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扰，本宫已黑化

　　不过片刻，太医便到了御前。

　　太医是位经验丰富的老医者了，上来就想先看皇上的情况，怕他受了感染，损害了龙体。

　　李封炎面无表情地挥挥手：“先给她看。”

　　这点病症对一个经历过战场杀伐的帝王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诊断的结果，是由于过敏造成的红疹，并不会染给其他人。只是由于她饮了酒，又不知她素日身体情况如何，太医也不好判断红疹的根源。

　　龙塌上的李常在犹疑半晌道：“妾平日里有伤寒杂病，都是太医院的裴教习给医治的，或许他能看出一二？”

　　李封炎不疑有他：“把他叫过来。”

　　半柱香之后，裴琅迈入了养心殿，青衣白袍，烛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清隽。

　　裴琅先是详细询问辛娆今天的吃穿用度，又观察了一下她手上的红疹，最后闻了闻桌子上残留的酒，微微抿了一口。

　　“卑职曾给娘子开出养身药方，娘子既按时服下，身体应当保养得尚可，起疹是由于外物所致。既然常在娘子的起居一切照常，卑职以为，需将娘子寝殿的物件仔细验过才行。”

　　李封炎点点头，“明日吧，你去离宫看看。”

　　此时辛娆在宫女的服侍下准备去擦些常用的药，需要更换衣物，她有些不舍道：“只是可惜了圣上赏给妾的浣花锦，方才太医说衣裳里也沾了污物，这身衣服算是浪费了。”

　　李封炎道：“那么多料子，再照着做一套便是。”

　　辛娆应声称是，便要走入帘中。

　　裴琅犹豫了一下，快步追了上去。

　　“娘子请等等。”裴琅拱手，“可否让卑职检查娘子身上的衣物？”

　　“这……”辛娆望向李封炎，“这恐怕不妥吧？”

　　“有何不妥，身体要紧。”

　　辛娆有些不情愿地将裙子脱掉，让宫女递了出去。又抹了些太医临时开的应急药物，换上承宠备用的袍子。

　　裴琅拿到浣花衣，通身检查了一遍，又轻轻闻了闻里衬，立时变了脸色。

　　“圣上，这浣花锦有问题！”

　　待辛娆出来时，感觉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

　　“圣上，这是怎么了？”她疑惑地坐下。

　　“不必再查了，是你穿的这条裙子，上面有蛛香。”

　　“蛛香？”辛娆惊讶道，“那是什么？”

　　蛛香是一种药，偶尔在配药时使用，可使药力大增。但若单独使用，却只会让人过敏起疹子，浑身上下像爬满了蜘蛛一样难受，而且色泽气味都极淡，难以察觉。

　　由于蛛香价格比较昂贵，况且寻常人接触不到，因此太医一开始就没往这方面想。

　　辛娆以前也没听说过这种药，今天算是涨见识了。

　　“可这，妾宫里不可能有蛛香，怎么会出现在衣服里？”她思索着，“以前也没有过啊……”

　　李封炎的脸色有些黑，这摆明了是有人在李常在的衣裳里做了手脚。后宫波诡云谲，斗争不断他一直是知道的，只要不闹到御前来，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女人嘛，争风吃醋也无可厚非。

　　可是今天，在养心殿出了这样的事，就在他眼前！

　　他一瞬间也怀疑过是李常在自导自演，可转念一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即便有装委屈的打算，也无法预料到他的举动。若他看到那红疹龙颜大怒呢？若裴琅没有及时反应过来去查看她的衣物呢？

　　那她恐怕就只能自吞苦果，被送回离宫，成为笑柄，以后也受冷落。

　　代价太大，也太不划算了，没人会蠢到这份上，不会是她自己下的手。

　　事情到现在很明了了，就是有人要让她出丑，大约就是后宫那几个妃嫔，看她受了封赏不爽快，给她点颜色瞧瞧。

　　那，查还是不查？

　　“圣上，既已经查明原因，那日后妾小心些便是，天色已晚，还请圣上先休息吧，妾已经擦了药，过两天就好了。”辛娆主动道。

　　李封炎看着她，眼中疑虑又起：“你不想知道是谁下的药？”

　　她无奈地笑笑，眼中尽是疲惫：“一匹料子做成衣裳要经过数道工序，若当真要查下去，自然也能水落石出，可妾以为，只是些蛛香而已，倒也不必非要追究，费时费力，妾委屈些，不算什么，只要圣上不嫌弃妾、不怪罪妾就好。”

　　“嗯，”李封炎松了一口气。政务繁忙，燕西侯在西域战事焦灼，他不想为着后宫的事分散精力，既然她都说没关系了，那他也就不再多问。

　　只是……他将目光聚集在辛娆身上，这李常在虽然长了一张祸国妖姬的脸，性子却十分体贴，温柔似水。

　　想到这，不禁对她多了几分怜爱：“朕怎么会怪你？你就在延熹殿睡下吧，明日再请太医来看看，朕去秉寿殿休息，明日还有早朝。”

　　临走之前，又看看身后清秀的男子，问：“你是太医院的教习？”

　　“回圣上，卑职是伤寒科九品教习，裴琅。”

　　“九品实在屈才，”他沉吟一声，“就封为七品医员，蒋太医以为如何？”

　　八品医师全部都是女子，常伴各宫妃嫔左右，是以李封炎干脆赏了他个从七品，若日后表现不佳，再打回九品便是。

　　老太医道：“陛下圣明。”

