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园的最后夏天

　　缇娅看着他，无声地张合一下嘴巴，正要回答，就瞥见有人从女神雕像旁经过，她警醒地看去那里。

　　“霍伯特，有人到外面来。”

　　“是菲利克斯吗？”少年没有回头，只是问她。

　　“我想是她的妻子，她怀里抱着些东西。”

　　“或许是弗莉达要来湖边清洗衣物，你愿意和我到果园里去吗？”霍伯特这样问道。

　　缇娅看着越走越近的老妇人，点了点头。霍伯特便在草地上静候片刻，等到弗莉达快要走近时才将书拿起，挡住手心里的少女，带着她站起身来。

　　弗莉达夫人已经走来他面前，他装作这是场巧合，朝老妇人微笑下。

　　“您要回去了吗？殿下。”老妇人询问道。

　　“不，我只是想去果园里走走，您不必管我。”霍伯特说完向她颔了颔首首，转身走向南面的果园，一直走到远离的弗莉达的地方才低头看缇娅。

　　和上次一样，少女扶着他的拇指，不过这次她已经能大胆地向下看，似乎还很雀跃。
　　霍伯特也顺着看向草地，却冷不丁地开口：“这里的草有些深。”

　　缇娅愣了愣，仰起头，有些犹疑地问道：“你会让人整顿花园吗？”

　　荔枝园的草地为波塞人提供了天然的庇护，无论是狂风大作时还是人类出现时都像屏障那样护着他们。
　　自从霍伯特搬来荔枝园后，国王最为担心的事就是他们会整顿花园。以往的夏天虽然也会有人来清理杂草，但他们只是小范围地修剪，不会影响到花园的全貌，并不同于现在。

　　霍伯特久久没有回答，缇娅紧张地注视着他，终于，他以一种不咸不淡的口吻说道：“菲利克斯认为花园和雕像都凌乱不堪，昨天告诉我说他要请人来清理杂草。”

　　缇娅在听他提起雕像时心脏猛地跳动起来，强烈的担忧使她陷入沉默之中。

　　少年在她的沉默中向前走，穿过梨树与橄榄树，晨间的光影在他手心里交错。
　　走进一片荔枝树投下的阴影里时，他蓦然停下脚步，并垂下温和的双眼，问掌心里的少女：

　　“你为什么不说话？”

　　缇娅垂下头，连同紧紧握住他的手也垂下，一片只有樱桃大小的阳光穿过树梢落到她柔软的金发上，那里松散的发丝在轻轻摇晃。霍伯特望着它们，嘴角翘起不显眼的弧度来，但又并非在笑，更像是在无奈。

　　“但是缇娅，我拒绝了他。”他缓慢开口。

　　少女微怔，抬起眼来，少年则在这时坐去树下。
　　想说的话在唇边打着转，缇娅用了许久才抓住它：“为什么要拒绝？”

　　对人类而言，这里的花园毫不美观，贝丝夫人和他们讲过人类与花园的感情，而这正是波塞人忧虑的原因。

　　缇娅感到费解地望着少年。
　　他的半张脸停在阳光里，眼底是睫毛投落的阴影。

　　“我只是在想，”少年的声音似乎也被春日的阳光晒得温暖，“你们或许需要在草地间藏身——你呢？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想法？关于菲利克斯的决定。”

　　他依旧保持着嘴角的弧度，看着她。
　　缇娅还震惊于他前面的回答，因而被问及时显得略微迟钝，缓了缓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可是……我以为你也会喜欢更整齐的花园。”

　　“是这样不错，如果我没有认识您，今天或许已经有人来这里除草……可是缇娅，我很喜欢您，自从我们分别以来，我已经想念您整整五个夜晚。”
　　少年说着最为真挚与热情的话，神情却平静如常，“这样的我很乐意帮助你们，可你似乎一点也没想到。”

　　缇娅被他的一番话说得呆滞，耳根隐隐涨红。

　　“相信我的善意对你们来说很困难，对吗？”

　　缇娅缄默半晌，点点头：“如你所说，霍伯特。但我愿意相信您是很好的人。”

　　霍伯特这时才露出真正的笑意，顿了顿说：“我会让您更相信我的，这样的话，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我很愿意！”

　　“那么，现在您是不是可以回答我最开始的问题了？为什么……还想再见到我？”

　　“……”

　　缇娅忽然又被打回窘迫境地中，甚至比先前更窘迫，因为她所打的主意与少年的纯粹和真挚相比实在卑劣得多。

　　她犹豫许久，最后攥紧手心，硬着头皮回答他：“我想见到你是因为我那天答应了你，但不完全是这样，我其实……还想和您做些交易。”

　　“交易？”霍伯特露出好奇的神色来。

　　缇娅睁大眼：“你难道不生气吗？”

