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许

　　徐艳华那关并不难过。项骞回去只是动了动嘴，余江英就约了徐艳华第二天一起去逛街做美容。在徐艳华看来，她英姐知道她最近心情不好是要陪她散心的，她便毫不犹豫的领了情。虽决定不跟着出行，但次日项骞上门要把谭漾接走前她还是把外出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嘱咐了个遍。
　　尽管都是项骞想到过的，他也还是耐心听完。早饭他在家吃过了，王蔓莲见他来又加了双碗筷非要他坐下再吃点。
　　“知道你愿意吃王姥蒸的包子，”王蔓莲看着项骞笑着说，“你复读报道的第二天早上，漾漾特意让我蒸的包子，说你喜欢吃白菜猪肉馅的，让我全班的量都做这个馅......”
　　“姥，你吃饭为什么那么爱说话呢？”谭漾在不远处打断道。
　　项骞扭头看向窗边绑着束带穿着支具站立的谭漾。他很久没看到谭漾站起来了，哪怕是这样多层辅助不能乱动的情况下，他也移不开眼。

　　因今天不能去做复健，谭漾起床后便自行带上支具保持静止站立。站一会儿后坐一会儿，他反反复复折腾了两个小时。
　　对正常人来讲，站立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讲，每次站的久一点就会满头大汗。
　　自从那场事故后他因脊髓受损双腿无法动弹，为了让肌肉不萎缩，他必须付出很多的努力。
　　他时常会害怕去做复健，复健医生带他做的那些训练动作比站着还要让他累。却也只能咬牙忍着。他不敢放弃，他怕他退缩就真的再也不能走路了。
　　谭漾身上的短袖睡衣背部早已汗湿一片，已从青色变成了藏色。他收回栏杆上的手，慢慢退到沙发旁，呈站立状态解开金属支具后整个人栽在了沙发上。

　　项骞见状立马窜了过来，手里还捏着筷子。正跟王蔓莲说话的他以为余光里的谭漾是摔了。
　　到跟前才发现，不管是还坐在餐桌边的王蔓莲还是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的徐艳华，都没有惊慌之意。他便明白是他理解错了。
　　谭漾利落的撕开束带：“我去洗个澡，然后我们出发。”
　　项骞慢慢的嚼着嘴里的包子：“啊”。
　　当他坐回餐桌边，谭漾已经滑着轮椅回房间了。他忍不住问王蔓莲：“他自己洗行吗？”
　　王蔓莲：“大小伙子的，我跟他妈帮不上忙，向来都是他自己洗的。”
　　项骞将最后一口粥喝完，放下了碗，示意王蔓莲他吃好了后便去谭漾房间等了。

　　项骞在谭漾的床边坐着玩手机，也听着洗手间里的声音。没用等很久谭漾就出来了。只穿了条短裤坐在轮椅上，开门见项骞是进房间来等的，赶忙到衣柜前穿衣服。
　　看着那人手忙脚乱的，项骞提醒道：“别急，时间来的及。”
　　谭漾完全没听进去，扯了件衣服下来穿的就像是他很冷似的。他穿裤子要把一条腿搬到另一条腿上套进裤管里，平时是他再熟练不过的事，现在项骞在一旁，他就慌了神，好半天没穿进去。
　　他最怕的事发生了，项骞过来伸出手帮他撑着裤筒了。落下这身毛病后他很抗拒别人帮他，他变得更坚韧更独立就是不想别人抛来怜悯之心。尤其是项骞。他拿开了项骞的手，坚持靠自己把腿放进了裤筒里。急于求成导致尾没收好，险些让轮椅栽倒。是项骞及时用膝盖抵住轮椅他才没侧翻在地。
　　“逞什么能呢？”项骞埋怨道。
　　谭漾：“没逞能，我自己可以。”
　　项骞蹲下身子，握住谭漾的另一只脚踝帮着给塞到了裤筒里，谭漾想挣扎，但他的腿用不上劲。
　　项骞转头看向衣柜底层的袜子抽屉，指着里面整齐摆列的色彩：“要穿哪个？”
　　谭漾是真的很想快点结束现在的状况，他的回答似乎烫嘴，很短促：“随便。”
　　项骞便摸出了一双边缘是草绿色的船袜，以极快的速度套在了谭漾的两只脚上。

