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

作者: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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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毒杀


      我不欲趟这浑水,太医指派的事情还是去御清殿请示了凤御煊。意料之中,凤御煊派了许绍前往请脉,元妃应该不会太过抗拒。

      我特意带了些点心,前往御清殿,见父亲还依旧跪在门外,身后跟着江家父子。

      “哎呦,宸妃娘娘您可来了,您快劝劝华将军吧,皇上这是心气儿不顺,不会见的,华家公子的事情,先搁一搁才是,莫要惹怒了皇上,那可不好收拾了。”

      我笑笑,看了福来一眼,心中有数,这人可是凤御煊身边至忠之人,言谈举止,多少也带了口风,况且这种事情也非跪上几天几夜便可解决,这般所作,除了显而易见的愚蠢,看不出第二种可能。

      “福公公,皇上现在可方便?本宫带了些许吃的过来。”

      “娘娘您先候着,奴才这就进去通报一声。”说完转身进去了。

      我侧眼,看见父亲正抬头看我,脸色不佳:“蓅姜……”

      我无心听下去,打断他的话,轻声道:“父亲这次莫要再失去机会,皇上态度可是明确至极,您若还不抓紧时机,怕是以后便真的收不了场了。”

      父亲嘴角动了动,刚要开口,见福来从房间里出来,余下的话便吞入下腹。

      “娘娘请吧,皇上传见。”

      我拾步而上,伸手推开房门,凤御煊倚在一边,手中握着白玉杯,眼光深浅,正看向这个方向。我从刘东手上接过食篮,缓缓步入。

      “蓅姜来的正好,我正愁着,你快看看该如何抉择。”说着,一脸苦笑,伸手递过来一本薄册。

      他不用说,我心里已然清楚,父亲能来,凤御煊也定是知道消息了。他反倒问我该如何,看来昨日那句“壁虎断尾”之法,应该是应了。

      我笑笑,不欲看他手中折子,信手将它放在案上:“父亲已经想通透了,皇上何需苦恼?这等事情让父亲去办就好,若是皇上还有所不放心,可允了蓅姜一同前往?”

      笑如微风掠过湖面,染有薄薄一层凉意,他朝我伸出手,光线掠过他的脸,如玉雕刻,容仪俊极:“若说这天下还有谁如此懂我心思,除了蓅姜,还能有谁?若是生成男儿之身,必得我重用。”

      我递过手去,拉他起身,不紧不慢的打开食篮,端出一碟碟精致点心:“皇上先别夸蓅姜,等这些事情办得妥当,若是顺了您的心思,到时候再夸不迟。来,先吃点点心,还是热的。”

      不多时,凤御煊唤了父亲觐见,父亲叩头,也知情况不明,不敢擅自讨饶。凤御煊面色如水,从位置上走下,到父亲面前驻足,微微探身,一只手扶上他手臂。

      “朕予将军的厚望,想必将军自己心里也有分寸,华云清华玄为徇私舞弊之事,确是让朕失望至极。在朝为官,趟水深浅,将军不也清楚?如今地步,落下把柄,已然完全失势于人,不容乐观。

      便是朕有心袒护,怕是姚相也不肯善罢甘休,难掩他人悠悠之口。刚得蓅姜一番哭诉,朕也知这一切着实是你为难之举,试问父母慈心,又有谁能舍?可不舍,不是要坏了大事?你说是不是,华将军?”

