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异闻卷

　　雨拍打着铺满尘土的马路，今年春天的第一场雨终于来了。
　　白尘尘小心撑起一把古旧的黑伞，将细细高跟踏在有些泥泞的路上。
　　今天新换了公寓。
　　公寓下，有一个看上去很旧很旧的电话亭。
　　那是很就很久以前，大一点的城市才会有的电话亭。红色的木格子，镶嵌着破烂的玻璃，里面的电话是黑色的，很大的话筒，很笨重，长长的电话线拖到地上，老旧的如同就上海的一段往事。
　　像一个古董，竖在这一片现代化的土地上，多了点怀旧，又有些怪异。
　　白尘尘透过雨水，怔怔看着那部电话，然后叹了口气，快步走进对面的服务厅，办一张电话卡。一个新的号码。
　　那天跟网友见面了，在网上打的火热，但是他却不是爱她。仅仅是看上了她的姿色。
　　肤浅的男人不停的打电话，烦扰着她，弄得自己心烦意乱。
　　还是赶紧换了住的地方，换了电话号码。
　　这次第几次恋爱失败了？白尘尘有些麻木，懒得回想。
　　又经过那个电话亭，她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
　　“叮铃！”
　　雨下得很大，但是电话响起的声音更大。
　　“叮铃！”
　　仿佛有点不依不饶，电话声又响了，只是多了些沙哑
　　有些莫名其妙。白尘尘走到电话亭前面，看着那部不断响起铃声的电话。
　　没有人的广场，白尘尘觉得，这个铃声似乎在召唤自己。
　　“叮铃！”又多了些催促的味道，白尘尘将手放上电话亭的门的把手上，轻轻下压，小心向后拉开门。
　　门打开，白尘尘收起伞，放在电话亭的一角，伞上面的雨水蜿蜒的流下来，淌在脚边。
　　“叮铃！”
　　门缓缓关上，再也听不到外面的雨声，电话亭里安静地可以听到心跳。
　　电话按到耳朵上，白尘尘心脏狂跳起来。
　　“喂？”天真而美好的声音，从笨重的听筒中欢快的流出来，刺激着白尘尘的耳膜。
　　“雨下好大，我困在家里出不去，只好打电话消遣，你一定是个很好心的人，因为我打了好多的电话，只有你肯接。我叫陈风风，你呢？”
　　悦耳，像天边青鸟的歌声。白尘尘坚定的唇突然一软，吐出了自己的名字：“白尘尘。”
　　就像一朵花突然的开放，两个女孩在雨天，莫名其妙的相认。
　　（2）
　　工作很忙，假象的充实能让人忘记空虚。
　　只是在寂静的夜里，一个人单独对着电脑赶工作时，对寂寞的恐惧还是会从心底蔓延上来。
　　键盘噼啪响着，直到手指和脖子一样的酸痛，这才抬起头，不觉的望向手机。
　　新的号码有些冷清。
　　指尖碰到冰凉的手机，一阵心酸。
　　一个人寂寞的时候，总觉得世态炎凉，而且很心痛。
　　突然的，手机的铃声带着一丝凄惨响起，吓白尘尘一跳。
　　当然觉得很奇怪，但是看到显示的号码后，又觉得理所当然。
　　是她。
　　那个和自己一样寂寞的女孩，那个在雨天诡异出现的，诡异认识的女孩。
　　不知道是不是寂寞的太久的关系，从来不轻易相信别人的白尘尘，那天顺口吐出自己电话号码。
　　而那个女孩，似乎迫不及待和白尘尘交换电话，白尘尘鬼使神差，将那电话记下来。
　　“喂？”小心又警惕，生怕受伤的心再次经受打击。
　　“尘尘？打扰你了吗？”陈风风声音细细，有点像小女孩，给人一种想宠溺的感觉。
　　白尘尘抬头看看墙上的表，凌晨两点十五。
　　“没有，我还在，睡不着。”白尘尘静静道，不带着任何感情。
　　“恩，我也是睡不着，能陪我说话么？”陈风风如释重负，有些开心——白尘尘的回答，让她在深夜打扰别人的愧疚，瞬间消失，及时都已经这个时间了。
　　“好。”
　　陈风风可能贴着话筒很近，呼吸微微，通过听筒，像一束艾草，一下一下扫着白尘尘的心；“为什么睡不着？”
　　“我有工作。”
　　“我身边的人都有工作呢。”
　　“你没有事情做么？”
　　“有，可是不喜欢。”
　　一个普通的答案，也有些无聊。尘有点恼火这种无聊，用力抿紧双唇。
　　“每个人都在我身边忙碌，就我有些无所事事，太孤单了。”陈风风仿佛在自言自语，“我就是很想说说话，但是没有人有时间听着。”
　　小小女孩的小小哀伤。
　　白尘尘对自己刚刚的恼火有点脸红。她那么信任自己，愿意跟自己讨论这些，自己居然会觉得烦？
　　这个小女孩，总是莫名的觉得和自己那么像，应该……应该也没有多少朋友吧？
　　“我并不喜欢工作。”陈风风细细的声音吹拂着话筒，像灵蛇一般游进白尘尘的耳朵，“工作对于我来说不过是生存的工具。”
　　对我又何尝不是，白尘尘在心里默默地接上。
　　有工作，并不喜欢，但是为了生存还是咬牙坚持着。其实心里并不好过。
