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

　　未时出发，牛车在山野林间行了大约一个多时辰后，前方终于可遥遥望见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子，此时夕阳早已西下，天地一片灰蒙蒙，只见村中炊烟袅袅。

　　牛车沿河向上走到村口，少年望着周遭的一切，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心中情难自制，对前面赶车的老人家说，“老大爷，我们就在这下，多谢了。”

　　老人家热情说，“你们十年没回，房子早就不能住人了，去我家将就一晚吧，明个儿再回去，”

　　“我请邻家爷爷一直看着老房子，明日再去您家好好谢谢您，”

　　“那好我送你过去，免得你兄长走路。”

　　“不用了，您也早些回去吧，天色不早了免得家里人担心，我家离这不远已经没有几步路，坐了这么久正好走走。”

　　老人家拗不过他，只好停下牛车，少年拿着包袱剑和药搀着白衣人从车上下来，往村里走，望着周围的房屋有些恍惚，“记忆里这些房子很高很高，”

　　白衣人扫了眼这些低矮的茅屋，看少年表情懵懂，淡淡地说，“是你长高了。”

　　朦胧夜色笼罩着村子，低低人声从透着光亮的纸窗户飘出来，少年望着最前方山脚下孤零零的几户只能看到个黑乎乎影子的房子，盯着最里面最偏的那个，眼睛鼻子发酸，抬了抬下巴给身边的人指了指，“那就是我家，”

　　地上路不平坦，少年低头小心看着走着，忽然听到前面似乎有人争执，抬头见到一老一少站在一户门口，门外昏暗看不清脸，可他们身后的房子？少年发愣，忽然提声冲他们唤，“小香儿？”

　　前方拉拉扯扯的两爷孙听到声音一愣，扭头看向黑乎乎的人影，年轻的孙女不确定叫了声‘方哥’，走上来却瞧着身形不像，接着门口透出的微弱灯光上下打量了少年许久，忽然捂住嘴巴，惊呼，“三生哥哥！”

　　她眼中泪水滚滚，回头大喊，“爷爷，是三生哥哥！三生哥哥回来了！！”

　　“小香儿，小香儿爷爷。”忍了一路的眼泪此时终于夺眶而出，他搀着人不方便动，小香儿两爷孙顾及不了那么多，冲上来一把抱住他痛哭流涕。

　　“小三生啊，你可算回来了可算回来了啊！这么多年了身边也没有个照顾的人呜呜呜……你受苦了啊……”

　　被紧紧抱着的少年热泪盈眶，嗅着久违熟悉的气息，整个身心松懈下来，仿佛是又回到那每日除了放牛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口齿间带着浓浓的依恋，“小三生回来了，小香儿爷爷，小香儿……”

　　“长大了，真好啊，真好……”小香儿爷爷苍老有力的手掌拍着少年的身子，又哭又笑，“这些年受苦了啊孩子……受苦了啊……”

　　两爷孙抱着少年痛哭了好一会才注意到少年身边的人，问，“这位是？”

　　“这是一位对我很照顾的哥哥，他受伤了，我带他回来照顾。”

　　小香儿爷爷一听人受伤了，赶紧说，“来来快进屋里休息，”

　　他把少年手上的行李接过来给小香儿拿着，领着人往屋里走，絮絮叨叨地说，“你那房子前年被风吹倒了，我一直急啊，好在你去年不是托人送了些银子回来，我便用你那银子直接给你盖了新房，一直给你看着呢，等你回来可以直接娶媳妇用，剩了些银子还给你添了几块田地……”

　　“小香爷爷费心了，”走到门口听到娶媳妇，少年稍微一停瞥了眼给他拿包袱的小香儿，烛光下她模样娇俏灵动，还多了丝动人的温婉，与小时候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妹妹判若两人，只有眉眼间还依稀看得出几分小时候的影子。

　　“小香儿妹妹，”心中感慨的少年忽然瞥到小香儿微微隆起的肚子，一时有些错乱迷惑，方才在外面天黑还没看到，现在走到门口有光才注意到。

　　注意到少年的眼神，小香儿有些羞，用手中的包袱挡了挡肚子，小香儿爷爷看到赶紧过来扶她进屋，“香儿，叫你在家等，偏要出去，外面黑灯瞎火的摔到怎么办？”

　　“我见方哥还没回来，出去看看嘛，”

　　让小香儿坐好后，小香儿爷爷又赶紧招呼他们坐下，“你们一定饿坏了，我去给你们下碗面。”

　　少年坐下后还直愣愣地盯着小香儿的肚子，小香儿不好意思起身倒了两碗糖水给他们，“三生哥哥，还有…”

　　白衣人瞥了眼一脸呆滞的少年，抬起手接过两只碗，淡淡说，“李清。”

　　小香儿拘谨地点头，“李清哥哥。”

　　在外面天黑还不见，进屋里了小香儿才发现这人模样太俊，不像是普通人，白衣人也发现她不自在，递了碗给少年，喝了一口自己这碗，说道，“谢谢。”

