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仙子踏莎美人

　　大四第二学期，宿舍四人都已经找到工作，陈钢龙去了更大的城市，秋至诚回老家，肖建和自己则阴差阳错地考到了同一个单位。

　　陈钢龙提前去实习了，临走前一晚，秋至诚和肖建刚好部门也有送别聚餐，自己便和陈钢龙两人在学校门口吃了顿麻辣烫，给他算是践行了。

　　泠惜打开电脑，将更新的文章发表在城月文学城后，继续编辑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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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饥饿感，泠惜才意识到又是晚饭时间了。他找了下饭卡，瞥到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忽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把手机拿到阳台饮水机旁。

　　泠惜不住地揉眉心，十来个未接来电，还有几条信息。

　　几乎都是谢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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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赶紧给谢顾打了个电话，电话刚不到一秒，就接通了。

　　泠惜刚要说话，电话那头即刻传来一声担忧的叫唤，“泠惜……”

　　泠惜愣了愣，他听得出电话那边似乎舒了一口气，“谢顾，对不起，我又忘记把手机放在阳台了。”

　　电话那边声音低沉说道，“哥哥，别说对不起。”

　　泠惜抿了下唇，他又给忘了，不住摸了下脖颈，笑道，“嗯，我知道了，以后不说。”

　　谢顾将马绳给了莫威，自己走到一处没人的地方，对着电话勾着嘴角说道，“哥哥，以后，说一次，多一次。”

　　泠惜刚问了句“什么意思”，便即刻反应过来，还好宿舍没人，“谢顾，我开扬声。”

　　谢顾“哦”了一声， “宿舍，应该没人才对。”

　　泠惜点了点头，也是，也不知道自己在心慌什么，不住笑道，“嗯，刚刚回宿舍，就把手机放书桌，睡了一小会，便开始码字。”

　　谢顾找了块草地坐下来，忽然轻声叫道，“哥哥……”。

　　泠惜“嗯”了一声。

　　“我二叔是不是找你了。”谢顾缓缓问道。

　　泠惜背靠在饮水机旁边，“二叔请我吃了顿饭，那个餐厅，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取过，青花瓷、山茶花，很有古韵，东西又好吃。”

　　“去过，也是谢醉带我去的。我去那时，餐厅摆的是芍药。”

　　泠惜语气忽然变得认真，“谢顾，不能那样子直呼长辈的名字。”

　　谢顾无奈“嗯”了一声，“谢，二叔没说什么不好听的话，或者做了什么让你不喜欢的举止。没事，有的话，你和我说。”

　　泠惜不住想起二叔在吃饭时，有意无意的咄咄逼问，笑言道，“没有，二叔人很好，就说一些家常事。”

　　谢顾继续问道，“那，二叔其实人还不错，就是带孩子的方式有点奇特。他如果做了有些奇奇怪怪的事，都是正常的，你不要觉得有压力。”

　　谢顾的语气有点紧张，泠惜忍住温声道：“谢顾，你和二叔长的太像了。”

　　谢顾慢慢松了口气，“大家都这么说，小时候他去参加我的家长会，老师和同学都以为二叔是我父亲。不过，我不大喜欢他去。”

　　“为什么？”泠惜不住问道。

　　谢顾叹气道，“一个以前在职场叱咤风云的人物，不过参加侄儿的家长会，紧张到连领带都打反了。”

　　泠惜忍俊不禁，他可以设想到那个场景，小时候的谢顾肯定是插着裤兜挑着眉，在一旁观摩二叔手忙脚乱地把领带反过来打好。

　　还好有二叔，谢顾小时候过得很好，泠惜眉梢轻轻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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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泠惜，你么吃饭都聊了什么？”谢顾好奇问道。

　　泠惜想了下，“嗯，就说了于家的事，说了爷爷，哥和姐，也说了于家欠人家债务的事。对了，二叔还带了一个人过来一起吃饭，叫东方主任，他还带了只蓝猫过来，猫很温柔听话。”

　　“东方主任？”谢顾惑道，“长什么样？”

　　泠惜：“没看清楚，他感冒了戴着口罩，扁桃体发炎，几乎没怎么吃东西和说话。”

