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我不爱你

　　炎热还没有结束，就好像夏天也没有结束，然而暑假匆匆结束，苡菰拎起小皮箱和新加坡（家中的雪橇犬）来一个飞吻，望一眼花木葱茏的庭院就要回N城投奔那段叫“大二”的前程，多次往返造就了苡菰一些习惯：中秋回来苡菰带去了石榴，用父亲的话说这石榴是“天井里那棵石榴树亲自结的”；端午回来苡菰又带走了满庭蔷薇的照片，花团锦簇间有自己的笑脸；那这个暑假回来呢？是重新拾起匆匆那年留在心里的结子，是自己苦海无边不能搁浅亦不能溺毙的隐衷。
　　痛苦么？好像也不是吧，可是……能不能不要这么不清不楚，当时忘了全心全意去爱那就一并补回来，好么？
　　车票是三点二十的，中午父亲没有回来，苡菰妈妈负责把苡菰载到车站，但又看错了一个钟点，母女两个到那边才堪堪两点，候车厅里站了一会儿又到外面花坛边坐坐打发时间。
　　“人真是不少，都是你们这些返校的大学生。这每家来送行的家长都要两三个，那边还有爷爷奶奶也来的。”
　　听妈妈这样说，苡菰也不由得抬起眼睛，张望川流不息的人潮。
　　“有没有看到你同学？”
　　“有啊，每次来车站都能看到，J县就这么点大，刚才在里面就看见三个。”
　　“你这孩子，怎么也不跟同学打个招呼。”
　　苡菰厌烦道：“都不熟，还有小学同学呢，估计都不记得我了，怎么打招呼啊。”
　　一道道身影从旁边飘过，苡菰低下头玩起手机，渐渐心不在焉。是谁在公主的枕下放一颗豌豆，让她彻夜难眠辗转反侧，钝钝的，疼得难受，这种滋味要如何向别人抱怨，是谁，冷酷到要用豌豆提醒着公主的痛觉？公主醒着，落英缤纷的梦该由谁完成？科比，不要惊醒我，要不然我们的梦谁来构思……
　　苡菰机械地一下一下地按着手机，刚才黑色的身影真的是科比么？昨天发短信他怎么不说，不说“好巧，我也是明天上学”？刚才那个真的不可能是他吧，他没有父母来送么？最近他不是还在学驾驶么，这就不学了？可是——明明尤妙就在他旁边啊，他拎着自己的单肩包，一手还拖着尤妙的箱子，那一定是尤妙的箱子，他说过的，不喜欢拖着个大家伙赶车，还有，还有他拎包的姿势都跟记忆中的科比如出一辙，肩带永远是散漫地掉到臂弯，永远不可能乖乖巧巧地挂在肩上，是他！是的！是的。是的……
　　“我看见你了。”苡菰冲动地想要告诉他这句话，她要排遣她的惊讶与不宁，她的心跳是可感知的，苡菰控制不住自己。
　　“啊？我在车站呐。”科比很快就回过来。
　　“我也在啊。”
　　“我怎么没看见你啊。”那一刻科比在候车厅四下里张望，他心里有种莫名的紧张，这话是晚些时候他自己告诉苡菰的。
　　差不多到了三点，苡菰母女才进了大厅，远远就看见科比倚墙，旁边是娇小甜美的尤妙，两个人轻言巧语交流着什么，那一刻无论苡菰多么努力地想要绞尽脑汁用言语宽慰自己，却也是不能够，睡在豌豆上的酸痛是弥散的，挥之不去的。
　　不知怎么的，心里明明很难过，苡菰的脑子里却尽是蹦出些无厘头的东西，这莫非是自身的应激性,怕自己太难受，大脑就自然而然地逗乐？苡菰的思想里忽然冒出《武林外传》中佟湘玉的柿饼脸来，她说，把我新做的那套衣服拿出来，咱这叫“输人不输阵”！苡菰低下头，看看自己今天的打扮，宝蓝色连衣裙，变色凉鞋，细细的鞋绳缠到脚踝——似乎……还不错的样子？但为什么还是底气不足似的，后悔上午没洗个头再出来，后悔选择穿裙子以至于把那截萝卜腿显露无遗。
　　苡菰站得更靠近门口，她故意把头不自然的正对着检票口，以便把科比以及尤妙摆在最不易看见的正后方，可是心里又隐约担心，自己一眼便认出他，而他呢？经年不见，或许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在面前吧。苡菰为这种“或许”而无地自容，不想多情偏偏自作多情。
