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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黄帝子昌意降处若水,娶蜀山氏之女昌仆,生颛顼。颛顼十五而佐东夷王少昊。
不同于若水的浑浊黯沉,东海的水波碧蓝莹澈,宛如大块的青琉璃,涟漪间洒碎着金亮的阳光。龙车奔驰,旌旗飞舞,清凉的海风吹在颛顼苍白的脸颊上,有种从未体会过的沁爽。
“阿颛,这里就是归墟。”少昊指着前方一片异常幽邃的海水,温颜浅笑,雪色的衣袂和发丝随风飘举漫卷,恍如冰霜凝成的羽翼。明净的纯白,让颛顼蓦然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少昊的那天……
谪居凡间,郁郁而终的父亲,死后也不得安宁,偏执善妒的母亲和那些轻浮妖娆的姬妾,为了一块不知所踪的玉佩在灵前大吵大闹。晦暗的灵堂里充斥着丑陋的尘嚣。只有前来吊唁的少昊王叔,静静走向在独自跪在角落里的自己,缓缓地伸出手来。少昊的手指白皙修长,素净衣袖间染着杜若蘅芷的清芬,冰丝般的长发垂曳着,简直像从天界飘落的一支白羽……
“到家了啊……”少昊一声轻叹,打断了颛顼的回忆,天光云影映照在他如漆如镜的瞳眸中,又折射到颛顼的心上,渲染出难言的绮丽光华。
“再也不要回去了。”十五岁的少年这般想着。
乘水车兮荷盖,驾两龙兮骖螭。
鱼鳞屋兮龙堂,紫贝阙兮朱宫。
长太息兮将上,心低佪兮顾怀。
东海之外大壑,号归墟,扶桑生焉,少昊居此,教颛顼以琴瑟。
“王叔的琴叫做桐凤,那我的瑟就叫梓鸾。”
“王叔,你的声音,比琴声还好听呢。弹会这首曲子,王叔就唱首歌给颛儿听吧。”
“这是流沙的石蕖花,一茎百叶,千年一花。我刚摘来的……呵,担心什么,我驾龙去的,哪会有事。你喜欢吗?”
“穷奇、蜪犬再厉害,哪里打得过我。”
第一次见到颛顼时,十五岁的少年独自跪在角落里,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却仍是倔强地抿着唇,将泪水噙在眼里。冷清了数百年的心底,蓦然泛起一丝莫名的悲悯和怜惜,想要把他揽在怀里,坚决地把他带回东海。
近千年的孤独后,终于开始懂得相依相伴的温暖。看着少年在身边一天天长大,如芝兰玉树生于庭阶,渐渐成为天人中最勇敢的战士和最受爱戴的统帅,心中的欢喜,若饮醇酒。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看到他驾龙辀,载云旗,整装出征,就会有些难言的酸楚。整日整夜地在扶桑树下眺望等待,那种凄冷的寂寞和深切的思念,也是从未有过的。
刚刚五年而已,与浩渺无垠的岁月相比,只是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可为什么,这五年里,心中蔓延滋长的感情,比之前的九百年还要多?
“在瀚海擒毕方的时候,我望见昆仑山上的白雪,就想起了你。”
“崇吾山中有种蛮蛮鸟,总是比翼双飞……”
那天,颛顼出征归来,谈起一路上的见闻,说到这两句的时候,温柔明亮的笑容,连海上初升的太阳都为之失色。
因为神魂凝定的缘故,天人的情感都很淡漠,可一旦动心,便是长堤溃蚁,万劫不复。
暾将出兮东方,照吾槛兮扶桑。
观天火之炎炀兮,听大壑之波声。
怀朕情而不发兮,余焉能忍而与此终古?