　　谢顾朝骑马经过的草原游牧人点头打了个招呼，郁闷道，“我二叔和那东方主任，是有仇吗？”

　　泠惜抿了抿唇，手撑在阳台护墙上，“谢顾，我感觉，有点像……”

　　“像什么……”谢顾听电话那边忽然沉默了，便赶紧问道。

　　“见家长。”泠惜声音极其轻，他不知道谢顾听到没有。

　　“哥哥。”谢顾抬头望去，草地带着三分红意，牛羊已归家，“草原很多花都开了，我很想你。”

　　泠惜伸开手掌，落霞留在了掌心，他轻轻握紧，“我也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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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队，过来吃烤羊肉串了。”远处，队员们朝他兴奋地招着手。

　　泠惜听到了，笑道，“快去，谢顾，我都闻到孜然味了。”

　　谢顾找队员们招手示点头意，“哥哥，今晚回帐篷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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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楼别墅区。

　　红泥小火炉，半壶清水煎红尘。

　　庭院深深，一人独语言，一人打字闲。

　　“东方月落。”二叔吃完早餐，走到院子里面，赞赏道，“这名字，取得实在是英气不失豪迈。”

　　【真是，谢谢。】

　　谢醉看了下手机，勾着嘴角，走到小火炉旁边。

　　东方月落无语地看着面前正在认真煮水的人，昨天忽然就来了个电话，常年不见踪影的人莫名其妙就出现了。听说自己感冒外加喉咙发炎后，聊表关心，然后，就请求自己帮忙观察一个人，把事态说得极其严重，然后就上演了高档餐厅戴口罩喝粥的英雄情长。

　　也就他谢醉敢这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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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方，你这小泥炉是从哪里整来的？”谢醉站在树下，将煮开的一壶水端了过去，“活水活火烹，这样才叫吃茶。”

　　东方月落半躺在摇椅上，拿着手机，发了条微信。

　　【网上买的。】

　　谢醉用热水烫了下茶具，“你这别墅环境真是好，安静没人打扰，挺适合你的。”

　　东方月落：【要不，谢醉，你觉得我是和你一样，有钱没地方花吗？】

　　谢醉勾着嘴角给他斟了一小杯茶，“行了，我知道你病得这么严重，还硬要把你揪出来，是我不对。”他端起一小杯茶，“来，聊表歉意，我先干为敬。”

　　东方月落坐直了身子，将口罩摘了下来，轻抿了一口茶。

　　“早不让你戴口罩，一定要带。”谢醉继续倒水泡着茶，“行了，别戴了，这里就我们两个人，我身体好的很，东方大侠小小感冒还不会影响到我一介平民。”

　　东方月落：【平民？】

　　谢醉手扣着木桌，沉吟道， “怎么样，东方，你怎么都是国内赫赫有名的心理咨询师，有没有看出什么？”

　　东方月落：【谢醉，你这样对一个学生，是人吗？】

　　谢醉叹道，“没办法，要是这孩子真的有什么意图，那谢顾……”

　　东方月落继续打着字：【我说，二叔，人家女人带孩子都没有你婆婆妈妈的。从小到大，你对谢顾要上心过头了。谢顾见你就烦，肯定是你小时候一堆奇葩育儿方法给整的。】

　　谢醉摇了摇头，“没办法，又没经验，我哥……唉，不提他，我这不是怕带不好吗？”

　　东方月落无奈下了下：【监控跟踪、学生卧底、老师拉拢……听说，这两年还开发了新项目，投怀送抱。唉，谢顾没跟你脱离关系，当真仁至义尽。】

　　谢醉苦笑道，“但是，东方，你看谢顾这么优秀，也不能否认没有我的一份功劳啊。”

　　东方月落：【是啊，当初和你斗智斗勇，积累的经验。】

　　谢醉给他斟满了茶，“行了，说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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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方月落朝着小火炉上看了一眼，缓缓地打了四个字：【泠惜知道。】

　　“果然。”谢醉拍了下额头，“和那孩子说话时，我就感觉他好像在隐瞒什么？”

