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结连理

　　奶娘浑身都在颤抖，结结巴巴道：“这，这……听闻那人是个……杀手。”

　　“什么杀手？我们怎么从来都没听说？那人是杀了谁还是做了什么？”李凤娘继续问道。

　　“奴婢不知！”奶娘说着将头完全的低下。

　　李凤娘冷哼一声，嗤道：“只怕是你家王妃娘娘自己说人家是杀手吧？”

　　奶娘低身道：“王妃娘娘说要放了那人，于是就让那人跑，那人刚飞上屋檐，娘娘抬手一箭就过去了。那箭没有箭头，一箭射去，那人心口顿时被射出了好大一个血窟窿，漫天的血雨就喷洒了下来。”

　　“韦氏奶娘，我有话问你。”李凤娘说着走到韦捷的奶娘跟前，“韦氏从前在家，也是这般用活人当靶子的吧？”

　　韦捷奶娘回道：“禀夫人，那些人都是连身契也没有的贱奴，是我家小姐花钱从人市口买回来的。”

　　“贱奴也是人，难道就该这样草芥人命吗？”皇后已经气噎了，对于韦捷的种种罪行，她表现的几乎骇人听闻。她若真的是个善心人，应该是要多念几声罪过才对，就像太后这般，放空着眼神，几乎不想再听。

　　“禀上皇和父皇，妾身自己也可作为证人。”李凤娘说着便跪了下来。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你这还是有身子的人呢！”皇后赶忙叫人拦住，将她给扶了起来。

　　李凤娘说道：“妾身前年嫁入恭王府，去岁春上与韦氏相交，她的为人妾身也略知一二。当时庆王府上有一位名叫花潼的书童，人人多说他是个霞姿月韵的风流人物。妾身有幸见过，确实是位玉面郎君。可韦氏与他毫无避忌，人前亦是一样，两人亲昵到可共用一碗汤面。”

　　李婕妤尖着嗓子笑了笑：“这事还用你说，我们都早就知道的。都说韦氏是天真烂漫，不忌讳男女之别。”

　　“哪里是什么不忌男女之别，分明就是男女不忌。”皇后愤恨的摇头，“这样的人家，也难怪会出这样的渣滓！”

　　太上皇一直没表态，太后听见皇后所言，微微的咳了一声。李凤娘能口无遮拦，可以当成小辈不懂事，一个皇后自然该谨言慎行。什么叫这样的人家？这样的人家是太上皇的母家，一切繁荣皆因太上皇而起。

　　“韦氏，都到这份上了，你就直接坦白了吧！”李凤娘将咄咄的目光对向了韦捷，“你跟四皇子，可不止不清不楚这么简单。”

　　她这话一说，四下又是一片哗然。

　　韦捷抬眼看着李凤娘，眼神与她直视，杀气沉沉。不知何时，她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枚鸣镝。程韦给她的鸣镝！

　　她现在就是杀了李凤娘，又能怎么样？说她殿前失宜，大家还要感谢她给恭王换了个娘子。李凤娘这一条人命都不够格能赔上韦氏一族，韦捷觉得自己一个将死之躯，能多拉一个垫背，也是赚了。

　　“母后，请将俞妈妈叫入殿中来。”李凤娘竟然避开了韦捷的目光，借由跟皇后说话，她朝着恭王那边退了退。

　　她是想让恭王护她。

　　韦捷嘴角扯起的轻蔑笑意太明显了，李凤娘做足的十万准备也斗不过她一个眼神。

　　这俞妈妈就是那日罗三娘逝去，皇后给塞到庆王府的人，后来没过多久就找了个由头把人撵回去了。她原先也不是皇后的近侍，今日为了方便作证，竟到了皇后的身边来，意图未免也太明显了。

　　这证人跪成一排，也越来越像是凑数了。韦捷知道李凤娘的意思，她是怕圣上有意庇护，碍着太上皇和皇家的颜面雷声大雨点小的呵斥几句就算了。

　　白灵风已经退出了漩涡，本来也碍不到李凤娘什么。她嫉妒也好，不甘也罢，大局当前她只能自己暗暗消化。可是庆王到现在还能沉住气，而韦捷已经露出了十足的杀机，她就只能出下策了。

　　把白灵风拉进来，圣上总归要二选其一，严惩一个，韦捷是罪上加罪，上皇也要做出表率了。她笃定庆王不可能还稳坐如山，他对韦捷的情深意重，可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他到这个时候要是还能沉得住气的不作为，那就太假了，被圣上呵斥两句也不至于如此听话。

