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巷

作者:燕雪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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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人


      思君若汶水,浩荡寄南征。
      我十分难得的乖乖坐在房前的廊下,盯着远方出神。
      在这一个时辰里,绿翘从我身边过,不小心摔了茶壶,托盘里的茶水溅了她一身;管家老王从我前面过,走得好好的突然跌了一跤,然后又神速的爬了起来赶忙溜了;大小无双更是无数次的在我身边闹出动静,踢毽子,跳绳,捉迷藏,只差没上房揭瓦了;我心里那个叹啊,真是养了一堆闲人。可是,最大的闲人正直勾勾的看着我呢。王朗就这样在我身前身后打了N个圈,确认我没有头疼脑热发烧石化之后,以一副见到鬼的表情逃远了。
      那个笨蛋,懒得理他。我怀着无比崇拜的心情对着王朗的背影翻了一记巨大的白眼,只见得绿翘心急火燎的跑过来:“小姐不好了!不好了!”
      我还在混沌间,就觉得肩膀被人一阵摇晃:“姑爷,姑爷来了!”
      皇帝来了?我第一直觉是马上跪下,“腾”一声就直直的跪在走廊上,眼角看见一双黑色的靴子越来越近,直到在我身前停了下来。等了良久也不见德顺宣旨啊,我斗胆抬头,不看还好,一看之下我那个气啊!谢寒江正在我的上方一脸看白痴的表情看着我:“王女官不必行此大礼。”
      身边绿翘十分辛苦的绷着脸将骂骂咧咧的我扶起,我一边揉着膝盖一边狠狠的瞪视谢寒江。这也不能怪我啊,要怪就怪你和那个该死的皇帝,那个闷骚男曾别别扭扭的对我下命令:“要是朕微服去王家的话,下人一律称楚公子或姑爷就好,明白么?”我当时点头如捣蒜,印象十分深刻。
      谢寒江这次倒是很悠哉的坐在一旁,还十分好心的想帮我揉膝盖,但被我挥掉了伸过来的爪子,在我的冷冻射线逼视下,他很乖的坐着,没有乱动,眼里流露的确是难得的关怀。
      “有话快说!”我没好气的开口,我还要回屋上药呢。
      “绿翘你先退下,我有话同她说,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绿翘盈盈一礼,华丽丽的走了。
      “哎?这是我家啊,绿翘你给我回来。”开什么玩笑,绿翘居然听谢寒江的。
      “走都走远了,喊回来做什么?我有话要对你说。”谢寒江一出声,活活打断我无尽的腹诽。
      谢寒江,你可知道,前一刻我还在想你?虽然我的确想打压你的傲气,可我也不希望你输掉这场战争。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踩在血泊中的胜利,即使残忍,却能一杀羌人的锐气,换来短暂的和平,纵使你的功绩将给王家带来无尽的麻烦,我仍惟愿你过得好。
      我不去看他,眼睛看着前方满园草树枯黄,以手代梳打理着满头青丝。身边人沉默良久,哑着嗓子道:“休书的事……我事先并不知情。”
      我点点头:“这个我已经知道了,休书是由你父亲所签,与你无关。”
      他眼中刹那风华扬起:“那么,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我摇摇头:“这个不行,我已经被休,这是事实。再说,我已为女官,25岁之前不得出宫。”其实还有,我若回去,断不会与沈茗心分享丈夫,谢寒江你夹在中间,又该怎么办呢?
      他声音低了下去,语带恳求:“出宫的事我会去求皇上,你回来吧。我……我很想同你在一起。”竟像个小孩子般撒起娇来。
      我长叹:“谢寒江,你又想耍我?我只是一个笨蛋,不愿意同你周旋,玩些猫捉老鼠的游戏,你应该同那些聪明人去玩手段,耍阴谋,烦请你离我远点。”
      我就这么坐着,感受到他一分一秒高涨的怒意,听他一声比一声冷的声音:“玩手段?耍阴谋?原来在你心中我不过是一介小人。”
      他拂袖而去,离开前定定的站住:“王宸,你当真是一个笨蛋,是不是有些事太过久远?你忘记了,抑或,从未想起。”我转头,见那一袭清影迈步在廊下,背影落寞。
      我仍是这样坐着,从日上三竿坐到日暮西斜,当红袖和绿翘慌张的扶起我时,我的腿已经因为坐得太久而不能动了,我攀住她们的肩,一步一蹒跚的挪进房里,忍了许久的泪水还是落了下来,我掩面,哭了很久很久。
      谢寒江,我今天亲手将幸福拒之门外,就如你所做过的那样。
      哭够了,打开房门一看,府内外已经是一片漆黑,看来已经很晚了。我未叫红袖,自己提着灯笼去厨房,实在饿得不行了,沿着房檐下放轻了脚步往前走,书房的灯还亮着。
      “不行,我绝不同意!”咦?是哥哥的声音。
      一个略带苍老的声音想起,“朗儿,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长孙珉现在的实力绝不可轻视,当年他喜欢宸儿,可那时宸儿年纪小,我们也就没有同意。而今他痴心不改,我们为什么不成全呢?”