　　虽然模样冷淡可没有恶意，再加上这人实在长得俊俏，小香儿脸微红，冲他抿唇一笑，退回去坐好，少年目光始终跟着她，呆呆愣愣捧着糖水正往嘴边送，屋外忽然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

　　“香儿！我回来了。”

　　小香儿面色一喜抱着肚子起身迎，少年看着担心手里的糖水还没放下就，下意识起身跟过去护着，却见，小香儿一头扎进屋外进来的汉子怀里，门口的汉子下意识护着小香儿的肚子笑容无奈，抬头看到少年，一脸惊讶，“小兄弟你们怎么在我家？”

　　这幅画面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少年一脸迷茫，那时小香爷爷不是来信说……

　　接下来少年一直都魂不守舍答非所问，小香爷爷见他这样以为他累了，等看着两人各自吃完一大碗盖着俩荷包蛋面条后，赶紧领他们回家休息。

　　搀着白衣人从屋里走出来，走在漆黑的小路上，少年脑子还是一团乱，他问，“小香爷爷您先前不是说要将小香儿许给小三生，待小三生回来便成亲吗？这怎么……？”

　　带路的小香爷爷一愣，回头了眼少年，似乎是明白他刚才心不在焉是为什么了，一脸歉疚，“原来三生你也中意香儿，你为何不早说，爷爷不知道啊才答应了小方哥的提亲，”

　　这下换少年愣了，他摇头，说，“不是小香爷爷您说要把香儿许给三生吗？”

　　小香爷爷一脸迷糊，“奇怪啊，香儿成亲时爷爷还托人给你写信报喜，你怎么不知道？三生你也莫要怪爷爷，那小方哥无父无母当兵回来，对我们爷俩很照顾，香儿也喜欢他，爷爷实在没想到你也，实在是…唉…”

　　少年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对这桩婚事，既有几分遗憾更多的是却松了口气，他本就担心自己没能耐照顾小香儿，现在知道她有了好归宿，他也便放心了。

　　不知不觉走到自己门前，小香爷爷推开房门进去，点着油灯，屋子亮起一小块，少年搀着白衣人进去，屋子和记忆中没多大变化，这是堂屋右侧进去是睡房，左侧进去是厨房，屋子虽小却是新屋子，干净整洁。

　　“我回去让小方哥拿床新被子来，你俩先将就，等明天天亮了，再缺什么东西我们再添。”小香爷爷说着就出门了，少年扶白衣人在凳子上坐下，走到门口提声叮嘱，“小香爷爷您看着路，小心些。”

　　少年回到桌边坐在白衣人对面，两人之间隔着一盏摇晃的油灯，昏暗的堂屋一目了然，除了这一方桌凳再没其他东西，少年有些难为情，不自觉捏了捏手，“屋子简陋，你别嫌弃。”

　　白衣人的目光从少年的脸上移向屋外，远处山峦横卧，树影风中摇曳，远离尘嚣纷争。

　　“此处很好。”

　　少年捏着手，嘴角眉眼不禁爬上笑容，自己小声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不过还是会觉得委屈他了。

　　小方哥抱来被子时，少年心情复杂，一时不知该怎么待他，别别扭扭地送人出门，他回睡屋把棉被铺好，扶白衣人进屋，“你今天也累了吧，早点休息，身上的伤才能快点好。”

　　把行李和剑放柜子里，关上堂屋的门，回来见白衣人已经脱了衣裳躺下，少年便吹了油灯也脱衣裳上床。

　　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本该觉得欢喜踏实的，可少年躺在床上却一时难以入眠，“小方哥人很好，可我一直以为照顾小香儿，给小香爷爷养老的那人会是我。”

　　听出少年声音中淡淡的失落，白衣人睁开眼，扭头看了眼睡在枕边的人，又闭上眼。

　　“虽然没做那家的婿，可你还是能照顾那家的姑娘为老人养老，那姑娘不就犹如你亲妹妹？”

　　少年微微睁大眼想了想点头，确实如此，而且，扭头盯着这人，面上清晰的轮廓，少年不过脑脱口而出，“那我以后也不娶亲，你与我过日子，怎样？”

　　说罢他的脸立刻臊得发烫，心砰砰乱跳，翻身躲似的背对这人，懊恼难为情却又忍不住期待，屏气竖着耳朵听他反应。

　　等了许久，才听身后的人缓缓问，“你不是还想娶妻生子吗？”

　　少年一愣，发热的脑子微微降温，想了许久如实说，“确实想过，娶妻生子，”

　　窗外风摇动树影唰唰作响，昏暗的屋里中只听少年接着说，“可想想若能与你共度一生，那不娶妻生子也好，我想照顾你，照顾你吃穿用度，让你衣食无忧，不必打打杀杀，不必担心害怕，不必颠沛流离，不必动不动便弄弄一身伤痛……”

　　少年清亮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消失于黑暗中……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