　　东方月落：【不过，还是得具体分析。】

　　谢醉点了点头，“首先，应该搞清楚一点，泠惜是认识谢顾之后才知道的，还是没认识前就已经知道。如果是后者，那泠惜极有可能是有目的；如果是前者，也不排除这个可能。”

　　东方月落笑了下，从一旁拿了台笔记本出来，细长的手指在键盘在快速敲打着。

　　【总之，二叔怎么都觉得泠惜动机不单纯，是来复仇的？】

　　谢醉无力叹气道，“其实，当年那次车祸我哥喝了酒，导致两个家庭破碎。三个大人已经不在人世，我哥刑满后，自责过度，不敢再面对生活，也不知是逃到了哪里去。唉……”

　　东方月落神色黯然：【酒驾，害人。两个孩子，本来都有爹妈疼着的。】

　　“谢顾那孩子什么事都往自己心里藏，看着表面是当他爸也在那场车祸去世了，虽然没找过，可我也知道，其实，谢顾很想他回来的。”

　　【你没找过吗？二叔想找个人，还会找不到。】

　　“没有找过，有些事，要过了自己心里那关才有用。就是把我哥找回来，也不过行尸走肉。”

　　东方月落微微颔首：“有些事，兴许忽然就想通了。就是苦了两个孩子了。”

　　两人忽然沉默了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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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醉起身，往红泥小火炉走去，重新再煮多一壶水。

　　东方月落笑了笑，在笔记本上敲打出一行字：【不过，谢顾和泠惜，都成长的很好。】

　　谢醉微勾着嘴角，“也不看谁带大的。”

　　东方月落：【泠惜也是，他是一个很善良的孩子。看来，于爷爷对他影响很大。】

　　谢醉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才吃了一顿饭。”

　　东方月落摸了摸手指。

　　【眼睛是不会欺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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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醉挑了下眉，“的确，真想去看看于爷爷，到底是怎么一个老人，能把从小那么命苦的孩子，教育得如此干净清澈。”他顿了顿，“也难怪那兔崽子会深陷。”

　　东方月落冷冷地打了八个字：【你也知道，泠惜命苦。】

　　谢醉重新泡了一壶茶，“东方，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生气。”

　　东方月落白了他一眼：【那个孩子，我有点担心。】

　　谢醉凝眉，脸上的神色变得严肃，“怎么了吗？”

　　东方月落揉了揉手指，在键盘上缓缓打下四个字：【抑郁障碍。】

　　谢醉将茶杯放回木桌，脸上看不出神色变化，却是依旧从容淡定，“从哪里看出来的？”

　　东方月落：【许多抑郁症患者是潜意识中的攻击性无法朝外，转而向内引发的情绪障碍。抑郁的人，多数是责任感过强，宁愿辛苦自己去承担一切。于家生意失败欠下的债，泠惜从小在于家长大，他帮忙赚钱还，也是应当。不过，我不知你发现没有，他好像把自己的责任夸大了。而且，泠惜甚至有因为自己读书而耽误赚钱，感到对不起于家。】

　　谢醉点了点头，“嗯，我总感觉他太懂事了，原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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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方月落沉吟片刻，接着打字回道：【我也还不能十分确定，具体情况还是得和泠惜多接触才可以判断。不过，刚刚说的情况他确实有，你还记得吗，刚刚他只是走神，便和你说了句“对不起”。谢醉，对不起和不好意思，便能反应一个人。】

　　他喝了一口茶，接着打字：【吃饭时候我也观察了，泠惜应当喜欢吃清淡些的食物，不过，方才问道谢顾父母车祸情况时，他不自觉地夹了一块鸡肉。还有，他刚刚手指甲一直在抠紧自己手心，而且，额间也微微有冷汗，不过重点是……】

　　谢醉见东方月落十指交叉，似乎在回想吃饭时的情景，便吃了一口茶静静地等着。

　　半晌，键盘又轻声响了起来：【泠惜，他自己似乎没察觉到自己的这些反应。谢醉，自己有意识地做出这些事情，和自己无意识地做，后者更让人担心。】

　　谢醉颔首，“怎么会这样……”