      “爹,您这是在成全小妹的幸福么?您根本是拿她的终身在做交易!”
      “放肆!我怎么会罔顾女儿的幸福呢!可让宸儿自己选的结果是什么?你也看到谢寒江那小子了,除了一张脸他还有什么?养他就是养条狼!”
      夜风很冷,我没穿斗篷,整个身子都在瑟瑟发抖,想见爹说“他除了有张脸”时的气愤表情,我很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屋内的争吵还在不断升级,可以肯定此时爹的近侍苏络定是将这个屋子保护得滴水不漏,他很可能已经看到了我,可为什么不出来阻止我呢?
      “不管怎么样,朗儿,三日后你就带着宸儿去长孙珉那里,皇上那里为父自有说辞。”
      “爹!我不要,我不能逼着小妹去喜欢一个她不喜欢的人!”
      “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他们自小青梅竹马,感情深厚。近来又时常通信,说不定早已情愫暗生。你不要以为打伤宸儿就能逃过这次,朗儿,凡是要为王家着想啊!”
      我在外冻得快麻木时,听得屋内一声长叹,略微佝偻的身影投在窗纸上,迎着摇晃的微弱烛光,分外悲凉。
      我搓了搓手,心里也长叹一声:“唉,终究还是要逃走么?这屁股才刚坐热……”不过为了终身的幸福,还是逃吧!
      我甚至有些兴奋地期盼那种快意江湖的生活,正准备动,嘴就被人捂住了。
      黑暗中依稀感觉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他从身后扣住我的胳膊,右手紧紧捂住我的嘴,身上淡淡的青草香就这样传了过来。我的第一反应是:真倒霉啊!
      我们俩就这样僵持在书房外,我只能死死的稳住不动,耳边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喘:“听完了么?听完了我们也该走了。”我只觉得眼前一花,就已被他甩在肩上,在王家的屋顶飞檐走壁,我昏倒的前一刻好像看见苏络直挺挺的躺在屋顶上……
      车里坐着一个美丽的女子,皮肤白皙,十指纤长,眼睛是紫色的,散发着一股魅惑,车厢大而宽敞,红泥火炉上一只银壶正烧着水,她细心的看着火,不时转过头来对我微笑。我四仰八叉的躺在车厢内,动也不动,只是手在按捏着右边的脖子,“咝”的疼的我直抽冷气,那该死的什么,居然下这么狠的手敲晕我。
      “渴了吗?要不要喝杯茶?”她素手执起茶壶,拿过银杯,倒了杯茶给我。茶香缭绕,茶叶只有几片,此刻静静的躺在杯底,绿的纯净,带着清香的水雾慢慢蒸腾上来。这是上好的冻顶乌龙,我不禁接过,放在鼻下细细品闻。
      见我一般意品悠游的样子,专心的品味着那杯茶,她笑笑,转身开始清理茶具。趁这空隙,我突然一把推开帘子想下车,不想抬眼看见一张没有五官的脸,我尖叫一声猛的缩回车里,后脑勺狠狠的撞在车厢上,疼的五官都扭曲了。
      许是我刚才突然的举动惊了她,见我捂着头龇牙咧嘴,她迟疑着不敢靠前,过了一会儿,低低的对车外说道:“公子,这位姑娘好像受伤了。”
      “哦?我不记得我伤过她?”车外有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想起。
      “想来是刚才太急,撞了头。”她恭敬的回答。
      车帘被人自外面掀开,一张没有五官的脸晃着明晃晃的光探了进来,我想也不想,一脚踹上,还没踢到,就被人一把抓住。来人抬起头,原来是带着一张面具,深深寒夜下散发着森冷的白光,刚才外面太黑看不清楚。我这才想起脚还被他抓着,登时用力收了回来。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过了一会,我磨磨蹭蹭开口:“你们要把我带去哪里?”
      他笑答:“阴山,酒泉,或者,别的地方。”
      阴山?酒泉?这都是长孙珉可能在的地方.他们看起来并不是和爹爹一路的,难道,有别的阴谋?
      我想了想,换了一副惊恐的表情:“我只是王府一个下人,我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们放了我,我保证绝不将今日之事说出去。”
      那女子一愣:“你不是王家小姐?”
      我忙摇头,瑟瑟发抖:“女婢只是小姐身边的小丫鬟,名唤……红袖。”
      “公子,我们抓错人了,这可怎么办?”
