯定是能找到的。只是她那时候还小，没有那种破釜沉舟的魄力，自己心中也有傲气，就这么认栽了。后来……

　　她也是走到绝路了，才想着豁出去的。离家的那两年经历了什么，她从来没讲过，后来又是因为什么，王总会答应带王言走呢？

　　这些都是秘密了，反正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个肤浅的女人，那就肤浅到底吧，连自己九死一生诞下的女儿跟她也不可能同心。有些话没人想听就不说，王言的性情有时候也像她。

　　此前王总是自己搞事业的，大学考的不理想，他老子就不想让他再浪费这个时间。他本来就不是个读书的料，在学校都是各种不服管教的刺儿头，他老子给他擦屁股擦烦了，给他钱叫他滚远一点自己去闯。这种人只有进了社会才能学到东西，就算他手里有钱，照样跌跌撞撞，被人各种摁在脚底摩擦。

　　闯荡了十年，总算有了些成就，当时他们家也面临着转型，他老子招他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商业联姻。虽然心里有些反感，但利益当前想想更划算，所以也就听安排了。感情这种事，他跟他老子一样，几乎没有，婚前能玩，婚后照玩不误。

　　女方是名牌大学毕业，哈佛经济学博士，两人在学识眼界经历交际圈子上完全的不对等。几代人的积累，文化的传承，家族企业的口碑信誉都超一流，极其重视教育，搁从前属于典型的儒商，属于上流人士。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因为一着不慎，没有强大的资金注入，眼看着就要完蛋。

　　而王总他们家，也有点钱吧，王总他爷爷纯粹的白手起家，那时候都要饿死人了。小时候跟人在圩滩上放鸭子的，后来接手了一个快倒闭的烂厂子，做消毒液洗洁精这类。没想到被他搞活了，之后又搞起了其他产业，就越做越强。

　　但王总他老子是他们那有名的大痞子，也没读过几天书，混□□的，没钱就跟家里伸手。后来王总他爷爷出了意外，因为一次纠纷被人捅死了，王总他老子是被迫接手的，隔行如隔山，他也被摩擦的变形。

　　但处事的风格也一直是一路的，强横野蛮甚至下三滥，只要不违法就敞开了干，违法的事悠着干。他身边的人都懂法，很多人都是律师出身，甚至很多人都是从国家岗位上挖来的，就为了钻空子。

　　那些年正是大力发展经济的时候，他们家每年纳的税占了县里财政收入的一半，上面有政策下来他们也积极响应配合。所以对于有些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互惠互利。

　　再怎么样不对等的两个人还是结婚了，除了履行夫妻交流义务，两人几乎没什么接触，从一开始就连争吵都没有，后来只是越过越淡。结婚没多久，女方就怀孕了，第一个没保住，又过了两三年生了王言她哥哥——王律。

　　成了家以后王总他老子就有意扶持太子上位了，正好借儿子的手开始清理内部。有些人跟着打拼了大半辈子，几乎是在枪林弹雨中穿梭，出生入死的跟随。他讲义气红不下这个脸，但他的态度一直很明显，他的帝国只能一个人说了算，有人不识趣，他也只能无情了。

　　趁着还有精力正好帮着扶一扶，当年自己老子说走就走，那一个大摊子差点把他压垮，他想他儿子能走的轻松点。王总在外历练了十年，性情收敛了很多，加上还有老子压着，他也不敢嚣张。一直到王律出生，老爷子的心基本上安稳了，王总也渐渐地掌握了实权。

　　而婚姻上两人则聚少离多，基本上就是分居状态，真的应了那句话“纵使相逢应不识”。对于人脸识别，王总的眼睛是用来过筛美女的，但这个美女认不认识有没有上过床，他通常印象不深，哪怕是自己的老婆，有时候换了装扮他都能恍惚。

　　王言是见过她的，她妈叫她喊大妈，她就喊了大妈，之后一直就这样叫了。那时候王总跟大妈还没离婚，带着她们母女过去就是为了气她。王律一直是跟着大妈的，一手培养教育，生怕沾染了王总的粗暴和戾气。

　　这对母子的性情也很像，孤高的很，王言第一次叫王律哥哥，他嘴角讥诮的说：“你也配！” 不管他怎么对王言，那时候她是没什么太多感触的。她的世界崩塌了，认知是迟钝的，情绪是激烈的，像一个被遗弃了无数次的小狗，彻底的没了信任。

　　那时候王律还没成年，两人离婚她哥判给王总了，但是等到成年，他就立马逃离了这个家，后来除了去见爷爷，他很少回来。王言有时候在爷爷家遇到他，再不敢叫他哥哥。

　　王总和大妈结婚伊始，王总就直言不讳的提过，只有他能玩，因为他是男人，但是她绝对不能给他戴绿帽子。大妈没表示，能说出这种话，她还能多说什么。

　　王总也知道她这样的高知根本看不上他这样的土老帽，清冷的眼神里那种剥离的嫌恶呼之欲出。但鄙视他的人多了，有本事别来求他，脏又怎么样，愿意跪在他□□的女人多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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