　　他们出来时徐艳华已经出门了，王蔓莲也已经洗好了碗筷在沙发上看电视了。谭漾的书包装的很满。水杯，糖果，纸巾，药盒，折叠拐，一次性马桶垫......最后项骞把他的背包和谭漾的整合到一起，背在了身上。
　　对于这次出去玩他们像小时候一起去参加夏令营一样兴奋，只不过不会溢于言表了。孩童到少年的路，从疯笑胡扯打闹一路过来的，如今却越发有了点相敬如宾的味道。
　　尽管项骞知道用这个词形容他跟谭漾之间的微妙完全不对，他却还是这样固执认为。
　　谭漾搬回来以后，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出行。楼上到楼下，是以前曾一起走过了无数次的路程。从小学三年级到两年前，他们都还在日复一日重复着一起上下学的事情，现如今隔了两个春夏秋冬后变得越发让项骞觉得珍贵了起来。向小区门口行进时他走的很慢，甚至要谭漾几次回头看他。
　　“书包很重吗？”谭漾问。
　　项骞摇头：“不重。”
　　“是怕我跟不上才放慢了速度？”谭漾又问。
　　项骞又摇头：“不是。”
　　俩人对视后，谭漾没问“你为什么走的很慢”，项骞也没说“我很怀念一起上学的时候”。
　　他们短暂停顿后再就没逗留。项骞一路都走在谭漾轮椅附近，到了最近的地铁站他才控住了轮椅把手。
　　项骞站在买票机操作时谭漾就坐在那看着往来人群。他好像好久都没见过这么多人从身旁经过了，望的出了神，直到项骞推着他移动，他才眨了眨眼睛，任凭身后的少年推着他。

　　规划路线时就是以方便谭漾为基础的。其他几个人也会赶来这一站，然后一起出发。项骞将所在位置拍了照发进了临时群里后便耐心等待。
　　群是他昨晚从902回去建的，因谭漾的参与群里的几个人很亢奋，聊到大半夜都没睡。他们多是因为出行计划成立而亢奋，而项骞只是因为谭漾能同行而亢奋。他好久都没睡着，后来又跟吴雨笙扯了会儿有的没的才强制自己扔开手机。
　　谭漾在玩手机，是款跳来跳去的小游戏。以项骞的角度看，视觉感正好。他看了好一会儿，都没见谭漾操作的小人死掉。
　　“我们弄了个群，你要进群吗？”他弯腰问玩着手机的谭漾。
　　他不会直接拉谭漾进群，他会先问谭漾意见。这些满是尊重的小细节总是让谭漾很受用。谭漾点头：“好。”
　　项骞边操作边斜眼看谭漾切换到了微信界面，他看到他的备注是“马儿”，他看到他的对话框是置顶聊天。

　　“幼儿园大班”添了新成员。群名字是鲁蓉改的，作为唯一女生的特权。如果知道她改成这样，项骞一定收回自己的话。
　　谭漾进群后，还在赶路的几位都冒了出来。
　　肖泽远：呀！欢迎漾神。
　　鲁蓉：谭漾我要了你一年的微信号你都没给哈，这回终于被我知道了。
　　陶成然：我已经到了，骞哥你们人呢？@Mr Green
　　项骞：不是发了照片吗？进站右拐第三个柱子后面，我跟谭漾都在。
　　肖泽远：我把我弟带着了，不然我出不了门，我那后妈去打牌了，没人看着他。
　　陶成然：多了个小烦人精。
　　肖泽远：我也不想啊！
　　鲁蓉：项骞你家离谭漾家挺远的吧？你几点出门去接的他？竟然还能第一个到达，辛苦了。
　　项骞：不远，我就住他对门。
　　这话一出，群里再次炸了。项骞忽略掉那些浮夸表情跟问话，快速打着字：你们快点。