　　“如果你提出的交易可以让我见到你，我没有理由再生气。”少年坦诚回应。

　　“……”缇娅别扭地收回想要解释的话，心底划过一丝古怪的情绪，沉默会儿询问道，“既然你很喜欢我们，那下次见面时我可以带上我的朋友吗？”

　　“您的朋友？”霍伯特以一副让人捉摸不透的口吻问，“您是指您的骑士吗？”

　　“是的，他叫彼得罗。”

　　少年长久地静默下来，再开口时问道：“你很喜欢他？”

　　“嗯？”缇娅顿了顿，点头，“我相信你也会喜欢他的，他会为上次冒犯您而向您道歉。”

　　“可是……”霍伯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我只想和一个人待在一起，如果人太多，我会很苦恼。”

　　“这样吗？”缇娅有些为难地皱起眉头。

　　“是的，如您所见，我的听觉很敏锐，不喜欢吵闹。”

　　他给出的理由十分合乎情理，缇娅无法再向他求情，一时间又感到丧气：霍伯特要是不答应的话，彼得罗大概又会绷紧他的神经，郁郁寡欢。

　　“如果我不答应……”霍伯特语气淡淡地问道，“交易还会继续吗？”
　　其实他也并不是完全不能接受两个人的打扰，如果一定要这样的话，他相信他会答应的。

　　“当然，我们会尊重你的意见，”她声音小了些，“至于我说的交易……也许在你听来并不是很有吸引力。”

　　“说说看呢？”

　　缇娅挺直腰板，提起一口气：“比如今天，我想用我的一个秘密从你这里换取一样东西。”

　　“这难道不是我们几天前玩过的游戏吗？”

　　“这不是游戏！”缇娅倏而蹙起眉头，严肃反驳道，“那天也不是。”

　　“抱歉，”霍伯特态度端正地认下自己犯的错，纠正了说法，“那么你是说换取一些更实际的东西？”

　　“是的，而且我想做的交易不止一桩，如果今天的交易能够达成，我们大概会变成长期的伙伴！”

　　“怎么交易呢？你想从我这里换取什么？”

　　霍伯特接受得极快，就好像他并不在意他能不能从她这里获得有益的东西。
　　一切都进展得格外顺利，缇娅却觉得被什么东西噎了噎似的，更加怀疑自己能给出的条件——对比起她想要的东西，她打算说出的秘密简直分文不值。

　　她将犹豫不决写到脸上，霍伯特忍不住笑了笑，又一次主动引出话题：“或者，你想用什么秘密和我做交换呢？”

　　缇娅停下绕手指的动作，忽然觉得先拿出诚意也是个不错的办法。她环顾一圈四周的草地，最后伸出食指指向某处，对霍伯特说道：“你看那里。”

　　少年侧头看去，一粒或许是被鸟儿衔来树下的杜松子忽然离开地面，漂浮到空中。干瘪的杜松子轻盈得像花瓣，在空中起起伏伏，如果没有看错，它运动的轨迹其实是在写他的名字。

　　霍伯特笑意渐浓，接着，他听见少女轻盈的声音响起：

　　“这就是我的秘密，我其实也会一些魔法。”
　　只不过目前只能控制极小的事物。

　　缇娅说完视线转向少年，想看看他的反应。
　　霍伯特余光感知到，于是保持着愉悦的神情转过头来，问她：“所以，你是个魔法师吗？”

　　“也许叫魔法师学徒更合适。”缇娅这时才收起魔法，那一粒杜松子重新跌落至草丛间。

　　“很高兴知道您的秘密，现在你可以提出你的要求了。”

　　缇娅垂下手，迎着少年的微笑鼓起勇气：“我想用它换取没有人踏足的草地。”

　　霍伯特错愕一瞬，问：“您要剥夺我来草地的权利吗？”

　　“不是的！我只是想请你给我们一些使用草地的权利，比如，某一天您和您的仆人都待在城堡里，我和我的族人来草地间活动。”

　　霍伯特稍加思索，点点头：“我接受你的提议，草地我们可以交替使用。”

　　他的话让缇娅大吃一惊，她睁大双眼：“交替？”

　　“是的，但我有另外的条件。”

　　“……”
　　果然她的秘密不太够吗？既然如此，缇娅只好态度诚恳地询问：“什么条件？”

　　霍伯特眨了下眼：“其中一条我想我一开始就告诉了你。”

　　“是吗？”缇娅回忆着他们的对话，想起什么，“你是指见到我？”

　　“是的，我可以使用草地的那一天，我想见到你。”

　　缇娅瞬间露出微笑，用理所当然的口吻回应：“你当然会见到我，我还有其他的交易没有和你做，不是吗？”

　　“是的……”霍伯特停顿须臾，“那么，第二个条件就是，我认为我们需要换个名称。”

　　“什么？”缇娅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说，如果我把‘交易’称作‘约定’呢？”

　　约定好每隔一天就见面，之后还会再做别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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