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

　　中午雨停了，香满楼二楼婶婶正在伺候哑巴吃午饭，少年在一旁守着，忽然小二手里拿着封信急色冲冲进来，“掌柜给你的。”

　　一拿到信他就见到信封左下角的一个‘李’字，连忙起身出去，“送信的人呢？”

　　“送信的人早走了。”

　　拿着信回到隔壁房间，暗暗松了口气，李清终于给他捎信了。

　　他坐下拆开信封，拿了两下却没拿到信纸，把信封竖起来对着开口往里看，里面有东西，他把手伸进去，只拿出一条红绳来，绳上沾着些粉末，掉在桌上，他心里疑惑，拿起信封倒过来往桌上倒，只倒出一堆粉末，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信封上除了一个‘李’字，也不再有其他字。

　　看着面前这堆粉末，一条红绳以及一个空信封，他呆了半晌，甚至在想是不是有人在捉弄他，忽然他的目光聚在红绳上，这条绳子十分眼熟，他拿起来细细端详，陡然瞪大了眼睛，再看向那堆粉末，愣了好久，眼泪忽然如断线的珠子大滴大滴落下。

　　李清这是什么意思？

　　他拍着桌子站起来，环顾这间屋子，昨晚不是他的错觉，李清真的回来过，他拿走了那块玉，然后以这种形式送了回来，没有一个字的解释。

　　眼泪大滴大滴地落在桌上，溅湿这堆价值连城的粉末。

　　他心如刀绞没法接受，抓着桌上的信封红绳夺门而出，快速跑下楼，冲出香满楼，跑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李清！李清你给我出来！”他不顾路人的目光，即伤心又愤怒，仰头大喊，“你给我出来，李清！”

　　想起皇城郊外茅屋那一夜，他心都要伤透了，到底是为什么？真有原因为何不当面和他说清楚，而是用这种方式，用这种决绝伤人的方式。

　　“李清！”跑在街上，他用尽力气嘶喊，撕心裂肺的声音传遍整条街，闻者不无动容，除了那人。

　　店里的伙计追出来，抓住他，担心地问，“掌柜？怎么了？！”

　　少年已经哭成了个泪人，“他走了，他走了，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看到少年手中的红绳和被捏皱的信封，伙计们小心翼翼问，“是你家娘子吗？”

　　少年泪眼朦胧地看了他们一眼，心里仍是不愿相信，挣开他们对着长街大喊，“李清我知道你就在这，你给我出来！你给我说清楚！说清楚啊！”明明昨天回来过，为什么不和他说清楚？

　　这撒泼的模样就像小孩，看得人心里难受，人能到这地步往往是真是无计可施了。

　　确实如此，李清真要一声不吭的消失，他该从何找起？天大地大江湖纷繁，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他无处可找，“李清！李清！”

　　“李清我，我连恨，都舍不得恨你，你怎么舍得啊？！”他哭得撕心裂肺。

　　两人两马已经走出小镇。

　　盛凌爬上马回头，高声提醒落下的人，“走吧！”

　　李清望着这个与世无争的小镇，那撕心裂肺的哭叫犹在耳边，他纵身上马拉紧缰绳，眼底发凉，梦埋此处，从此往后天高海阔伴他的是江湖风雨。

　　暮色四合，少年走到小镇入口盯着镇外一动不动，眼泪都已经流干，小二劝着，“掌柜，我们回去吧。”

　　“是我不够好吗？”少年哑着嗓子迷茫地问，干涩的眼已经无法流出一滴泪，“我待他不够好？”

　　“他值得天底下最好的，我也想给他天底下最好的，我也想……”

　　回来香满楼他把自己关到房里，不吃不喝谁也不见，店里的伙计知道他有多爱他娘子，何况这种事外人也帮不了什么忙，能做的也只有不去打扰他。

　　这一关就是十天，这十天夜里经常能听到他房间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或者是听到后院传来的马鸣，天还没亮又听到有人拖着沉重的脚步上楼回房。

　　第十天这天白天人终于打开门从里面走出来，召集所有人到他的房间。

　　“我已经给东家去信让他派人来接管香满楼，这些天劳你们费心了，我要回乡下去，人来之前还要劳烦你们看着香满楼。”

　　少年说话有气无力，瘦了一大圈，脸白得像一张纸，这副模样没人敢强求他留下。

　　小二红着眼说，“三生，等过些日子我们去看你。”

　　留下人又一一单独交代，待所有事都交代好，他走到隔壁房间，这十天哑巴身上的伤已经结痂，脸上多了血色，躺太久这时他正靠在床头坐着。

　　进房看到哑巴的瞬间，他原本准备好的所有话一下子都忘了，像是回到那个举目无亲茫然无助的年纪，只有眼前这么一个亲人一个依靠，他拖着沉重的步子慢吞吞走到床边坐在脚踏上，双手抓着哑巴放在床上的手，脸贴着这只伤手埋进去，眼泪濡湿手心的纱布，压抑的哭声蔓开。