      父亲惊色,愣在当初,一瞬间,只剩满目苍然。凤御煊的话说的已够明了,局势立场,不容他人存私难断。当下,父亲早已失去了抉择权利,被凤御煊几句话,架空在当处,若是给了台阶却不肯罢休,这下场,定时吃不了兜着走。

      况且此时此刻,也不容他再去犹豫,结局一早,已经握在凤御煊手中,棋路去向,不过是顺着已定轨迹,一路往前,不管之前如何曲折迂回,终究还是寻着而去,在他的谋算下,归为完满。

      “臣,臣,谢主隆恩,愧对圣上信任,臣无能。”父亲深深一拜,头狠狠磕在光滑石板之上,身形微颤,久久不肯抬起。

      凤御煊站在原处,垂眼看他,嘴角微微上扬,那种笃定神色,似乎从一开始,就高高在上,看着下面丑色难掩,你争我夺,不屑而嘲讽,冷眼睨着局势转向,仿若手中纹路,蔓延手掌之中,他一合手,便完全掌握其中,无人能逃。

      半晌,凤御煊转身回到位置上,淡淡一句:“就让蓅姜与将军一同去办,瑞莹还在照看长生,不太方便。最后这一程,有你们两人去送,他也可知足,将军请节哀。”

      苍老并非只有年深日久,渐慢生成,我突然想起曾经,凤御煊的一句话,不过昼夜之间,尽然霜雪。父亲的苍老,自是从这一刻开始,他终于清楚认知,权势利益之漩涡,靠近的人,便是无一幸免。可甘之如饴,也会如饮鸩止渴,生与死,不过只是眨眼之间,稀疏平常,影响不了其他人。

      从御清殿出来这一路上,他不曾发出一声,漠然走在我身后,沉默如一口枯井。我记忆中那个威严而春风得意的男人,还是那一张脸,却永远失去了生活颜色,仿若单薄而枯燥的黑白素描。

      “父亲回去好生思考,明日福公公会跟着我们一同前往,哪般话语可说得,父亲自己心里分寸拿捏得好才是。”语毕,我转往侧路。听闻身后,淡淡问我:“蓅姜,这可是你想要的结果?”

      我不曾回头,无喜无悲,缓缓踱步而前:“因果报应,父亲又何必问出此句话,岂不多余?”

      既然是打定了唱一出白脸人生剧落,又怎能连后路都没有想好?人世间,翻手盛云,覆手展雨,那是极致酣然,可敢做,也要敢为。便是作恶报应,也能吞忍得下。

      不然,不如学母亲,吃斋念佛,坚信这一生,神佛庇佑,便是到了死期,也仍旧怀有,积善积德的期许,也是不错。

      这一夜好眠,许久不曾这般,便暗猜父亲这一夜是否煎熬难耐,哥哥受困之时的滋味,现在换回父亲来尝,当真是风水轮流。

      已是初春时分,天气略有转暖,退了素白一片,红墙碧瓦,格外鲜明,就似新洗了一般。福来来时,我正试着一件新裁的艳红缎衣,暗色双线绣牡丹图,领沿袖口皆有金丝抽边,看起来颇为华丽。

      “老奴是奉了皇上之命,跟着娘娘一齐去这走一遭。”福来身形臃肿,费劲儿的弯着腰,态度十分恭敬。

      我浅笑,披上邀月递过来的赤色鹿茸裘袄,侧过眼看他:“那便有劳公公您了。”

      “娘娘这是哪里的话,老奴跟着去,也方便到时候娘娘和将军下不得手,这等事便由老奴代为,莫要脏了娘娘的如玉素手。”福来言语,不徐不疾,从来四平八稳。

      想来从前凤御煊多年宫中算谋生活已久,静成皇后死的早,这等心思城府,也是这福来长久辅佐引导所成,其人不容小视。

      据闻一早,皇上已经下旨将两人送至将军府,念在华家为国之中流砥柱,两人也曾在迎击乌河之战有过功劳,于是,可免于受刑而死,特允可死在家中。

      于此一来,我便要走一趟将军府,时隔一年,再踏入那道大门,所有往日情怀,又浮现心头。

      一早门口站了华家所有人,包括母亲,看上去并不像是迎接出自这个大门的女儿,没有所谓的喜悦,都只不过是面貌上客套罢了。我扶着福来的手从轿子上落地,那一行人等,跪在远处,朝我拜礼。