　　俞妈妈在例数韦捷的种种恶行，每一项都有理有据。烧了她那一本小册子，偏偏还是个脑子好的，哪时哪刻韦捷做了什么她都说的一清二楚，感觉已经背了十万八千遍了。

　　就她这一通下来，不要说在座的其他人了，感觉就连行得正坐得端的圣上都如芒在背。天天这样被人盯着，连如厕用彩绢而不是白绢擦屁股都能上升到阶级问题，都能成为死亡罪责。

　　“冬月初一那日，有人看见你去了城郊的清凉观，那一日四皇子也在那观中。然后你们便一同消失不见了，直到一个多月以后，你们同时出现在了宁川府的韦候府。你被人从心口刺了一刀，伤的很严重，这伤口只怕到现在还没恢复吧！”李凤娘说着靠向恭王更近了一点。

　　韦捷紧盯的目光往恭王脸上一扫，恭王原本呆滞的神情忽然一顿。

　　“没有。”韦捷终于开口了，“你说的所有事情我都不推脱，但这事我不认。”

　　“那你去哪了，你身上的伤怎么解释？”李凤娘虎视眈眈，“不要拉着庆王殿下一同欺君！”

　　“你想知道？”韦捷的话音带着挑衅，“想知道我就说给你听！”

　　韦捷做惯了指鹿为马，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没人比的过她，又是个混淆视听的好手，她随便闹一闹，立马就能把风向转了。所以听韦捷如此，李凤娘情绪变得异常亢奋，喝道：“还要狡辩吗？还想着含血喷人？”

　　韦捷笑了笑，刚要准备上场表演，这时，圣上突然开口：“韦氏，你真的跟老四在一起了，是不是？”

　　韦捷一怔，转身看向圣上，想叫一声“父皇”，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噎住了。

　　“韦氏，朕要你一句真话。”圣上铁青着脸色，按捺下所有的怒气与不满，甚至还有自觉的荒唐，他问韦捷，“你到底要干什么？”

　　“父皇，韦氏她根本就不敢承认，她就是个人尽可夫的荡|妇，是个恬不知耻的贱货，是个只知道卖弄风骚的小丑。奸猾狡诈，贪恋权术，将皇子们玩弄于鼓掌之间，以满足她的一己私欲。她简直就是妲己重生，褒姒附体……”李凤娘这一段言辞真的好高亢啊，就像是一场精彩的辩论会总结。

　　“不是！”

　　大家都以为这一声是庆王发出来的，猛地一回头，却看到庆王依旧站在原处，韦捷目光耽耽，杀气在瞬间隐了。

　　“韦捷她不是！”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大殿之上异常的安静，每个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是恭王！

　　“王爷，你在说什么？！”李凤娘在瞬间面目变得狰狞，咬牙切齿的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

　　“你够了。”恭王冷冷的回道，“你不就是在意这个吗？我是不耻，可你也别把污水尽数泼给别人。”

　　“她就干净了！她就无辜了！”李凤娘上去抓着了恭王的手臂，目光含泪，“我哪里冤枉了她？”

　　太后又“咳”了一声，出言道：“李氏，注意言行！”激动起来的李凤娘跟个泼妇也没什么区别，三从四德的妇德全是蒙蠢货的。

　　李凤娘一下跪倒在地上，“噗通”一声，她也不怕疼，更不担心会伤到了腹中的胎儿。好不容易有的孩子，她怎么不知道护着呢！

　　“上皇，圣上，下妾所言句句属实。如有不诚，诬陷了韦氏，下妾必遭天打五雷轰，死后入十八层地狱。”她说的确实都是真的，证人也都是真的，毒誓很震撼人心。

　　“圣上，快点裁决吧，何苦惹李氏也如此激愤。若是再有什么不测，为韦氏这个贱人，实所不值！”皇后也急了。

　　“可是三殿下的话说的人摸不着头脑啊！”李婕妤一脸看到好戏的精彩表情，“你说韦氏不是什么，不是淫|娃荡|妇吗？那她穿梭流连在你们三位皇子之间是为了什么？”

　　“我说了，韦捷她不是！”恭王说着站了出来，对着上皇和圣上行礼，“儿臣请求父皇着宫人验证，韦捷她……她还是处子之身！”

　　“什么？？？！！！”不止一个人惊叫，简直大型吃瓜现场。

　　“不可能！！！”李凤娘完全的不可思议。

　　“韦氏，你……”圣上也说不出话了。

　　“贱妾愿意接受验身！”韦捷说着又看向李凤娘，“定国夫人若是不信，也可以一同来勘验。”