　　“哑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不怪他，我只是难受只是不明白……”

　　这两个月来发生的事让他心力交瘁，哑巴去世又重伤出现，李清久无音讯再出现便是诀别。

　　他也想过那会不会不是李清给他的，而是其他人，可那枚玉的意义除了他们二人没有第三个人知道，除了李清没有别人，只是他怎么也想不通分别那时他们还好好的，李清会突然这么绝情。

　　最终这对玉面临着同样的下场，化成粉末。

　　“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想问清楚，这些天夜里他想得心如刀割，实在难忍骑马跑出去找李清，天大地大跑出小镇走在山间他又迷茫了，天地一片寂静，他的心仿佛给掏空了。

　　“哑巴，你的黑马借我一用好吗？”

　　不亲自走一趟，他永远过不去，“我送你回家，这段时间会有人照顾你，我出去一段时间，好不好？”

　　哑巴这只完好的手抚摸他的头顶，“我等你回来。”

　　他们的日子还很长，他愿意慢慢等。

　　少年雇了一辆马车，骑着黑马带哑巴回乡。

　　村里的孩子一见到他，开心得不得了，围着黑马转，以为马车上的是李清，爬上马车叫，“李清哥哥，”

　　只是在掀起帘子看清里面是个蒙着眼的陌生男人后，声音顿时消失在嗓子眼，同样是没有什么表情，但他们不怕李清甚至喜欢他想亲近他，而这个男人，他们却打心底地畏惧，不敢闹他，从马车上跳下来，去围着少年问李清哥哥去向。

　　这一问正问到伤心处，不过在这些孩子面前少年还是没有失态，温和说，“我送这个哥哥回来后就去找他，我不在你们能像照顾李清哥哥一样照顾他吗？”

　　小孩们想起马车上见到的那个男人的模样，犹豫了一会小声应了下。

　　少年笑笑，牵着马回家，望着那个满是两个人回忆的家，眼眶一红，这时小香儿正从屋里出来，少年见着她大步走过去一把抱住，眼泪流下来，“他走了，小香儿他走了。”

　　“三生哥哥？”小香儿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少年说的是谁，没有多意外，只是遗憾，那个人很好，她的三生哥哥很喜欢他，抬起手抱住高她一个头的少年，“三生哥哥，缘分这事是老天注定的，”

　　屋里忽然传来娃娃的哭声，小方哥抱着孩子出来，看到门外的少年很是惊讶，小香儿转身过去从他怀里抱来哭闹的孩子，走过来给少年，“他还没见过他干爹。”

　　小娃娃已经睁开眼皮肤长开，粉粉嫩嫩一双大眼睛水汪汪，两只小手捏着，少年抱着心中酸软，说，“他喜欢小孩，他一定会很疼他，这个孩子一定也会很喜欢李清。”没有孩子不喜欢李清。

　　停在后面的马车里忽然伸出一只手微微撩起帘子，叫了声，“三生儿。”

　　少年回头看了眼，对小香儿两人说，“我要离开一段时日，这些日子帮我照顾一下车上的人，他眼睛看不见右手废了身上有伤，有劳了。”

　　说着他回去马车边，小香儿叫住他，“三生哥哥，”

　　少年回头，只见小香儿似乎知道他离开是为了什么一样，满脸怜惜说，“三生哥哥，早点回来，”

　　少年点头，牵着黑马往家走去，站在自家院外，他一双眼又涩又疼，已经没了眼泪，把马拴好，扶着哑巴背着行李进去，院里屋内的一切他都不能细看，扶着人进屋坐在床上，他放下行李，蹲在哑巴膝前，握着他的手侧头靠在上面。

　　“哑巴哥哥，长兄为父，你伤重于情于理我都该在旁照顾，不讲那些情理，我也真心希望我能在旁照顾，只是这一趟我一定要去，哑巴哥哥，对不住。“

　　他内心像是放在油锅上一样煎熬，现在又加一层对哑巴的愧疚，头顶抚摸的温厚手掌让他想起无忧无虑的小时候，如果可以真希望时间能永远停在那会。

　　可他知道时间不会永远停在那时候，他也不舍这段和李清一起的日子。

　　他走一步只看一步，因为有人为他打算，所以他自小就是这样，和李清在一起时他更是没有想过永远没有想过以后，他觉得每一天都是偷来的，哪天老天睁开眼发现了就会把人从他身边收走，那么好的人……

　　在马车驶出小村子后，又听一声马鸣一串急促的马蹄传来，只见一匹高头黑马疾驰奔出村子。

　　屋里的人摸着墙走到门口，望着马蹄声远去的方向。

　　一个人单膝跪在小院里，“皇上。”

　　哑巴左手扶着门框站在门口，声音低缓，“我已不是皇上。”

　　棺材脸抬头看着他，虽然一身伤，与这格格不入的小院，却有种落地扎根的安适踏实感，像是已经扎根此处，又活了过来。

　　“去护着他，做完这最后一件事，你们以后不用再跟着我，”

　　他垂首一脸悲伤，“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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