　　“我也有朋友，但是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哪有时间照顾我呢。家人离我又很远，况且，我也不想让家人为我担心。”
　　我……也是……。随着话筒里的声音，白尘尘的心就像有什么在生长一般。
　　“啊，对了，我也有一个男朋友呢……”陈风风轻轻道，电话的信号好像不是很好，有一些杂音，“但他只是一个骗子。”
　　白尘尘什么也没有说。
　　这个雨天出现的小女孩，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些寥寥语言，尘总觉得她跟自己很像，包括声音，包括电话里刺刺作响的杂音。
　　“……你是谁……”白尘尘知道自己问这问题有点好笑，但是还是忍不住用略微颤抖的声音问着。
　　“我是陈风风。”
　　窗外一声巨响，是雷声，接着窗户里灌进了一阵凉风。
　　“啪！”手机关上了，电量不足。
　　尘愣愣的看着手中的手机，一股寒冷从心底蔓延出来。
　　这个季节，雨水太多，动不动就会有一场雨。
　　令人厌烦。
　　（3）
　　一个人太久了，总是觉得空气都是旧的。
　　白尘尘撑着伞，匆匆赶去上班的地点。
　　讨厌的天气，干什么都不方便。尘嘀咕着，收起伞。
　　潘雨走过来，温柔搭上白尘尘肩膀。
　　“来晚了，尘尘。”潘雨笑道。
　　白尘尘回过头温柔的对他笑。
　　潘雨是白尘尘前一阵子认识的，在朋友的介绍下认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现在两个人都默认了两个人的关系。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有打电话给我？”白尘尘问道。
　　潘雨似有些不耐烦，虽然没表现出来，白尘尘却能感觉到。
　　他说：“为什么干什么事情之前都要打电话告诉你呢？这样不是很好嘛？一个惊喜哟！”
　　白尘尘动作僵了一下，突然想起给自己打电话的陈风风。
　　之前陈风风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给自己，有什么事也会打给自己。
　　比如她可能在逛街，看中的一条裙子都会给自己打电话，征求自己的意见，比如吃到一款好吃的甜品也会告诉自己。
　　白尘尘从未见过陈风风，可是陈风风却一直在用一种莫名其妙的方法，温暖着自己。风风给自己的感觉，却是很依恋，好像有了陈风风就不在寂寞，好像能自由自在，想说什么说什么，不用顾虑任何人情绪。
　　这种相处真的很好，只是不知为何，自从认识了潘雨，陈风风好久没有和自己联系了，就算是电话打过去，也没有人接。白尘尘觉得，她们从未见过，也说不上什么感情至深，大概她们的缘分也就如此而已。
　　尽管她很想陈风风，想念她们的默契和依恋。
　　白尘尘看了看潘雨。——自己并不想要这样的惊喜。她觉得，这样的惊喜，未免陌生了些，身边的人，不像是在身边。
　　白尘尘低下头：“我只是想你，想让你粘着我，这样我感觉你爱我。”
　　潘雨接过尘收起的伞：“不告诉你不打电话就是不爱你了么？你想太多了。”
　　白尘尘张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辩解下去。
　　其实，是我的手机静的太久了。我的内心很空很空，空的可怕，好像要死了。我只是想要多一点再多一点的宠溺，填满我的内心，好让我自己知道我还在这个冷酷的世界中活着。
　　白尘尘最终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和习惯告诉潘雨，毕竟她知道，就算说了，潘雨也会给她一句“别那么矫情。”
　　说了没用。
　　日子就这么过。白尘尘没说过自己的想法，却还是总是要求潘雨干什么事情之前要告诉自己，打电话，发短信，都可以。
　　热恋期间，潘雨就算糊弄，也是记得的。但是有时不知是否是有些发懒，就说忘记了。忘记了也就忘记了，从来不当成一回事情。
　　白尘尘耐心提醒。渐渐的，潘雨烦了。他不知道这样没意义的通信存在的目的。干脆就开始了装傻。
　　好久好久。
　　转眼过了一年。
　　潘雨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开始让尘感到绝望。而陈风风的电话，依旧每夜响起。
　　也许说得都是无聊的流水账，可是这样的关系让白尘尘渐渐沉沦下去。陈风风在某些方面，似乎完全代替了潘雨的存在。
　　白尘尘开始疯狂想念陈风风。
　　（4）
　　爱情很甜，但是甜过头了，谁都会不舒服。
　　又是个下雨的季节。
　　白尘尘和潘雨开始吵架。
