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扰，本宫已黑化

　　辛娆坐在镜前，精心地点着右眼下的黑痣。

　　黑色眉黛细细描摹，像是在干净的画布上作画，颜色鲜艳，赏心悦目。

　　太后这座大山轰然倾覆，是辛娆万万没想到的。在她的计划里，想要扳倒太后，还需得积蓄个几年，动用不少力量才行。

　　可她前脚从下奴司出来，没过几天就传出了太后被困与宁圣宫的消息。

　　宫中严寒，大雪飘落，宁圣宫却是花团锦簇。花朵不遗余力地在寒风中盛开，围成了一道瑰丽的花墙。

　　花墙之中，是永远也走不出一步的太后。

　　多么“尊贵”的身份啊。

　　辛娆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心情好得不得了。她还记得自打进宫开始，年轻的太后就对自己百般刁难。

　　辛娆对花粉十分敏感，严重的时候，一闻到那股子甜腻腻的味道，就会头晕恶心，所以她所居住的地方一直都很少种花。即便是种了，也是清菊等几乎没有味道的品种。

　　可太后不同，她偏喜欢艳丽多姿的，气味浓厚的。那时宁圣宫就已经是花开遍地了，每每到那里，辛娆都会浑身不适，屡次险些晕过去。

　　可偏偏太后就喜欢看儿媳们前来觐见，隔三差五就把她们叫来，大庭广众之下看着辛娆出丑，是她得意的乐事之一。直到辛娆成为了皇后，才逐渐不去宁圣宫了。

　　这样的事太多，多到数不过来。禁足、幽闭、罚跪祠堂、整夜整夜抄写佛经……那些委屈历历在目，她可忘不了。

　　不过，在她的记忆里，李封炎和太后关系甚好，不然怎么会那般宠信李美人，由着李美人欺辱她，却没有半分维护之意？

　　如今她们一个在下奴司，一个在宁圣宫，不复当年辉煌，只能说帝王心可真是难测啊。

　　至于更深的缘由，她才懒得知道——只要能报仇雪恨，看着她们一个个倒下，她就高兴了。

　　今晚穿辛娆了淡紫色的织锦缎罗裙，腰间缎带上多了几颗光洁的珍珠。自从晋位之后，离宫里眼见着是热闹了起来，有些平常不来往的妃嫔也开始走动。

　　薛美人就是其中一个。

　　“姐姐，你看今日我的裙子好不好看？”

　　少女如同草丛里的白兔一般跳脱，欢欢喜喜小跑着进门，“新做的！”

　　辛娆莞尔一笑：“好看，鹅黄衬你。”

　　薛美人来回来去地看着新衣裳，铜镜里的人儿笑嘻嘻的，“谢宝林也这么说，我皮肤白嫩，穿鹅黄才好看呢！”

　　辛娆对松酒道：“把新送来的那几匹嫩黄雨丝锦拿出来，送给薛美人吧。”

　　“姐姐，那是贡给你穿的，别给我，”薛美人从外头进来，小脸通红，“我还有呢。”

　　“平日里本宫也不穿这颜色，给了你倒是合适，无妨的。”辛娆一只手指撑着太阳穴，欣赏着少女曼妙的身姿，“合适的颜色就该给合适的人。”

　　小兔子转了个圈儿：“谢过姐姐。”