　　收了手机项骞就看到几米开外的陶成然半背着书包东张西望后来了个急转弯冲了过来。到跟前后胡乱挥了下手便开始打量他那刚在拥挤中被踩脏了的新鞋。
　　项骞：“过分了啊，知道你穿新鞋了。”
　　陶成然：“太邪门了，平时踩都踩不到，一穿新鞋保准踩到停不下来。”
　　谭漾今天穿的是帽衫配棒球服，项骞穿的是T恤搭牛仔外套。一坐一立，在如此场景下，远远看上去跟动漫里出来的似的。
　　这是鲁蓉到了后说的。
　　陶成然：“就没看见我？”
　　鲁蓉：“谁让你蹲在那擦鞋，半天都没起来的。”
　　项骞：“再等下肖泽远，我们就可以走了。”
　　“你们见过他那个弟吗？”陶成然按着太阳穴吐槽，“简直是个熊孩子，我不止一次想踹死他。”
　　“一个小孩子，不至于吧。”鲁蓉表示怀疑。
　　陶成然比划着：“得，我不多说，你们自己品吧。”
　　很快的，陶成然嘴里的熊孩子就到达了战场，被肖泽远用一根电话线般的绳子拽着。远远跑过来跟放风筝似的，还是在风大的天气里哪怕拽着线也无法掌控的那种。

　　肖泽远可谓是气喘吁吁，到跟前对等着的几个人道：“走吧走吧，可以走了。”
　　肖泽远同父异母的弟弟叫肖泽逸，五岁半，他们中真正的幼儿园大班。当真是个被惯坏了的小不点，到了跟前指着谭漾就说他也要坐这个椅子。
　　肖泽远险些当场去世，拎住他弟后衣领恶狠狠警告：“肖泽逸你要是不闭嘴我就给你扔这。”
　　肖泽逸根本不听他哥说什么，歪着头问谭漾：“你的腿是断了吗？”
　　虽说童言无忌，但项骞当时真想一脚把这孩子发射出去。其他人脸色也都很尴尬，都觉得谭漾自尊那么强，平时大家都是小心翼翼避开雷区的，怎么这孩子如此不知死。
　　鲁蓉面露难色，拼命示意肖泽远做点什么。肖泽远万分抱歉的看谭漾：“漾神，对不起啊，这孩子不会说话，你别理他。”
　　谭漾似乎没听到，他冲仰着小脸的肖泽远勾了勾手。谭漾不知在那只贴过去的小耳边旁说了句什么，肖泽逸小朋友立马畏惧的退到了肖泽远身后一声不吭了。

　　进站的地铁分去了大家的注意力，项骞推着谭漾进地铁车厢的时候，借着车碾过与站台小缝隙的功夫他弯下腰在谭漾耳边说：“你跟小屁孩说了什么？”
　　谭漾抿了抿嘴，扭头小声回：“我说我的腿是小时候不讲礼貌被打断的。”
　　项骞憋着笑：“真有你的。”
　　进了车厢后项骞并没去坐，继续挨着谭漾站着。谭漾碰了碰他垂在裤线处的手说：“要将近一个小时，不坐？”
　　项骞摇摇头，视线落在玻璃窗上，行进的地铁在暗色隧道内穿梭，他在玻璃上看着谭漾笑了。

　　明亮的车厢，谭漾静静的坐在喧闹里，也对项骞勾起了嘴角。
　　项骞的心头忽然一颤，万千神话都不及谭漾对他笑了一下。他连忙别开脸，他怕他多看一眼，他的心脏就跳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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