      “都起来吧,有什么话进去说。”我打头先行进去,父亲跟在我身后,神色黯然,这一夜,他确是老了许多。三娘的影踪并见不到,四娘仍在,也是哭红了一双眼。二娘倒是一如往日干练有为,一身银白缎袍穿的十分华丽,不见昔日红妆,只是素面朝天的本色。

      见到我也是恭敬有加,不卑不亢。不得不说,二娘极是会做人的,从小到大,她对我,从来温言软语,慈眉善目,人前人后,并无二致。我如此深知她对于我的厌烦与不屑,可她的态度又让我格外茫然,若是人前人后都是一般对待,这本就是没有必要。

      多年以后我终于懂得,做坏人的智慧在于何,原来,你欲要心机手段害人于无形,便不要给对方捉到你任何一丝一毫的马脚。高门大户的后院是非,不见得比后宫轻松,人人都有心计,便看如何使用。

      二娘若是如其他妾室那般鼠目寸光,浅薄幼稚,如今也不会是将军府上名至实归的当家主母,她极近一切大户女子该有的温柔贤淑,容忍与善良,不争不夺,在父亲面前所处,无懈可击。

      犹是对待其他子女方面,可谓是好人做尽,表面功夫实在高人一等。于是,我与哥哥得以在将军府苟且这么多年,还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只不过这种锦衣玉食只是她们牙缝下残留的一点恩惠罢了。

      在父亲面前,在妻妾中间,在子女眼里,这个女人浑身解数,让所有人都尝到了滋味几何。父亲宠爱信任,妻妾惧怕服从,子女们敬畏听话,试问,这等女子,难道不值得佩服?

      “宸妃娘娘光临寒舍,臣妾等有失远迎,请娘娘不要怪罪。若是有些许闲空,可否赏脸在府上用过餐再回去?”

      我巧笑:“二夫人严重了,本宫这次出宫也是为了公事公办,无法久留。这是奉了皇上的命,看看云清兄长。”

      我话音刚落,一道影子扑落于我眼前:“蓅姜,蓅姜,你看在你们兄妹一场的份上,放过云清吧,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死了,我可怎么活啊。”

      看着眼前妇人,失魂落魄,生不如死的样子,惊得我一愣。还没等我开口,便闻父亲沉声:“快把三夫人扶进房间,在娘娘与福公公面前,休得胡言乱语。”

      三娘被下人七手八脚的拖了进去,四娘胆小,站在一边,只闻抽噎声息,不敢抬起头来,想必华玄为也一定被折腾的不轻。

      这姚冲,下手着实狠,一封连一封的折子,又是鼓动朝中大臣上书,能用的手段,是一样不落,终是将华家逼到如此地步。一死一伤,看来那华翌晨便是不受牵连,手中握着的权势也定是不保全了。

      我越是这般所想,越是心里猜度,这场角博之中,凤御煊到底准备从那些昔日助他上位的人手中,夺出多少东西才肯罢休?

      实则是朝堂两势较量,却愈发觉得,后面那双冰冷的眼,才是睨着全局的那一个。逼死了华云清,牵连了凤翌晨,若是再有姚冲的那一局,转过头再看,还是依旧两厢牵制,局势并未太大改变,可完全清晰的是,这些人都不同程度的受到打压,彼此之间,不免生出许多孔隙,刚好为他所利用。

      正想着,福来轻声在我耳边道:“娘娘,时辰到了,再去瞧瞧一眼吧。”

      我敛神,起身跟着父亲和华翌晨往后苑去。

      回廊依旧,楼落依旧,再次游走于这一条路,心境如此迥然。物还是,人已非。

      我刚入了一间院落,便隐约可闻男子歇斯底里的叫喊,父亲面上略有尴尬,恭顺道:“公公莫要见笑,请稍等片刻,老夫去去就来。”

      “本宫也去,公公稍等。”