　　东方月落：【所以，接下来要你打算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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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院子里几株竹子面前，“还是得确定这孩子到底有没有意图。”

　　东方月落朝谢醉背影望了一眼：【我记得当年你把整件事都悄无声息地封锁了，钱也赔偿给了泠家人。其实，你那时便担心泠家的后人以后找谢顾麻烦，按道理，二叔做事，应当万无一失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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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醉手指捻了捻竹叶。当年车祸是在凌晨，本来知晓的人就少，况且对于其他人来说，不过是别人的一场祸事罢了。内外他打点过，即使是泠家亲戚，也根本不知道肇事者是谁？

　　重点是，他们已经给了高额赔偿，谢顾父亲并未申请任何减轻处罚，选择在牢里关押改过。谢醉知道，即使直接判他死刑，他也毫无怨言。那人，幸存下来了，可心也死了。

　　有赔偿，肇事者被关押，泠家亲戚自然不会揪着事情不放。谢醉自然轻而易举地将整件事的痕迹抹了去，至于谢顾，车祸后发了场高烧，只知道车祸，却也把当时具体情况忘记了。

　　谢顾不是没有问过，不过，当年该有的赔偿也给了，谢顾父亲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于他，于谢顾，于谢家，他真的不想再提起当年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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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方月落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细声问道，“怎么，往事不堪回首。”

　　谢醉笑言道，“其实我还挺好奇的，泠惜这孩子到底是怎么知道的。按道理，所有知情人，我都托人封口了。”

　　东方月落刚要开口，谢醉制止了他，“打字去。”

　　他无语笑了笑，重新坐回去：【既然知道就知道了，泠惜这孩子很善良，我看他不会对谢顾做什么的。】

　　谢醉：“我倒不是怕他对谢顾做什么，我怕的是，他对谢顾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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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初，谢顾父亲之所以心如死灰，一方面是自责，一方面是因为谢顾母亲的离世。

　　谢家人，都是情痴。

　　东方月落明白谢醉的意思。就像谢醉这辈子只认定了萧清梦一样，谢醉曾经抱怨他这个侄子从小到大，好像过于清心寡欲了。谢醉当初没遇到萧清梦时，不也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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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方月落：【所以呢，二叔接下来还要我帮什么忙吗？】

　　谢醉手插在裤兜里，朝东方月落挑了下眉，“不管泠惜有没有意图，还得麻烦东方主任帮忙下，如果他真的有抑郁症，不管花多少钱，请务必帮他治好。”他顿了顿，叹道，“毕竟，那孩子吃过那么多苦，谢家都有责任。当初是我疏忽了，不能，再让他受苦。”

　　东方月落颔首：【谢顾可能也有发现。我听你说过，你感觉谢顾好像有的时候像是要把泠惜藏起来一样，很怕别人接近他。其实，他可能也隐约察觉，所以很怕外界伤害到泠惜，只是毕竟谢顾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没察觉到泠惜可能患有抑郁症的事情。】

　　谢醉凝眉：“术业有专攻。这次找你，真是找对了。别说谢顾，就是我，也看不出来。”

　　东方月落：【二叔当要如何酬谢。】

　　谢醉故作拱手道，“改天，给东方主任送上几饼黄金缕密云龙。”

　　东方月落眼角扬起：【那泠惜，你是想直接找他谈，还是……这个我得理解，如果泠惜真的患有抑郁症，他内心必定会比普通人要敏感和脆弱，容易陷入思维的死胡同里，所以，作为医生，我有必要保护好他。】

　　谢醉勾了勾嘴角，手枕着头靠在椅子上，感叹道，“看来，这孩子的确很招人怜惜，我们东方主任才和他吃了一次饭，就已经有立场了。”

　　东方月落：【二叔，这叫医德。】

　　谢醉看了一眼手机，“东方，这孩子如果真有意思，要么为钱，要么为恨。”

　　东方月落颔首，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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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的事，好办。”谢醉淡定自若说道，“成年人干脆了当，东方主任，这个我直接找泠惜谈，没问题吧。”

　　东方月落：【可以，但是不要说话刺激他。】

　　谢醉颔首，“放心，我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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