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的梦

　　小鱼的梦,突消失了.
　　不是梦结束了,睡着,睡着就醒了,而是从一个世界突然跳到了另一个世界,如果是真的在梦中的话,这样醒来一定会冷汗涔涔,不过小鱼只有觉得,整个人好像在冰箱里呆了一夜似的,全身冷冰冰的,心都不会跳了.
　　小鱼爱做梦,特别是白日梦,她似乎天生就有这样的异能,盯着一片云,触着一席风,嗅到一阵香,都能让她飘到另一个自己臆想的世界.
　　小时候,小鱼想长大,刷牙的时候,看着洗漱镜中的儿童牙刷,她就想着,自己突然长到了1米七,因为模特都要这个个子呀!这时候,自己手里拿的牙刷比妈妈的还要大个,梦美滋滋的,小鱼便对着镜子中的那个长大的自己傻笑了半天.
　　上学后,小鱼望着发下来的试卷,又在想.自己上班了,工作就是校长,她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开个全校大会,颁布新的校纲,第一条一定是取消所有的考试,寒假延长两个月,家庭作业在学校就可以全部完成,天天都有体育课.小鱼又傻笑着,直到考试结束.
　　大学时,小鱼有了男朋友,于是可想的世界似乎又丰富了.大学上课不严,小鱼便趴在课桌上神游,应该跟他去哪玩呢?他会怎样求婚呢?想到这,小鱼脸颊会浮起两片红.会结婚吗?两个人的世界应该是怎样的呢?小鱼在自己的世界里生活了两年,大一,大二.于是到了大三,小鱼的梦碎了,自己编织的世界轰然坍塌,只留下记忆的灰.
　　大三的寒假,小鱼记得是1月30号,她总不记得所谓有纪念性的日子,他们什么时候交往,什么时候第一次接吻都是在他一次次责备下,小鱼才放到了脑袋里.脑袋瓜子不够用阿,他不也经常说自己笨吗,想到这儿,小鱼又傻笑了.
　　那一天,小鱼和他吵架了,理由并不新鲜,老生常谈的事,但是小鱼却选择了极端的方式.晚上,小鱼的心,像被拽住了两端,跟揪毛巾一样,在身体里扭曲的难受.小鱼准备主动打电话道歉.接通电话后话筒里传来嘟嘟声,颇有节奏,小鱼的心也有节奏的跳动起来,她想,道歉之后他们又好了,和平常一样了,她抿弯了嘴角.
　　可是平常是什么样子呢?他好忙,高三复读了两年,终于满足愿望考上警校,可是警校第一年特别严,外出,通讯都有严格的控制.小鱼没有选择复读,进入一所环境适于恋爱更甚读书的大学,她从大一开始,就编织他们的世界,她可以依偎在他的肩头,并肩走在学校长长的梧桐道上,听细雨滴梧桐的清脆叮咚;在夜晚晕黄的路灯下,和他坐在林边的长凳上,只坐着,不说话,享受无声胜有声的情调;周末他们挎上旅行包,把想去的地方都玩个遍.她真是天下最幸福的人儿了.但是,缺少了男主角,一切的完美都变成不完美了.
　　现实是,他们交往的三年,只能晚上通个有时间限制的电话,见面的机会少的一只手就数的清,第三年,小鱼大三,他大一,他们只能几天通一个电话了,小鱼的心里好委屈,可是她能说什么呢.毕竟他不是因为琐碎的事冷落自己,而是必不得已阿.小鱼总想,再忍忍吧,再忍忍吧,乌云后头可是漫天的彩霞呢.大一至大三,小鱼尽量走人多的大道,避免看到别人幸福相依的样子,那些甜蜜的表情,会不留情的一点一点吞噬小鱼编织的世界.夜晚,女生宿舍的门口,总有依依不舍的恋人深情的告别,虽然第二天就见面,但好像一个晚上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世纪似的.小鱼刚看到这些依偎的情侣时,不屑,太婆妈,有点假,自己和他绝对不会这么拖拉,他们可是情比金坚呢,但是渐渐的,每每经过时,小鱼都忍不住瞄上几眼,要是自己和他在多好啊,一定要拉着他在这里坐上一个晚上,瞧瞧我们也是情深意笃呢!
　　小鱼开始习惯数日子,宿舍桌子上放着两本日历,每划去一天,小鱼的心好像就胀开一点.近了,近了,他解放了,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小鱼的脸上绽开大大的微笑,印上深深的梨窝,可是,第一次复读,他失败了.小鱼的心难受极了,可是他一定比自己更难以接受,两个人不能都倒下,总要有一个支撑着阿,小鱼强打精神,把期盼了一年的希望压在心底,默默地安慰他,再加油吧!