      父亲见我跟上,并未多言,只是蹙眉愁色,挤不出多余的笑容。

      房门被推开,里面的人被几个下人大力按住,因为不甘如此下场,华云清清秀的脸此时显得扭曲而骇人,几个小厮不敢马虎,狠狠按住他身体,华云清动弹不得,便高声呼喊,脖子上血管凸显,满脸潮红。

      “云清,你休得这般……”父亲怒斥,声色却低沉的半分威严不带。

      华云清直直看我,眼珠怒睁,恨恨道:“华家不是送去两个女儿吗?难道连一个人都保不下?只是给人暖床的废物,有何用处,到头来,还是要牺牲我等,死的不值,我不服,我不服。”

      他不停挣扎,衣服被撕得凌乱,连束发都被摇散开来,却还口出狂言,不休不止:“华家高门大户,这等小事也要让我坐葬?我可是父亲亲子,父亲,你怎么能舍得我,怎么能?为什么不是别人?要去陪葬的也该是那野种华安庭。我不服,我不……”

      再听不下他张口胡言乱语,我上前,扬手一记耳光,顿时惊住在场各人。

      华云清的脸侧向一边,嘴角血色蜿蜒而下,他不怒反而笑,眼色极近阴郁:“如何?蓅姜,看来你也知道你哥哥身体里流着野种的血,真是家族不幸。若不是你在后宫媚语谗言,那华安庭能老老实实过这一生,不被人嗤笑,已是造化了。哪里还有那般幸运?如今倒是我成了你们的牺牲,真是可笑。”

      我脸上无怒气,一如既往笑靥如花,眼色媚如柔丝。微微向前探身,伸出手,狠狠抓住他的头发,往后仰去,逼他抬头看我,目光所对,一片凉意,溢出言表:“想做人上人,便莫要做些愚蠢把戏,你今日下场,连累华家,毁我家族名声,你不死,难道让整个华家跟你陪葬?福公公就在门外,你若是嫌生时太短,本宫便让你早些上路,你看如何?”

      华云清大笑,我放松手,用帕子不断来回擦拭手掌,不理会他怪异,转过身与父亲道:“父亲难道想让这事情传遍朝野上下?蓅姜时间不多,父亲若是没有话可说,蓅姜便唤福公公进来了。”

      “父亲,你救救孩儿,父亲,孩儿不要死,父亲。”华云清一反常态,生生讨饶,言语错乱。

      父亲到底还是理智胜于情感,便是脚下如生根般,难以离去,犹疑着在原处看着崩溃边缘的华云清,已然红了眼眶。胸口不断急剧起伏高低,恐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犹豫再三,徒留一声幽长叹息,调过身,离开房间。

      “父亲……”

      华云清歇斯底里,这一声竭尽气力的呼喊,响彻我耳边,相信在父亲的余生之日,这一声,必将伴随他终生,梦里醒来,每每回响,都是心如刀绞,一身的冷汗。

      我朝着他微笑,愈笑愈灿烂:“父亲不送,那就有本宫来送,华云清,本宫最后再送你一句话:你,死有余辜!”

      我走出门口,示意福来上前:“兄长凄凄惨惨,怕是让他人见了也会不忍,这一壶东西,还是由本宫做妹妹的来吧,等人走了,公公来验便是。”

      福来何等剔透之人,赶紧命身后小太监把酒壶呈上,深深一拜:“娘娘节哀。”

      我拿了酒壶,重新进入门中,华云清看见我手中的酒壶,脸色顿时一分血色也不剩下,不断往后畏缩,几个小厮按得颇为吃力。

      我斟满一杯,唤旁边一人:“拿去,给三少爷喝下去。”

      那下人胆怯,迟迟不动:“娘娘,这,少爷,我……”

      我侧眼,不自觉带了一份冷:“皇上之命,你欲违背?”

