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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话
清晨,整个青河塘还笼罩在一片雾气之中,静得能听到屋檐滴露的声音。
一辆马车飞速的穿梭于城镇那些数也数不清的弯弯曲曲的巷子。
于凤箫看着外头连绵高耸的马头墙,心又开始忐忑起来,本想伸手去握母亲的手,却握到了另一双。
林一诺回头,目光在明暗变换间看不清楚。
于凤箫迅速将手缩回袖子,脸开始发烫,又不想给人看到,只得撩起车窗的帘子让冷风呼呼的灌进来,企图吹凉自己的冒失。
“这是干嘛!”杨婉婷一把扯下帘子,瞪向女儿,今天的她有些浮躁,不似平日里的内敛温和。
马车里三人意味不明的沉默僵持,气氛诡异。
突然车厢一震,只听到外头的车夫唤道:“到了。”于凤箫逃似的跳下车座,立于新家的门前。
这是一幢和青河塘一样古老的房子。斑驳的马头墙上爬满了幽绿的藤,面容苍白的少年透过临街的窗台在枝蔓交错的阴影中清冷的望着她们。
这时母亲走上前,推开那两扇大木门的瞬间,它们发出“咯吱咯吱”陈旧的声响,让人不禁担心,它们随时会轰然倒塌。
与此同时,身后的马匹发出长吁之声,于凤箫转身望去,它便已离弦之姿飞奔而去,消失在晨雾里。
于凤箫便是在这样的惴惴不安中见到了继父。
这是一个看上去颇为温和的中年男人,比母亲大上几年光景,有一双睿智但却善良的眼睛,黏在母亲身上的视线像极了青河塘的巷子,缠绵没有尽头。于凤箫觉得这个同样姓于的男子比自己早死的赌鬼生父讨人喜欢,尽管他因为各种理由没有亲自上山营救她们母女,尽管他不过是娶母亲来做个二房太太。
于凤箫对着这个新父亲由衷的笑,笑着笑着越发没有停下的意思,最后不得不在母亲的大声呵斥下,嘎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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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楚然在窗后默然的望着这对新来的母女,从表面看,她们都有着慈善的面容,可是这个年代里,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人多如牛毛,何况以自己父亲的财势,要讨个二房,多少人争破了头皮想进门。
他不懂,为何父亲非要讨个带着拖油瓶的二手货,而且还为这个二手货交付了不菲的赎金,当然他不得不承认二手货长得很美。
回过头,自己的母亲正目光呆滞的望着窗外的天空,自从知道父亲要娶二房,她总是这样一副神情,虽然之前她的表情亦很单一,可是现在,确实更呆滞了。她的双腿不便,常年坐卧于床和轮椅之间,仅有的一块天地,就是自己现在所处的房间,父亲算是不错了,十年来把她照顾的无微不至,所以现在他不怪父亲,至少他没有嫌弃母亲的意思,只是需要一个正常的女人来填补寂寞。
再次将视线调向那对母女,于楚然愕然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那女孩一直在笑,笑的泪水在眼角闪耀,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本是和蔼的二太太,刹那间变了脸色。
他的嘴角不由弯起一抹颇有趣味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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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二年,春节
这是于凤箫十三年里过得最温暖的春节,有新衣,有丰盛的年夜饭,往年她都是在清冷和饥饿中看着父母吵闹打架。
唯一不完满的是,她的哥哥,于楚然总是阴沉着一张脸,对于她和母亲不理不睬。继父对于这个独子近乎溺爱,所以毫无改善的办法。
她能理解这个哥哥的心态,他的母亲虽然还是名义上的正室,却被冷落一旁,而自己的母亲漂亮贤惠,得到了继父全部的宠爱,而且过门前还为她俩支付了数目巨大的赎金。
她见过大太太几次,是个羸弱冷淡的妇人,应该和母亲差不多岁数,却因为长年的病痛而面容惨淡,听说在精神上也受了相当大的刺激,落下些疯病,时不时的发作,就算好的时候亦是神情呆滞,总之是个可怜人。
于凤箫摇了摇头,端着刚炖好的燕窝鸡汤来到大太太的屋前,轻轻推开房门,那个妇人正坐在临窗的位置。
“大太太,我给你送饭来了。”本来这活儿一直是于楚然亲力亲为,今个儿他被继父差去外头办事,本应由下人承办的活儿,她却揽了来。
总的来说,于凤箫是个有些心机的姑娘,她想得很远,万一自己的继父有个什么事儿,这家的主人肯定是于楚然,她不想有被赶出这个家门的一天,经过一个多月富裕的生活,她已经无法再承受以前的贫穷了,所以她极力的讨好着这对母子,只要有机会便套些近乎,当然,到目前为止他们对于她都是视若无睹的。