　　大二,小鱼对他的想念,像发酵的葡萄酒,越久越醇厚.小鱼想,要不然在学校找个男朋友吧,记得刚开学时,追自己的人不少呢.可是看到学校里来来往往的男生,她明白了,他们都不是他,怎么能取代呢. 再忍忍吧,再忍忍吧,今年过了,幸福就敲门拉!小鱼咧嘴微笑,似乎看见远远的,他站着正在向自己招手呢.他成功了,进入警校,选了自己喜爱的专业,小鱼感觉自己的每个器官,经络,血液都开心地要沸腾了.他成功了,就是小鱼自己胜利了.小鱼的世界终于不会再缺少男主角了.
　　小鱼大三,他大一,虽然不在一个学校,但是小鱼很乐观,没有升学压力,什么事都是轻而易举的.从前的那些梦都可以实现了,小鱼真恨不得手舞足蹈.好不容易开学了,小鱼还没来得及实施列了一长单子的计划.他说,大一,学校严管,不能用手机,不能出校.小鱼漫不经心的答应了,小鱼用她那木鱼脑子想啊想,这是不是等于他又要过一个高三?小鱼想哭,再忍忍吗?心里有一个声音温柔的说,两年都等了,还在乎多一年吗?这个坎跨过去,以后就是鲜花美酒拉,他好不容易考上了,你应该多体谅他!心底的角落,又响起另一个声音,今年大三,明年就大四了,那时他有时间,自己可就忙了,依然没有时间聚首,难道回忆大学感情生活的时候,都是一片空白吗,这四年过的,有没有男朋友,有什么区别吗?小鱼好沮丧,她想做一个称职,体贴的女友,却又受不了男友不在身边,形单影只的寂寞.小鱼努力把自己那份伤心,忧虑藏在心底,抓紧几天一次的电话,多关心他.
　　大学里第三个冬天来的时候,小鱼感到格外的焦躁,南方冬日里干燥的空气,让小鱼觉得自己的心和皮肤一样撑得要裂开了.小鱼仔细的想,他们俩到底是谁开始变了呢?与他的通话没有了滔滔不绝,增添了大片大片寂静的空白.他好像总是在挑自己的错,小鱼很生气,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严厉呢?他说,因为他把小鱼看作老婆,所以他要改变小鱼那些七七八八的缺点,这样他的父母才会喜欢小鱼啊.小鱼不以为然,她没觉得他说的都是缺点阿,为了避免争吵,小鱼往往讨好似的答应他,会改的,会改的.然而矛盾总是层出不穷,好似泉眼似的翻涌出来.吵架,和好,又吵架,又讲和,一直到了寒假.小鱼觉得心头灰蒙蒙的,大一时那水晶似的世界,怎么越来越透明呢,小鱼伸出手去,什么都摸不到了.
　　电话接通了,那头传来低沉郁缓的男声,小鱼小心翼翼的问候,真心实意的道歉,此时她仿佛能明白张爱玲说的,在他面前,自己一直降低,低到尘埃里的感觉了.小鱼本来还想和他商讨一下,她准备了一个学期的寒假出游计划.电话那头,很久才又有了声音.他说,他好累,小鱼不能体谅他,他已经尽自己的能力抽时间陪小鱼了,可是小鱼还是不满足,他要小鱼改正的错误,小鱼都没有尽力,他的忙是为了他们的未来,小鱼却打扰他,拖后腿,他怕自己的父母不会满意小鱼,他对小鱼失望了.他说了好多好多,有一个小时吗?小鱼没有说话,静静的听着,把头埋在被子里,眼前漆黑一片,可是小鱼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世界碎了,一块块,化成灰,融为泪.
　　小鱼觉得自己好愧疚,原来自己在他眼里是这么差劲,原来自己在他最困难的时候给他造成这么大的困扰,自己一直努力成为懂事的女友,结果是在相反的路上越走越远.小鱼的脑袋被搅成了一团浆糊,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思想在哪,他的每个字她都认同,他说自己的每个缺点她都觉得的确是,她像个木偶娃娃,失去思考的能力了,唯一看到的就是那片坍塌的世界.
　　末了,他说,小鱼,你选吧,是继续在一起,还是分开.