　　不停的争吵，尽管只是打不打电话发不发消息的无聊缘由。
　　这个雨季，分外的让人心烦。
　　还是因为打不打电话的事情，居然能吵到天翻地覆。
　　最后，潘雨冷冷丢下一句：“你还是换一个能粘着你的男朋友吧。”
　　白尘尘独自跑在少人的马路上，任雨水狠狠地冲刷自己，放肆大哭。
　　陈风风只是和自己萍水相逢，一个简单的事情，她能做到，而那个对自己那么重要的人，却做不到。
　　白尘尘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悲哀，可这么一件小小的事碾压的她遍体鳞伤
　　“陈风风！你出来啊！你不是想要和我说话吗？为什么你们都这样，出现又消失！总是留我一个人！”白尘尘嚎啕着，嘶吼声被雨声覆盖。
　　原来渺小的人永远渺小，那点微不足道的小悲伤也会被某种东西掩藏。
　　风突然刮起来，吹得雨丝微微倾斜。
　　情绪发泄出去，很快也就平静了。
　　雨停下来，白尘尘站在街角，想先处理一下满身泥水，可惜自己什么都没带。
　　附近到是有一家古香古色的店。
　　只想买一包纸巾擦擦眼泪，可惜店家没有，只给了她一方手帕。
　　哭过了也就过去了。
　　尽管两个人并没有分手，但白尘尘还是很孤单。
　　潘雨出差了，两个人的联系只有电话。
　　只是潘雨很少给白尘尘打电话。
　　在白尘尘抱怨的时候，潘雨会说，我已经照着你说的去做了！
　　是的，已经照着我说的去做了。而且做得很好。
　　但是有意思吗？我说，你给我打个电话吧。你就打了来，我说，你给我发个短信吧，你就发了来。如果不说，那电话就会一直是寂静的。
　　像是一个摆设。
　　白尘尘觉得，就像面对着一个玩具，是自己在哄着自己玩。
　　白尘尘抱怨，潘雨不耐烦，总是会跟她说“你不要这么话多好不好？”
　　最后一次联系，白尘尘没有说话，静静听着潘雨说自己的工作有多么忙，他到底有多累，而白尘尘是多么不懂事，总是缠在自己。
　　白尘尘自始至终是安静的。潘雨仿佛找到宣泄口，疯狂跟白尘尘抱怨她的不懂事，她的粘人，话里话外充满厌恶。
　　潘雨说完了。白尘尘说，哦，好，自己注意身体。
　　潘雨问道，你要做什么？我要睡了。
　　白尘尘捧着电话，望向窗外那个古老的电话亭，说，晚安。
　　挂上电话。纷乱心绪，忽然就变得清亮。
　　想她了。真的。今天是不是可以看见她了呢？
　　白尘尘化了妆。穿上自己最美的衣服，还有早就为了和潘雨出门而买好的、昂贵的奢侈品鞋子。
　　高跟鞋轻轻敲着地面，清脆，婉转，就像芭蕾舞者在轻轻转身。
　　深夜的大街上没有行人，可以不用打扰我们了吧？
　　虽然我依然不知道你的样子，但是我永远不会忘掉你的。
　　今晚不想打手机给你，这个地方，是我们初次相认的地方。
　　“叮！”电话突然响起，仿佛意料之中。
　　白尘尘马上接起来，调整呼吸：“是你吗？”
　　电话里的声音，依然好听：“尘尘！”
　　“我知道了，我是尘，在这个城市中微不足道。但是只有风，只有风才能吹起我，陪着我，关注我，带着我一路走下去，可是雨，只能将我钉死在原地，变成人人厌恶的泥巴。风风，我很想你，我……想见你。”
　　电话里没有了声音，动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尘转过身，看见了风。
　　陈风风真的很漂亮。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孔，一模一样的衣服，甚至一模一样的妆容，一模一样的奢侈品鞋子，甚至手上古老的电话也一模一样，白尘尘抚摸上玻璃，陈风风抚摸上她的手，两个人指尖对指尖，传递着相同的温度
　　白尘尘说：“我很想你。”
　　陈风风说：“我很想你。”
　　陈风风，只是玻璃上，白尘尘的倒影。
　　第二天，有人看见一个美丽的女子用电话线在那古老的电话亭上，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女子很安详，仿佛睡着一般。
　　后来，一个出差的男子，在工作结束归来后，不知为何，突然在家里摆满各种各样的手机电话，但后来他被家人送进了精神病院，下落不明。
　　后来，那个电话亭被拆了。
　　很多人都说，这个雕塑太不衬周围的景色了，又没有实质的用处，只是摆在那里，连里面的电话都只是一个玩具而已。
　　经过城市规划，这里很快成了一座公园。公园里有很多现代的，有着抽象线条的，真正的电话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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