大太太并没有回话,于凤箫习以为常,她走到她面前,将汤煲搁在一旁的小几上,转身来到八仙屏后头的床榻边,从卧枕下取出一块藕荷色锦缎方巾,再次返回到大太太身边。她将方巾维系在大太太胸前,再从一同带来的食盒中取出干净碗勺,盛了一小碗,轻轻吹凉了,一勺一勺喂进大太太的嘴里,动作熟练,一气呵成,这些主要归功于平日里她对这对母子的悉心观察。
大太太开始有些抗拒,可能是不习惯由儿子以外的人来服侍,而且这人还是新晋情敌的拖油瓶。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这汤确实煲得美味,还是于凤箫的笑容太过温暖可人,不一会儿,她大口喝了起来,看着于凤箫的双眼还有些疑惑,却不再那么冷漠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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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干嘛?!”一声厉喝从背后传来,于凤箫只觉得后头一股子冲力旋风般卷到身边,手中的碗勺被夺过,身子被推搡到一边。
“哐当”!由于刹不住脚,整个人撞上了一旁的小几,汤煲落地,犹是滚烫的汤水撒了她一身,身上倒是没事儿,冬天衣服厚,挡着,只是右手已然红肿一片,刺人的疼痛直达心口,泪便落了下来。
于楚然亦呆住了,他并没有料想到会发生眼前的事儿,也不希望发生。
正当他不知所措的盯着于凤箫之时,他的母亲开始支支吾吾的不停挥起手来,她还想吃,对于跟前的事儿似乎没见着一般。
于凤箫有些伤心的抹了一把眼泪,准备走人,她虽然动机不纯,却也不至于到作贱的地步。
“等等!”脚还没跨出房门,却于楚然叫住了。
她回头,面无表情望向他。
“我娘要你喂。”他的神色异样,带着巨大的惊疑,却不得不低头服从于母亲的意志。
于凤箫也很惊讶,有些迟疑的朝着那位妇人走去,她还是近乎呆滞的望着那碗鸡汤,但是这一刻,于凤箫突然觉得她的神色看起来有了那么点人气。
她用那只烫伤的手,接过于楚然手中的碗勺,继续刚才的喂食,细致带着笑,让人几乎忘却了她的疼痛。
于楚然出神的望着这个女孩,她并没有继承母亲美丽的容貌,但是此刻,她却有那么一种出尘脱俗的感觉,他头一回觉得这间冰凉的屋子其实没那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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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于凤箫因为手疼得睡不着。她没告诉继父和母亲,只是自己简单的包扎了一下,没想到这会儿,会这么疼。刚要掉出眼眶的泪水却被一阵敲门声给吓了回去。
“谁?”久久没得到回音,她有些害怕,这栋房子古老的让她总觉得心慌,好像随时会闹鬼一般。
畏畏缩缩的起身来到门前,将房门拉开一条小细缝向外张望,在看到门外那道高瘦的身影时,愣住了。
于楚然显然已有些许的不耐,他看到于凤箫开了门,便顺势一脚踹了进来。
“你怎么能随便闯入女子的闺房!”于凤箫惊得大叫一声,却被于楚然捂住了嘴。
“轻点,你想把人都引来啊,那时咱们可就什么都说不清楚了。”他威胁道。
于凤箫赶紧点头,还不时的朝门口张望,见于楚然松了手,第一件事儿便是关上了房门。
“你那么晚来,干什么?”她找了一件罩衣披上,恢复了些许自若。
于楚然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抛给她:“涂上便不那么疼了。”他的视线停在她包起的右手上。
“其实,没那么疼。”于凤箫倒有些扭捏的将右手藏到身后。
“废话那么多干嘛!”见她迟迟没有动作,于楚然直接来到她面前,把她按坐在八仙桌前,自个儿也搬来一张凳子,坐到她身边,拉出她的右手,扯开布条,只见那儿的皮已脱落,伤口上渗出淡黄色的水。
于凤箫的眉头皱了起来,伤口被扯开的瞬间,疼痛加剧。
“对不起……”一声呢喃似的道歉从跟前男子的嘴里溢出,竟微带心疼,她本忍着的泪水再也把持不住,瓢泼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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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于凤箫的记忆里,永远有那么一个深夜,屋外是乒乒乓乓的炮竹声,屋里一盏摇曳的烛火下,一个清冷的少年,眉眼间是难得的温柔,他执着她的手,细心轻柔的为她涂抹伤口。
那个伤口最终还是成了一道疤痕,这道疤痕一直盘结到她的心底,轻轻一扯便是疼,疼得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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