　　像是什么坚硬的东西划过脑壳,小鱼突然醒了.轮到自己说话了吗?小鱼想为自己辩解,想把自己这三年的感觉都告诉他,自己有多么需要他,自己多么想和他组成一个完整的家,她甚至把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可是,每个字都像豆子般滚落到肚子里,卡在喉咙处,想发声却不能.小鱼哽咽的吐出几个字,喉间酸涩,又说不出话了.他沉默,在等小鱼回答.小鱼想,自己真的是很笨阿,话都说不了.他对自己失望了,为什么还要让自己来选择呢,自己应该给他想要的答案吗?还是,再争取一下,毕竟在过四个月他们就交往四年了.
　　小鱼挣扎着,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对我的感觉还像从前一样吗?
　　有感觉,但是,已经没有以前那么深了. 没有停顿,没有思考,他的回答这么直截了当.
　　心,空了.从前盛的满满的心空了,让小鱼蓦地害怕起来.
　　那么,小鱼的答案也有了.他让自己选择,还是考虑到自己的,小鱼这么想,那自己就应该顺水推舟了,最后作一次懂事的女友.
　　小鱼深呼吸,用尽全身的力气,压住喉头的颤抖,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说,分手吧.
　　接着,他说了什么,小鱼完全不记得了.直到电话那头又传来有节奏的嘟嘟声.小鱼掀开被子,被里湿了一片.
　　做了三年的梦,在今夜醒了.小鱼多么希望,自己进入另一个梦中,不要再醒来.他会伤心吗?会后悔吗?还是为脱了个包袱而长舒一口气?小鱼想阿想,她想到了他们的初次相识,想到了他们为数不多的几次出游,想回忆一些快乐的画面,却怎么都没有.
　　时间恍恍惚惚又过了半年,小鱼觉得时间过的好快,又到暑假了,大学最后一个暑假来的悄无声息.小鱼又觉得时间过的好慢,她努力的把他尘封在角落,他却时不时的跳出来,在小鱼曾经幻想与他共同漫步的梧桐树下想起他,在荷塘旁路灯映射的木凳边想起他,在宿舍门口的暮色里想起他,越是要忘记,他的影子越是无处不在.
　　慢慢的小鱼在心里又构筑了一个世界.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小鱼能和他偶遇,曾经熄灭的感情逐渐复苏,他将发现小鱼的那些缺点都改正的好好的,小鱼仍然是他最初喜欢的样子,即使他又经历了几段感情,他发现自己想的还是小鱼.他们又开心的在一起了,生活恢复往日的甜蜜,没有争吵,偏见,隔阂.他们有了工作,家庭,孩子以及一切一个温馨的家庭应该具备的要素.
　　又一个水晶的世界,盛了满满的小鱼的希望.她在自己的世界快乐,满足.因为她总是清楚的记得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他是个放不下的人.小鱼总有个念想,他会放不下我的,他们有近四年的感情在阿!
　　人总有个选择性失意的坏毛病,小鱼则是选择性逃避,她的眼只放在了那个水晶的世界中,可是,水晶看似美丽,却是个触不得的宝贝.
　　在打开网页的一刹那,闪着五彩光芒的水晶,碎了.小鱼甚至听到了咯噔的一声,那是自己的心打了一个颤,那个易碎的世界啊,被这一颤,震的烟消云散.
　　他原来有写日志,记录他忙碌的生活,记录他每天所想,记录他每日训练的辛苦,记录他和女友互相的思念,记录他对这位女友的爱慕关怀.日志里的每一个字都好熟悉,在他们曾经共同书写了一年的日志中,他唤小鱼老婆,里面有海枯石烂,铮铮誓言,每一个甜蜜的字眼,小鱼都保留着.现在,那声声老婆,不是自己了.
　　原来他早就放下了,纠缠了许久,在泡沫中愚蠢的寄存希望的是自己.半年,就是他忘却四年的感情所需要的时间.
　　小鱼奇怪,自己的眼泪怎么没有了呢?她觉得自己应该大哭一场,狠狠地骂他,彻底的判他死刑.可是,更多的时候,小鱼只是发呆,冥想,待回过神来,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她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自己现在对他的感情,是害怕吗?因为每次在聊天时,看到他的头像出现,小鱼的心就会突然变轻,好像少了一块.小鱼恨自己,为什么恋恋不忘一个早就忘记自己的人.
　　放不下,放不下,原来最放不下的人是自己.
　　这时,小鱼突然想起一句话
　　如果爱一个人，千万不要与他同居或是结婚。维持一个辽阔的距离，偶遇，以爱慕的目光致敬，轻俏温柔，不着边际地问：好吗？一年一次已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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