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河

　　02

　　龙梅家里闹鬼了。这消息来自某个跟龙梅玩得很好的麻友口中。被吓得不轻的龙梅甚至不敢归家，整天泡在人多的麻将馆里。奇怪的却是，自从龙梅家传出闹鬼后她打麻将倒是“百战百胜”了，才几天的时间就把这阵子打输的钱赢了回来。三个不信邪的麻将馆常客决定一起合伙打牌从她口袋里拿点钱出来，结果是这三个人兜里的钱最后都进了龙梅的口袋。后来麻将馆的老板终于受不了了，委婉的把她“请”了出去。

　　龙梅想，既然自己的好运都是来自儿子，那么也该去坟上看看他。

　　傍晚天气凉爽点的时候，龙梅打车来到坟山山脚，正打算提着东西慢慢爬上坡，就看到山脚栽着的一株大树下面有个篮子。龙梅当时没觉得什么，大概是谁家来上坟的时候忘记在那里了，等下应该会回来找。

　　找到儿子坟的位置摆了贡品烧了香烛，龙梅看着儿子的墓碑，心里想着以前儿子在身边的点点滴滴、想着自己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这么大，半晌了才回过神来。

　　“我不管你对于你也不好，你还肯保佑我……你后不后悔投胎来当我的孩子？”龙梅已经连哭都哭不出来，呆呆的看着墓碑上儿子的名字念念叨叨，“是我害死你的，是我害死你的……”

　　天快黑的时候龙梅收拾东西下山来，这片山都是坟地到了晚上还挺恐怖的，还是趁着现在还有点太阳赶紧回去吧。

　　来到山脚下的时候，龙梅发现她上山时的那个篮子还在那里。有点控制不住自己内心的一小点好奇，龙梅走了过去。

　　篮子里只有一双鞋子，小孩子的一双深蓝色的旧凉鞋。

　　龙梅觉得这双凉鞋有点眼熟，忍不住拿伸手去拿起来看。

　　男款童鞋的鞋面上有一个被火烧过的圆形痕迹。

　　龙梅的手抖了起来，后背发凉，脸上的皮肤紧绷到了腰部，无法控制的鸡皮疙瘩一片片蹦住来。

　　龙庆的尸首被人发现在河岸边上的时候，脚上没有鞋子。龙梅曾经有一次打麻将输多了钱，心情不好的时候打过龙庆；晚上后来烧香的时候，又拿香烫过他，然后……在他当时穿的凉鞋上烫出个印子。

　　龙梅尖叫一声，甩掉手上的鞋子就狂跑，穿着高跟鞋的她连被扭着了脚都完全没感觉了。

　　龙梅几乎是一路狂跑着回到家里，抖着手拿出手机来拨了个号码。电话一接通，就歇斯底里的对着那边的人吼“你马上来我家，庆庆来找我了！！快点快点！！！”

　　对方挂了机之后，龙梅大口的喘着气胸膛起伏剧烈，呼吸却到达不了胸口，空气好像只到咽喉就跑出来了。环顾四周，龙梅发现挂在墙上的儿子的照片，三步两步的快走过去，直接扯下那张黑白的大照片猛烈的摔在地上。

　　“你来吓唬我？？你来报复我？？我把你生下来你还敢来吓唬我？？”龙梅疯了一样狠狠的踩着玻璃碎了一地的照片，完全不是刚刚在坟前时的慈母样子。

　　“你干什么！！”开着的大门冲进来一个男人，大吼一声抱住龙梅制止她疯狂的举动，“你冷静点，冷静点！”

　　“我冷静？？冷静你家X，他来找我报仇了！！他要我死！！”发起疯来的龙梅劲道很大，男人几乎制不住她。龙梅继续嚎叫：“X的，要不是你他怎么会死？？”

　　这句冲动的话一喊出口，两人的动作都定下来。龙梅没想到自己这么简单就把这句话出口，男人也没想到龙梅会突然翻旧账，并且还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在了她身上。

　　“是你自己想要钱还老高的高利贷才答应拿你家儿子去祭河鬼。”男人恼羞成怒，放开龙梅时用力推了她一把，“如果你不点头，那天晚上我也不敢把你家儿子带出去！”

　　龙梅跌坐在地，说不出话来。

　　男人叫王东，是清水镇最大的老板。在外地发了财的他，回家乡后投资了好些钱在这里。

　　五年前，龙梅的丈夫死后没多久，王龙两人就勾搭上了，也拉拉扯扯了这么些年。龙梅平时的生活开支，都是从王东那里来的——虽然她自己也有一个小卖店，不过那个店子挣的钱完全不够她打麻将，更别提生活开支了。

　　龙梅的丈夫当年淹死在清水河的时候，镇里秘密给她送来了几万块钱，说他丈夫是当时第一个淹死在清水河的，所以这点钱算是“感谢”他丈夫为清水镇做出的“贡献”。龙梅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每年在清水河淹死的第一个男的和第一个女的，可以从镇里领到一笔“安家费”。

　　这几年龙梅的麻将越打越大，丈夫的死得到的那笔钱早就被她输光了，王东也不想再给她支付赌债，手痒得很的龙梅就跑去跟放高利贷的老高借钱。现在老高来催还债了，龙梅去找王东，然而王东不肯帮她。好几万就白白的这么砸出去，王东觉得冤枉。

　　龙梅急着凑钱的时候，王东的一句话提醒了他。王东问她：“你老公死的时候你不是也得了一笔钱吗？”

　　被钱蒙蔽了心智的龙梅想到一个恶毒的计划：拿儿子去换钱。今年的清水河还没淹死男的，镇里面是肯定不会想看到今年刚开始的业绩工程泡水，一定会同意她的提议。而且，因为是自己主动找去的，还可以跟镇里讨价还价多捞点。

　　王东听了她的提议犹豫了半天。如果今年又发大洪水，那自己花了几乎全部身家投资在河边的那个农贸市场就毁了，况且儿子也不是他的，如果他明年跟龙梅结婚这个儿子还是个拖油瓶，龙梅自己都舍得，那又关他什么事？这样想着，王东同意了龙梅的提议。

　　不过，毕竟是自己的儿子龙梅下不了手，把这个任务交给了王东，然后自己那天晚上上馆子打通宵麻将去了。龙梅临走的时候对王东说“先在后面弄死再沉河里吧，在河里淹着难受”，让王东哭笑不得。

　　“这房子我住不下去了！！我马上就去隔壁县我姐家住段时间！！”龙梅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去房间收拾衣服。王东看着她这个样子，说不出任何话来。

　　“你帮我打电话给老郑，我要包他的车。”龙梅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

　　“你在你姐那边多注意点，等这边的事情忙过了我过来找你。”打完电话的王东也走进房间里，帮已经收拾好东西的龙梅提箱子。

　　“好，那我等你。”龙梅像后面又什么恐怖的人在追她一样，逃荒一样赶。

　　王东没有想到的是，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龙梅。龙梅包的小面的在过清水河上的桥时，撞坏了那本就年久欠修的危险护栏连人带车翻到河里去了。

　　小面的打捞上来的地方，直线对过去的岸边就是龙庆的尸体被发现的地方。

　　坟山脚下的那条路上，一个佝偻的身影手里提着个篮子，一步一拖的慢慢走着。十五硕大的月亮下，明亮的小道上居然没有那人的影子……

　　这一年的年尾，清水河还是发大洪水了。因为龙庆并不是淹死在河里，而是淹死在了他自家后面的大水缸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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