　　一夜过去，辛娆在延熹殿睡了个好觉。她并非不想知道在背后下毒的人是谁，只是昨天那般情景，息事宁人是最好的选择。

　　她无比清楚地知道，李封炎对于下毒一事的恼怒，不是因为李常在受伤，而是因为在侍寝当晚出了这样的事，让他觉得很没面子。

　　更何况还有蒋太医和裴琅在场，闹大了更难看。所以她干脆选择回避，还能塑造体谅他的美好形象。

　　一个小常在而已，只不过是美艳了些，就算死了又有什么可惜？她才刚开始和他熟悉起来，谈不上情分，远不足以让他大动干戈。

　　更不足以让他整治后宫。

　　侍寝后的女子第二日都要去拜见皇后和各宫嫔妃，只不过现在大肃无后，拜见的就是棠贵妃。

　　辛娆并没有早早起床，而是睡了个足，懒洋洋起来，才等着蒋太医给她复诊，又命宫女给她擦身子、上药、梳妆。

　　一整套流程下来，再施施然走到昭阳宫时，已经迟到一炷香的时间了。

　　深秋初冬十分寒冷，还要早起拜会，本来就让人不舒爽。是以各宫见到姗姗来迟的李常在时，都没什么好脸色。

　　“哟，才刚承宠一晚，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周贵人出言讥讽，“我和李婕妤早早就赶着过来，你倒好，一个小小的常在，倒是不着急啊。”

　　辛娆看向李婕妤，从她进门那刻起，李婕妤的脸就一直僵硬得很。

　　然而她并没有理会周贵人，直接走到棠贵妃面前作了个福：“贵妃安好。”

　　棠贵妃虽然也不悦，但她如今宠冠六宫，根本不把新人放在眼里，便道：“自己找个地方坐吧。”

　　“妾知道自己来得迟，实在是事出有因。昨日妾刚到养心殿便突发红疹，幸好皇上传来太医为妾医治，忙到半夜，今日又需复诊、擦药，还望娘娘不要怪罪。”

　　这么说，李常在并没有真正侍寝？棠贵妃脸色更加缓和了些，“原来如此。你的身子最重要，今日就是不来也无妨的。”随后又唤侍女给辛娆搬了椅子。

　　周贵人被晾在一边，十分没面子。她是六品贵人，李辛娆竟然直接无视了。

　　“这就完了？要是以后姐妹们都像你这样，说自己病了累了，是不是都不用来了？”

　　辛娆直接回嘴：“周贵人可是在质疑贵妃的话？”

　　“你……”周贵人一噎，随即望向棠贵妃，“娘娘，臣妾不是那个意思……”

　　“再说了，虽然事发蹊跷，但我昨日生病是事实，并不是胡编乱造，”辛娆淡淡地看了李婕妤一眼，“难道需要我向皇上请求，查一查这红疹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周贵人还想说什么，被李婕妤飞了个眼色，只好悻悻闭嘴。

　　“好了，都是姐妹吵什么？”棠贵妃揉揉太阳穴，“过几日就到月底了，窦总兵大胜归来，皇上的意思是摆个接风宴，到时候本宫会通传下去，你们也都要来，收拾得干净些。”

　　“是。”各宫纷纷低头作福。

　　辛娆也低着头，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回宫的感觉就是好啊，仇人一个接一个地上门，都不用她费心去找了。

　　窦大总兵，窦经业。

　　“对了，本宫许久没有去看望皇长子了，”棠贵妃像是无意间提起，“玺沅最近如何？有没有认真读书？”

　　娴妃垂眼道：“谢贵妃娘娘关怀，玺沅最近一切都好，只是难免孩子心性，顽皮了些，倒是不怎么爱读书的。”

　　“不喜读书怎么行？”棠贵妃眉眼一挑，“皇上最爱的就是读书人，玺沅是皇长子，当然要继承皇家传统，娴妃，你可要记住，玺沅不是普通的皇子。”

　　“是，谨遵姐姐教导。”

　　“光遵本宫的教导有什么用，”棠贵妃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你要好好教导皇长子才是啊，历来皇子的母亲都要行事严厉些，妹妹你这么温柔怕是管不好玺沅的。”

　　一直没搭话的珍妃此时慢悠悠道：“五六岁的孩子，正是顽劣的时候，要狠的下心去才行啊。”

　　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娴妃却没有丝毫慌张，似是已经见惯了这样的场面。

　　“是，臣妾定会努力管教玺沅，不让两位姐姐苦心白费的，更不会辜负皇上的期望。”

　　棠贵妃和珍妃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使不上力气，倒也不好再说什么。辛娆暗笑，同时默默观察娴妃，只见她端坐如常，面色平静。

　　辛娆记得，娴妃姓谢，名谢娴，是谢翰林的女儿。出身书香世家，便也带着股淡淡的书卷气。

　　辛娆在世时，谢娴还是谢贵嫔，膝下并无子嗣。她死后，谢娴怀孕，顺利诞下一男婴，名玺沅，谢娴也晋位为妃。

　　李封炎虽然后宫众多，但孩子却出奇的少。现在居于高位的，也只有惠妃有位公主，然后就是只有六岁的玺沅。

　　还有位吴贵人有公主，不过吴贵人身体总是抱恙，且出身较低，不经常在众人眼前晃荡。

　　只不过，虽贵为皇长子，玺沅却并不受重视，甚至不如见晴公主受宠。不少人都说，李封炎并没有让他继位的打算。

　　可在下一个男婴诞生之前，玺沅仍然是太子的唯一人选，因此难免被有野心之人盯上。

　　像今天这样的明抢暗棒，娴妃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了。

　　“没事就各回各宫吧，本宫也乏了。”棠贵妃轻笑了一声，倚在贵妃椅上。

　　众人纷纷告退，陆续走出了昭阳宫。

　　望着娴妃飘然离去的背影，辛娆觉得，如果自己上辈子能有她一半聪明，或许也不至于死得那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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