颛顼有圣德焉。黄帝崩,葬桥山。颛顼二十,继为帝。少昊弃其琴瑟,游于西极。
颛顼赴天庭即位的前一天,归墟的扶桑忽然开出满树烈焰般的红花,碧叶朱华,芳菲菲其弥彰,少昊抚琴树下,白衣如雪。柔媚秾艳到了极致的花色,竟掩不住那浅素身影的清雅之气。
颛顼鼓瑟相合,年轻的天帝,峨冠华服,有种融合了剑气和琴音的风度,就像用最上乘的玉石磨成刀刃,锋锐中不失温润贵重。
天人长寿千载,一旦长成,容貌就永远定格在华年盛颜的模样。扶桑树下的两人,看上去光彩相宜,宛如图画。
琴瑟合同,乐音空灵清扬,仿佛是在泠泠的甘泉中织入了归墟的海风。弦弦掩抑声声幽思,缠绵的情意,别离的忧伤,不可言说的怅惘,都流淌在指尖弦上。
一曲终了,余音未绝,少昊一推手,桐凤琴从几案上掠出,轻快地沉入翻卷不休的海浪深处。
“你走了,我便不再弹琴。”
颛顼默然片刻,袍袖一拂,梓鸾瑟也坠入波涛之间。
“能与梓鸾同声相和的,唯有桐凤。”
颛顼握住少昊的手,拥他入怀:“跟我走吧,我只喜欢和你在一起。”
“可这样的喜欢,是有罪的。”少昊推开颛顼,双手轻微地颤抖着。
这样的感情是禁忌,那么,正确的情爱该是什么样子?不曾知道,也没有机会知道,因为发现错爱的时候,已然倾心……
九天阊阖开宫阙,龙涎香烟气氤氲,缭绕着曾经沉淀海底千百年的幻梦。
“微臣在东夷太久了,想到西方游历一番,望陛下恩准。”是谁的声音,那样熟悉,却又如此生疏?
隔着玉阶珠帘,祥云瑞雾,颛顼望向少昊,瞳眸相映,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是你对自己的放逐吗?
我无法再勉强自己留在归墟。
你何时归来。
当我不再迷失的时候……
“西方多险怪,王叔善自珍重。”
颛顼想起身挽住那一袭白衣,可少昊转身时的一回眸,宛如无形的藤蔓,把他困在了天宫宝座上。
统驭寰宇的天帝,不过是个贫儿,挚爱如斯,也只能赠一声虚无的珍重。
何离心之可同兮?吾将远逝以自疏。
朝发轫于天津兮,夕余至乎西极。
忽吾行此流沙兮,遵赤水而容与。
少昊陨葬山中,追为西帝,帝颛顼名其山曰“长留”。
少昊这一去,便是数十年光阴。
这数十年间,颛顼一直是圣德无双的天帝。从北方的幽陵,到南方的交阯;从西方的流沙,到东方的蟠木。日月之光照耀的地方,都是他恩泽所及。
一定要挑剔颛顼大帝有什么瑕疵的话,那也只有他对“承云之歌”令人费解的迷恋。他从不让乐师演奏九韶天乐,而是让飞龙盘旋于宫殿之上,呼啸长吟,号称“承云之歌”。那凄凄锵锵的声音,像极了海上的风声,听着听着,就有种入骨的寂寥。
共在人间说天上,不知天上忆人间。
千波雪浪,海风拂面,少昊在扶桑树下弹琴,白衣翩跹如蝶。曾经,这就是颛顼的所有。
而今,他拥有黄泉碧落间的一切,却失落了最初的世界。
朕心悲落,朕怀感伤,瞻云望月,无非凄怆。
直到那天,青鸟传信,少昊病重。
天色渐渐黯淡,飞逝的浮云在眼前纷纭划过,搅得心绪愈发缭乱,颛顼第一次觉得骖龙车如此缓慢。
看到独立山中的少昊,颛顼从龙车上一跃而下,将那枯槁消瘦的人紧紧抱住,恨不能融入骨血。
少昊微微一惊,旋即伸出手臂,回抱住颛顼。
“你看,这山中的太阳,和海上的太阳没有什么不一样;我们的情爱,跟别人的也没什么不同。为何,我明白的这么晚。”俯首靠上颛顼的肩膀,少昊喃喃低语。
若闻天籁,颛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幸福。轻柔如云水的吻,落在颤栗的唇上,立刻变得缠绵炽烈。
两人身后,落日熔金,暮云合璧,流霞赤耀在天边烧起一片浓酽火海。
“你的病……”终于清醒过来,颛顼怜惜而惶恐地握住少昊的手腕。
少昊微笑:“生老病死,天人亦不可免,我已经九百多岁了。”
颛顼手一抖,还不及开口,少昊反掌覆上颛顼的手背,眸光通透:“之前的九百年,我懵懂无求,好像身在梦寐,直到你来了,我的梦才醒了……所以,我想再活一次。”