　　薛美人毫不见外地挨着辛娆坐下，继续在明亮的烛光中细细抚摸袖口，雏菊花纹都快被磨平了。

　　辛娆一边休憩一边打量着薛美人。年轻真好，小脸白里透红，还带着几分娇憨气。等到再大一点，脸颊的肉少了，会更加清丽。

　　前来贺喜的宮妃众多，大部分都是些生面孔。在她死后这七年，后宫里又进来不少官家女子，全是她不太认得的。

　　在一众陌生的美貌中，她还是辨认出了薛灵瑟。刚开始只觉得眼熟，听了她的名字才想起来，是翰林院侍讲薛文浩的女儿。

　　父亲曾与薛大人有些交情，后来两人淹没于官海，也就渐行渐远了。不过辛娆没进宮的时候，还是见过这小妹妹几面的。

　　那时薛灵瑟的生母扔下一纸和离走了，薛父又娶了新的当家主母。主母是大户人家小姐出身，十分有教养，对薛灵瑟很不错，是以她的日子过的并不艰难。

　　可也仅仅是不错，真到紧要关头，年轻的主母依旧不会为她做打算，表面客气罢了。薛父政务缠身，常年在外不归家，薛灵瑟的存在变得尴尬起来——

　　看起来似乎吃穿不愁，可却没人真心爱护她，丫鬟也是懂眼色的，并不与她交心。

　　始终是空有一个“小姐”身份罢了。

　　那年父亲带辛娆去薛府，也是大雪的天气，薛灵瑟一个人在院子里滚雪球。

　　穿得倒是暖和，可大约是在外头呆的时间长了，耳朵、小手、鼻子都通红通红的，她本身长得又雪白，看上去还有几分滑稽。

　　“你在干嘛呢？”看着她堆出来的两团大雪球，辛娆有些好奇。

　　“我在堆雪人，”薛灵瑟有些害羞，瞥了大姐姐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继续团雪球了，“很好玩的，你要一起么？”

　　“雪人？”辛娆挠挠头，“你让府里的仆人给你堆不就行了？大冷天的，赶紧回屋吧。”

　　“不行不行，”薛灵瑟急忙挥挥小手，指尖的雪花融化成水珠，顺着细白的手腕流进袖口，“雪人要亲手堆出来，才能和我心灵相通。”

　　她一板一眼，认认真真，小脑袋晃啊晃的，似乎真的煞有其事，“它是真正属于我一个人的，能听懂我讲话，还可以跟我玩呢。”

　　“……”

　　辛娆已经十二三岁了，对她这些话自然是不信的。可看着她振振有词的样子，也不好意思戳穿她，便问：“府里没人陪你玩吗？那么多仆人，也可以听你说话啊。”

　　薛灵瑟摇摇头：“不一样，他们听不懂。”

　　说完，便又自顾自收集雪球，动作还有些笨拙，粉色的鹅锻锦在阳光下一闪一闪。那时候辛娆想，这个小妹妹，怪有趣的。

　　前几日再见到薛灵瑟的时候，正是离宫最热闹之际，红灯笼挂得高高的，不少小主过来恭贺新禧。薛美人脸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眨啊眨，在一片没有生气的面孔中分外扎眼。

　　是那个“怪有趣”的小灵瑟。

　　薛灵瑟是在辛娆死后才进的宫，承宠过几次，被封了美人。许是她的长相显幼，性子又简单，不大会说话，李封炎并不太注意得到她。

　　她自己倒也不着急，整日在玉芙居自得其乐。玉芙居位置也偏，反而和离宫离得不算太远，知道辛娆对她没有恶意后，便也大大方方，在离宫里来去自如了。

　　“娘子和薛美人倒是投缘。”松酒语气柔和，“您打算同她交好？”

　　辛娆不点头也不摇头，“她喜欢，来便是，她不喜欢，不来也好。后宫姐妹，又怎可轻易付出真心。”

　　松酒点点头：“娘子考虑得周到。”

　　辛娆对她只是以“大姐姐”的身份，并不特别优待。上辈子，她就是吃了太过轻信的苦，坤宁宫才全是漏洞，自己也落了个惨死的下场。

　　进宫久了，人是会变的。

　　薛美人欣赏够了自己的漂亮新衣，又转而看起辛娆的淡紫长裙来。

　　“姐姐打扮得这么漂亮，可是被召幸了？”

　　薛美人问得直白，松酒都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下偏过头去。

　　辛娆倒是毫不避讳，笑着说：“去养心殿奉茶而已。”

　　“我就说嘛，不然姐姐也不会把眼睛描摹得这样精致，”薛美人啃了一口茯苓夹饼，“那实在太浪费了。”

　　“妹妹此话何意？”

　　薛美人笑道，“姐姐才侍寝不久，莫不是忘了圣上的喜好吧？”

　　辛娆不动声色地望了松酒一眼，后者一脸迷茫。

　　幸好薛美人是个心大的，没顾得上看辛娆的反应，张口便道：“圣上召妃的时候，都会用白缎把她们的眼睛蒙上呀。”

　　“姐姐若是打扮得这般美丽，可不就是浪费了？”

　　拿着吃食的玉手在空中一顿，旋即笑了笑：“是，确实是浪费了。”

　　辛娆默默地摩挲着手指，隐隐有种不安。

　　上辈子，她可不记得李封炎有这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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