      “无妨,我听说红袖深得王宸信任,”他突然带着戏谑的笑容靠近,我忙缩的更深,“有这个……红袖在,长孙珉也得畏忌我们三分。”
      果然是有阴谋!我不无悲哀的想:真不知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竟让这等桃花劫降临到我头上……
      “不管怎么样,你都要随我们走一趟。”他很坚定。
      “喂,你这人讲不讲理啊,我都说了我不是,珉……呃,长孙将军不会在意我的死活啦!”我气咻咻。
      那人眼眸半抬,“我不叫喂,我有名字。”
      “好,把你那混账名字说来听听!”我此时顾不得害怕了,我只想离开这里,我害怕自己会不由自主的走下去,越来越多的发现身边人的叵测居心,直到所有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他很漂亮的手指扶了扶面具,隐在常常的睫毛的眸子寥落如秋水。他十分感伤的看了我一眼,视线移到车外的风景上:“昨夜给你送茶的侍女叫飞天,外面赶车的是莫青……”
      他盯着外面,再不说话。不知为什么,他身上有种让人心疼的寂寞,我一见他这样,满肚子的火气无从发起。我等了很久,那薄唇中吐出几个字:“幕然,我叫苏幕然。”
      我立时呆在当场。
      幕然,苏幕然.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又将我带回了那梦境般的岁月。我清楚的记得那青衣男子笑着说:“幕然这小子很喜欢你呢。”我还好好的保存着那块雪玉,等着有一天能与他重逢,找来那最后一味药。我甚至曾不止一次的猜想谢寒江就是幕然,就算不是,记忆中的幕然也应当是我的朋友,就像他当年奋不顾身的救我那样。而眼前这个靠坐着的男子,面目遮掩,来历不明,不知策划着怎样的阴谋。我在心底苦笑:老天当真待我不薄啊!
      他忽然来了兴味,看着我若有所思的样子,调笑道:“红袖姐姐莫非从前认识我?”
      “不认识!”我很肯定的回答。
      他忽然就变了脸色,明明刚才还有些得色,此刻却是连声音都冷了下去,一字一句:“不认识!你对这个名字当真毫无印象?”眼睛早已盯着我腰腹间露出的一角白色。
      我尚未来得及争辩,他的手直袭我的腰间,雪玉就这样被扯了出来。
      我一把抢过玉,大声喊道:“你做什么!我都说了不认识,你难道非得要我说认识吗!”
      他两手紧紧抓住我肩膀,狠命的摇晃道:“你说谎,你说谎!明明我就在你眼前,明明羊脂玉你还随身带着,10年后你为什么爽约!为什么说不记得我!”
      我任他将我肩膀的骨头捏的嘎吱作响,仍是斩钉截铁的说:“玉是小姐赏给我的,公子你认错人了。”
      见我如此平静,他眼底的狂风暴雨渐渐转化成一抹沉痛的哀凉,他颓然松手,闭着眼靠在车厢上,久久不语。
      飞天早已十分识趣的躲到了车外,偌大的车厢里我们两个各占一边,更显得疏离。见他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我也闭目养起神来。
      苏幕然,若是两年前我回到大明湖,该有多好。可惜两年后的今天,早已物是人非,我们再一次见面,却应该是敌人。
      我不知什么时候睡去,寒疾发作只觉得很冷,后来不知是谁给我盖了床被子,很温暖。
      第二天醒来,昨夜温暖的感觉消失了,马车正靠在一棵大树旁,我迷迷糊糊的以为仍是睡在家里,一脚就往下踏,差点摔个趔趄,幸好飞天及时扶住了我。睁眼一看,苏幕然正看向这边,带着面具也遮不住那幸灾乐祸的表情,还有那个闷声不响扒拉火堆的男人,就是叫什么莫青的,一看就是一副遭受了虐待的样子,跟那猖狂的主人明显两个样子。我不禁撇了撇嘴。
      我这一撇,苏幕然的脸登时就扭曲了,面具遮的只剩一双微眯的凤眼,冲我嚷道:“一大早你那是什么表情,怎么,昨夜睡得不好?”
      我随口接到:“昨夜的被子很暖和。”
      这话一出,在场三人的脸色立刻变了,莫青的头埋得更低了,肩膀还不停抽搐,飞天满脸红霞的朝我暧昧的笑,苏幕然则愣在当场。见此情景,我心中警钟大做,再瞧着飞天满脸娇羞,不由得急急喊出:“昨晚莫不是……”苏幕然眼中带笑:“莫不是什么?”我忙接口:“抱着飞天睡的?”
      苏幕然立时就狠敲了我一下。
      很可能爹已经知道我失踪了,为了避人耳目,我们白天休整,晚上赶路。说实话,我对于苏幕然将我归结于他们一类感到十分不满,我一个被挟持的人居然要躲开救兵,这不是一个正常人的思维。屡次提出抗议无效后我决定拿出行动来。可是我研究了半天,发现没有逃跑的机会,晚上飞天和莫青赶着车一路飞驰,白天苏幕然一动不动的监视着,眼见快到惠州了,我仍是毫无办法。
      在这期间,我想明白了一些事,还有一些没有明白。皇帝之所以不杀我,就是因为害怕长孙珉和王家联手吧,将我留在宫中,一来可以监视我的书信,二来让爹投鼠忌器,不敢妄动。而姐姐王惠,一定是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才逼得皇帝不得不下手除了她,会是什么事呢?再者,楚暮云待我这般好,会不会又是有什么别的目的?还有长孙珉,他是真心的吗,还是……我不敢再想下去了,事情的发展让我不得不怀疑每个人都是有目的的接近,于我来说,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受,倒是谢寒江,从一开始就明白的让我知道我们是互相利用的。这样高傲的一个人,不屑于利用我,可现在他也反常了。还有新登场的苏幕然,似敌飞敌似友非友,他们到底想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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