　　“我瞧着倒是好主意。”这个李婕妤是吃瓜最香的一位，“我觉得李氏应该比那些老妈妈们更有经验，听闻恭王府上的丫头们都是这么被李氏一个个的验过来的。真是个贤妻的典范啊，是生怕有人想蒙混过关，委屈了恭王殿下吗？”

　　原本挺严肃的场面，被李婕妤这一句话说的人要笑不敢笑的，那蔡婉容低着头，咬牙的样子实在是忍得很幸苦。

　　李凤娘的脸都白了，皇后的脸色也极其不好看。

　　李婕妤和皇后谢氏斗了这么多年，谢氏虽然坐上了皇后的宝座，可是也没尝到多少甜头。上皇和太后都在，她的一大半精力都用来替圣上尽孝了，吃了力却也没在圣上那讨来多少好处。反倒是李婕妤在宫中更加自在些，没那么多的规矩要恪守，本来就比其他妃嫔年轻，保养得宜，就更加的娇艳如花了。

　　说是圣上没有偏爱，这是骗小孩的鬼话。从前纵然情深，恩情在眼前，总归把自己当成了天神，忍不住想施舍的。

　　“李婕妤，你的话太多了。”皇后一向没有大气度，她跟这位婕妤娘娘也谈不来大气度，否则她早就被灭了。

　　“多吗？妾身还没说完呢！”李婕妤看了看韦捷，面露不屑，随后眼神一扬，对向了圣上，“说韦氏言行不检点倒是真的，毕竟她这么个为人都是有目共睹。可是要说她贪恋权术未免牵强了，她若恋权，不是应该只一心用在自家大王身上吗？可是如今瞧着，就连她韦家自己都已经分崩离析了。所以，妾身也十分好奇，这韦氏到底要什么？”

　　韦捷没说话，也并不感谢李婕妤帮忙说话。善意也分很多种，有些举手之劳，用不着感恩戴德的牢记在心。

　　被人验身是件挺耻辱的事，但韦捷本身就是个羞耻心不强的，何况既然没有破身，那么她就更加坦荡了。

　　“韦捷。”庆王叫了韦捷一声，声音不大，但是完全没了生气。

　　成亲将近四年，自己的发妻竟然还是完璧，这种事情太容易让人揣度了。是男人不行，还是女人不愿啊？

　　但其实在大庭广众之下证明，却是一件极好的事。如果韦捷还是完璧，那么庆王就不是色令智昏，只要韦捷和庆王之间清白，那么所有的一切都能解释清楚，也不会有人再笑话他，甚至诽谤他。

　　韦捷当作没听见，圣上没发话，她主动的下去了。验肯定是要验的，此次不证明，以后肯定还会有话说，她也借着这个机会，把事情了结了。

　　怕有万一，韦捷被三个老妈妈验了，一个是德寿宫的，另外两个是宫里头的，她们都是选秀女宫女的老人，经验丰富。韦捷穿着翟衣，她们都没怎么卸她的衣服，完事她们都还很客气，跟韦捷说道：“夫人，多有得罪。”

　　这种事情当时还没技术作假，只能实事求是，三位老宫女都点头了。

　　然后，所有人都是一副满脸疑问却又无话可说的样子。

　　“丫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太上皇开口问韦捷。

　　“皇爷爷，我……”韦捷才刚要说话，李凤娘上来一把拽紧了她，韦捷身量比她矮许多，又是个大病之躯，她盛怒之下几乎是将韦捷给提起来了。

　　“说，你到底是用了什么诡计？就你这样的烂货，怎么可能还是完璧！”李凤娘手上完全没了轻重，韦捷都要被她掐断气了。

　　“松手！”韦捷深冷着声音，阴沉沉的威胁她，指间夹着的鸣镝已经见光，阴寒的锋口抵在了李凤娘的脖子上。

　　韦捷知道自己这样做很不理智，可她不想再装弱者博同情了，也演腻了扮猪吃老虎的戏码。她才是今天的主角，怎么能默默退场，谁也没资格玩她！

　　“住手，你们在胡闹些什么？都给朕分开。”圣上怒吼了起来。

　　庆王和恭王也全都拥到了近前。

　　“大凤，我们可以从长计议，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难道你宁愿与她玉碎吗？你觉得这样值不值？”恭王说着就要来拉李凤娘。

　　“滚开！”韦捷指间的鸣镝又近了几分，瞬间有血沿着尖刃滴了下来。

　　“啊——”有宫人惊叫了起来，李凤娘带来的身边人最是激动，哀嚎求饶声响彻耳畔。

　　“韦捷，不可！”庆王蹙眉冲着韦捷摇头。

　　韦捷冷冷对庆王道：“王爷，李凤娘的话其实很对，你做不得我的主，从前是，现在也是。我从未与你一条心，你又何必与我同流合污，偏要上演夫妻情深的戏码？”