西方十巫,有不死之灵药。黄帝时,危与贰负杀窫窳,十巫持药以炼窫窳之魂,窫窳死而复生。然十巫之所居,弱水三千沉羽,烈火永灼不息,生人不能近,唯魂魄可至。
“我会助你尸解。”颛顼犹疑良久,终于郑重许诺。
“摰”少昊微凉的指尖在颛顼掌心划动,写下一个古奥的字符“我的神名是摰。”
神之名,是开启灵魂记忆的符咒,永恒且唯一,如同生命中最深最浓的爱恋。
那一夜,少昊和颛顼都没有再说更多。山中的夜晚清寒沁骨,只有最紧密的偎依拥抱,才能点燃丝丝温暖。
默然相爱寂静 欢喜
旭日朗照四方,少昊颛顼对立山巅,神光自颛顼掌间发出,击中少昊眉心,瘦削的身躯透出白色的光芒,魂魄离体,化为清风西去。
“一定要记得,在我回来的时候,为我招魂。”风中的声音,愈远愈轻。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认出你……”抱住少昊转瞬化作枯骨的身体,颛顼哽咽低语。
翌日,颛顼在天庭下诏,东夷王薨逝,追封西帝,所葬之山,赐名“长留”。
君身长留此山,我心长留于君。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斯人之迟暮。
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
帝颛顼巡四方,至扶桑,闻海中人鼓琴,帝为之下泪。
“渊静以有谋,疏通而知事;养材以任地,载时以象天,依鬼神以制义,治气以教化,絜诚以祭祀。”
香烟缭绕,巫觋们在祭典上虔诚地赞颂着,颂歌上传天庭,在琼楼珠阙间回响。可九华宫中缁衣玄裳的天帝,清贵的面庞上,看不到一丝欢悦。
苗民作乱,干犯神界。
重黎斩建木,绝地天通。
祝融共工相争,四海震荡。
共工触不周山,天柱崩,地维绝。
女娲焚芦炼五色石,补苍穹,济众生。
百年间,剧变迭生,翻云覆雨,颛顼都不曾有丝毫动容。
天荒地变心虽折,若比相思意未多。
银色的晓星沉没在晨曦中,又是一个永夜消逝,漫长的等待追寻,不知几日几夕。车毂隆隆,天帝再次下界巡游。
我一直在找你,九州三界,四合八荒,一百年,两百年,无论多久,我都不会放弃。只是我怕,等找到你的时候,我又老了……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我不想,再次与你错失于流年光阴之中。
日落月升,水波如鳞,皎洁的月光伸展在海面上,宛若玉璧铺就的幽冥之路。颛顼踏浪独行,落落似孤鸿。
绵绵涛声中,蓦然传来空灵飘忽的琴音,琴声悠扬,在虚空中泛起无形的涟漪,传到颛顼耳中,却激起了惊涛骇浪——这是少昊在归墟扶桑下常弹的乐曲!
追寻着渺远的琴声,颛顼飞身而去,冷洌的海水被他的广袖激起,迸溅出一片银雪。
海岛边沿,一块礁石耸峙水中,白衣胜雪的清雅男子独坐岩上,对月鼓琴。波光粼粼反照,为他的背影罩上一层柔和的光辉。
颛顼奔到那人身后,却又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脚步,不敢上前。
白衣人若有所感,指下弦音渐稀,铿尔而歇,在颛顼的注视中,缓缓转过脸来。
归墟夜色一如昔年,月光下的容颜,正是在心底摹画了无数遍的模样。只是那双瞳眸,若有水雾遮映,茫茫然如在梦中,看向颛顼的时候,似疑似喜。
不知过了多久,白衣琴师低声询问:“你……是谁?”
颛顼微微颤抖的指尖,轻点在斯人的眉间:“摰,我将你的名字,归还与你。”
神之名,唤醒了魂魄深处的记忆。每一点记忆里都包含着一段生命,记忆复苏,就如消逝岁月的回溯重生。
魂兮,归来。
再度相拥的时候,近百年不曾动容的颛顼泪如泉涌,清泪从两人颊边滑落,沾衣染襟。
苍天有情,终于让我与你重逢。
汨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揽茹蕙以掩涕兮,霑余襟之浪浪。
两美其必合兮,孰信修而慕之?