　　“你是几点的车？”苡菰忽然想起了什么，编辑了这样一句话，她知道不该问，当初他连行程也不愿意告诉自己，这样的追问不觉得纡尊降贵么，即便现在他愿意说。可是纡尊降贵也是公主不可逆转的宿命，罢了罢了。
　　“三点二十。你呢？”
　　“一样。”
　　“……太假了。”
　　还好，这个故事没有假到极致，苡菰并没有和科比他们邻座，或者前后座，从苡菰的角度看过去，约摸可以看见科比的半张侧脸以及尤妙的头顶，稍微歪一下脑袋还可以看见尤妙把手轻轻搭在科比的腿上，自己从来没有对任何异性做过类似亲昵的动作,从前跟科比面碰面她都会紧张不已，犹记得高中军训第一天，同一初中考过来的伙伴都隔了整整一个暑假没见，大家边叽叽呱呱说个没完，到了吃午饭也不消停，这时候科比在苡菰舍友讶异的目光下端着饭盆坐到苡菰对面，天！这在高中，尤其是高一是多么令人震惊的壮举，男女生公然对坐着一起吃饭耶！可是苡菰的幼稚与羞涩全然化作不解风情，她放下筷子，结结巴巴道：“你……你这是，你坐在这儿干什么？！”“和你一起吃饭啊，看不出来？”“这……”苡菰脑子里只有一个词“成何体统”，她涨红了脸，央求道，“拜托你，快走吧，走啊……”见科比无动于衷，苡菰又继续求道，“哎呀，你别这样，你这样我不吃不下！”科比站起来，四顾了下拥挤的食堂，端起饭盆，深深看一眼苡菰，走了，饭桌上的气氛登时不寻常到诡异的地步，谁都不愿开口，谁都觉得这时候开口不合适，所有人都见证了从苡菰三下五除二地拂尽了科比的面子，只有苡菰自己，她安静地吃着土豆丝，也只有她觉得因为太紧张而不愿科比坐这儿是个合情合理的解释。这个世上所有的男生也包括科比，都令她害怕，令她局促不安。
　　和尤妙科比他们邻座的似乎是尤妙的同学，上车不多久，苡菰看见尤妙时不时越过科比，把头够过去讲话，后来又相互交换些零食，尤妙接过去后喂了科比一块，苡菰的思维甚至呼吸都跟着这个细微而体贴的动作一滞，她扁扁嘴，对邻座的女生说：“麻烦换个座，好么？”
　　“不好意思啊，”女生甜甜一笑，指指窗户帘子，“我也晕车的，也想靠窗。”
　　我不晕车，我只想看看窗外的风景，会不会更美一点？
　　苡菰掏出MP4，她是故意的，她特意找到蔡依林的那首《我知道你很难过》，特意选择了单曲播放，特意瞪大眼睛，不肯错过车厢里任何一处动静，“……我知道你很难过，感情付出不是真的就会有结果，别问怎么做，爱才能长久，这道理有一天你会懂，我知道你很难过，昨天是恋人今天说分手就分手，别问你的痛，要怎么解脱，多情的人注定伤得比较久……”
　　科比，我也是今天才刚刚得知我伤得这么久，我没有吃醋的立场，可还是吃醋，我没有嫉妒的理由，可还是嫉妒，我没有伤痛的必要，可还是伤痛，你的爱情随着分手的宣布戛然而止，而我的爱情还没有……这些天的不寻常终于有了注解，是我的内心还不安宁，把你的道歉曲解成复合的借口，你足够光明磊落说一句做朋友，怪我自己想得太多。
　　怪自己自说自话像个孩子，把波澜不惊的小插曲变成惊涛骇浪，苡菰不想进退两难，进，我们也只能止步于朋友，这是个带着深深的遗憾的关系，我要如何宽慰自己才能逼自己想通；退，我们不过重演着高中，各安天命，互不想念。公主的宿命就是得不到幸福，她生就带来一道解不开的诅咒，这是童话走不出的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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