　　李凤娘盯着韦捷，额上的青筋暴起，有冷汗从她的眉间滴落。跟韦捷比狠，她还嫩，玩权术，就更嫩了。

　　“我认输。”李凤娘松手却又不甘的说。

　　“认输就要被原谅吗？”韦捷眉峰一挑，鸣镝的尖锋又往她细嫩的脖子上去了去，冷冰冰的说，“跪下！”

　　四下顿时又是一片惊叫声，圣上气的无话可说，皇后都在捂着自己的心口了，太上皇和太后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要命了，造反了，翻天了。

　　李凤娘浑身都在颤抖，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沉默片刻，伴随着韦捷手上的鸣镝再一次用力，她终于缓缓地朝韦捷弯下了膝盖。韦捷可不是阴谋家动动口的眼不见为净，她杀人如麻，天生嗜血。

　　韦捷将鸣镝的尖刃沿着李凤娘的侧脸慢慢抵在了她的头顶，能感受到李凤娘浑身的神经都在紧绷着，每一根汗毛的尾端都充满了恐怖。

　　“害怕吗？”韦捷居高临下的俯瞰，“怕就求饶，求饶我就放了你。”

　　“韦捷，你狠！”李凤娘牙龈都要咬碎了。

　　韦捷的脸更加深冷了几分：“不够，求饶要会取悦，我现在很不开心。”

　　李凤娘也是个不屈的性情，再逼她，她就宁愿玉石俱焚了。

　　“韦捷，我跟你保证，只要你丢手，你就不会有事，你们韦家也绝不会有事！”危难关头才能体现夫妻情深啊，原来恭王是如此在意他的王妃。那这一切到底是出于心底的爱，还是自身的颜面呢！

　　“圣上还在这呢，你凭什么给我保证？”韦捷冷着脸，“就凭那还未颁发的圣旨？”

　　“你说什么？”恭王和李凤娘同时瞪大了眼睛！

　　他俩的反应叫韦捷一愣，她的目光陡然转向了圣上。被人当作小丑的感觉可真不爽啊！这试来试去，就真的能试出未来的圣君吗？自己受过的罪，也要别人再来受一遍！

　　韦捷的杀气太过于蒸腾了，她的这份凌厉实在叫人胆寒，圣上被她一盯，人也有些僵住了。

　　她真的胆大包天！

　　“韦捷——”白灵风现身了，拂尘一出，将她整个人都扫到了自己的怀里。

　　韦捷在情急之下瞬间将鸣镝收回，若这个掉下来，只怕牵连程家。旋即才对向来人，扯着笑意，挑眉道：“你终于出来了！”

　　“跟我走吧！”白灵风说。

　　她怎么可能真的造反，就算她不知道白灵风为她做了什么，猜也猜出大概。她一直都在撑着一口气，白灵风出现，她心愿得偿，整个人都被泄了力气。一口血喷出，她笑着摇了摇头，目光急剧涣散。

　　“我带你走。”白灵风抱起了韦捷，轻声道，“我不会让你死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也给你。”

　　“小白道长，你对我偏了一点心就够了。”韦捷伸手握了握，却没有抓他，低吟了一声，“你别伤他，伤他就是伤你自己。”

　　“走！”这一晚在宫中呆的时间太长了，又经历了这一遭，韦捷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没时间了，白灵风抬脚就要带韦捷走。

　　“不，王爷——”韦捷伸了手，朝着庆王的方向抓去。

　　庆王急忙过来与她握住。

　　“答应我的，还我自由。”韦捷说完这一句，咽气了，眼睛都没闭上。她那一双漂亮的眉眼，终于失去了最后的一点光华。

　　她死在白灵风的怀里，却握住了庆王的手。

　　周围一片哀叹声，即便刚刚韦捷闹了这一场，还是叫人不可置信她就这样死了。韦捷的奶娘崩溃的大叫起来，第五川星和殊娘也都愣住了，包括李凤娘惊魂未定之下也懵怔的不知该作何反应。

　　“二哥，让我带她走。”白灵风看向庆王，一手抱着韦捷，一手施法将她的魂魄强行拘在肉身之中。

　　庆王红了眼，整个人都是木然的，握着韦捷的手松开，却还是抬着胳膊，只是盯着韦捷的脸。

　　“老四——”圣上也是感慨万千的喊了一声，人已经走到了阶下，似乎有话要劝，还在斟酌用词。

　　“父亲，孩儿就此别过了。”可是白灵风已经等不及了，他没有行礼，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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