帝颛顼禅位于帝喾,乘槎浮东海,不知所往。然归墟扶桑,每夜静月明,辄闻琴瑟声,人言似帝所奏,其音谐好,宛然可听。
这个故事完全是我看《山海经》时意识不良的产物……发现这一对叔侄CP的时候心情是非常荡漾的~~~~
其实当时一起荡漾的CP还有炎黄、羿X尧、舜X帝子丹朱,另外大禹从他父亲繇的肚子里化生简直就是赤裸裸的生子素材啊!看看,兄弟、君臣、叔侄、宫廷甚至生子,多么全面而丰富的系列!
正式写的时候我OTZ了,上古神话实在是个很混乱的系统(或者说根本不成系统)。我纠结了很久,决定一切以YY为主,传说为辅,无良地断章取义,剪裁篡改!
其次是一个更囧的问题——人物的名字。望天……写历史同人纠结这种问题还真是……可上古那些大神们实在太%#@*&了,有姓、有氏、有号,相当的麻烦,所以我又无良了一把,颛顼大帝生来就叫颛顼,小字“阿颛”。少昊帝君就叫少昊,神名为“摰”……所以看文的时候请千万高抬贵手,不要较真。
最后最后,再次祝某亲生日快乐!o(∩_∩)o...
下面是为了防止误人子弟而整理的一些正版史料(喂,你写同人这种东西本身就是误人子弟的吧……)有兴趣的话可以看一看……囧TZ
《山海经•大荒东经》:“东海之外大壑,少昊之国,少昊儒帝颛顼,弃其琴瑟。有甘山者,生甘渊,甘水出焉”。 (少昊是颛顼他叔这点史书没有直接记载,主要是研究者推断。《世本》说少昊是黄帝子,有人说少昊就是《史记》中的黄帝长子玄嚣。PS:虽然我很萌霄叔……但真的不是玄霄OTZ)
《史记•五帝本纪》:“黄帝居轩辕之丘,而娶於西陵之女,是为嫘祖。嫘祖为黄帝正妃,生二子,其后皆有天下:其一曰玄嚣,是为青阳,青阳降居江水;其二曰昌意,降居若水。昌意娶蜀山氏女,曰昌仆,生高阳,高阳有圣德焉。黄帝崩,葬桥山。其孙昌意之子高阳立,是为帝颛顼也。帝颛顼高阳者,黄帝之孙而昌意之子也。静渊以有谋,疏通而知事;养材以任地,载时以象天,依鬼神以制义,治气以教化,絜诚以祭祀。北至于幽陵,南至于交阯,西至于流沙,东至于蟠木。动静之物,大小之神,日月所照,莫不砥属。”
《左传•昭公二十九年》:“少皞氏有四叔,曰重、曰该 、曰修 、曰熙 ,实能金、木及水。使重为句芒,该为蓐收,修及熙为玄冥,世不失职,遂济穷桑 ,此其三祀也。” 杨伯峻注:“《尸子•仁意篇》:‘少昊金天氏 ,邑于穷桑 。’《帝王世纪》云:‘少昊邑于穷桑以登帝位,都曲阜 ,故或谓之穷桑帝 。’”
晋 王嘉 《拾遗记•少昊》:“穷桑者,西海之滨,有孤桑之树,直上千寻,叶红椹紫,万岁一实,食之后天而老。” (文中我改成了东海扶桑)
《绎史》卷七引《帝王世纪》:“颛顼生十年而佐少昊,二十而登帝位。”(但现在通行的说法是十五岁佐少昊,小时候看《上古神话演义》也这么说,姑且说是十五吧,主要不想恋童……-_-#)
《山海经•西山经》“又西二百里,曰长留之山,其神白帝少昊居之。其兽皆文尾,其鸟皆文首。是多文玉石。实惟员神磈氏之宫。是神也,主司反景。”(这里少昊是白帝,但在通行的五方帝系统里称他是西帝……)
《书•吕刑》:“乃命重黎绝地天通,罔有降格。”
《吕氏春秋•古乐篇》:“帝颛顼生自若水,实处空桑,乃登为帝。惟天之合,正风乃行,其音若熙熙 凄凄锵锵。帝颛顼好其音,乃令飞龙作,效八风之音,命之曰承云,以祭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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