      “小的不敢。”

      “拿着过去,让旁人捏开他的嘴,倒下去。”

      下人抖抖索索,走进华云清,华云清就似被切断身的蛇,不断扭绞身体,因为被死命按住,整个人挣扎十分吃力,皮肤上泛出充血般的潮红色,睁大双眼,紧紧闭起嘴。下人捏不住他的嘴,那一杯酒,也洒的只剩一点。往返两次,结果相同,废了不少气力,都始终无法让华云清喝下毒酒。

      我愈看不耐,执了酒壶,踱步上前,冷声道:“按住他的头。”

      几人用力,勉强按住他的头,我弯腰,只管看着他浅笑:“原本是想让你走的好看些,你非执拗不知好歹,这就是你敬酒不吃的下场,真是难看。”

      于是太高手,将壶中的酒,细流倒下,非倒入他的口,而是径直倒入他的鼻中。酒辣难耐,才倒了一点,便呛得他涕泪横流,不断大口喘息,言语不能。

      “我的好哥哥,你可以安心的走了,下辈子做人,可千万要记得,不要再落在我蓅姜的手中,永远不要。”

      下人趁机,轻而易举的捏开他的口,手腕微转,壶中毒酒,悉数入了他的口,他呼吸不能,只得不断吞咽,直到壶空,方才罢休。

      毒发速度极快,才被吞入不多久,华云清便不断翻搅身体,头发缠住面孔,看不清晰,只见他不断伸手去撕扯自己领间衣料,抓的脖颈上都是血印。

      “按住他手,不要让他脱,不然咽气了便不好再穿。”

      下人们都是被这等场景吓怕了,无不是胆战心惊的伸手去按,可华云清手指大力,下人无奈,只得死命往外扳开手指。

      再看那人一眼,无声息间,已是七窍流血,暗黑色的血液,从口鼻眼耳,不断溢出,像是一段暗色血蛇,划过他脸孔,宛如一块黑玉杯上,无规则的碎纹。

      不出一会儿工夫,整张脸已经肿胀青紫,披头散发,浑身剧烈抽搐,不断从口中吐出白色泡沫,混杂着暗黑血液,十分骇人。很快,我便问道一股腥臭味道,我掩鼻,倒退几步,只等他一动不动,彻底咽了胸腔中的那一口气。

      按了没一会儿,华云清的动作愈发渐小,到最后直挺挺的躺在那里,像一块烧焦的朽木,面目虽不至于全非,却也难以看出,这等样貌生前,是何等白皙清秀。

      下人拉扯,将他紧紧揪住领口的手指,一根根扳开,听到骨节断裂的轻响,我有些后背发凉。

      呕吐物从他口中流了许多,还有面目上流出的,已经凝固的黑血,入不了眼目。我掉转过眼,吩咐道:“你们帮三公子好生打理一下,也好让他安心上路,弄好了出来通报,福公公要验查一番。”

      我刚转过身,方才想起,遂开了口:“此后本宫不愿听到什么闲言碎语,若是有分毫传入本宫的耳,便别怪本宫下手狠毒,丑话说在前,大家心里好生拿捏。”

      福公公站在庭院中,凝神,垂目,见我出来,委委一拜:“娘娘脸色不好,还请您节哀顺便。”

      我手扶胸口,微微点头:“福公公可再稍侯一会儿功夫,下人们正在给兄长正理仪容,本宫先去前园等您。”

      “娘娘慢走。”

      我走在回廊之中,径直往前院去,在转角之处见华翌晨朝我走来。

      “娘娘,云清他……”

      我撩眼看他:“已经走了,你跟父亲说一声,等我与福公公走了就办后事吧。”我说完,欲与他擦身而过,却听他坚忍的轻声开口:“蓅姜,云清之死,可否化解你心头之恨?我们兄妹一场,到此地步,也可收手了。”

      我顿住脚,却不曾回头,与华翌晨相背而立。

      “若不是因为顾念从前你还待我不薄,便是今日,连你也逃不掉,我这般为了保这个华家而舍掉一个华云清难道错了?”

      “蓅姜,我知道你心中有恨,因为你还有安庭……”

      我断然阻断他下文:“你不知道,不过我不打算与你清算,这与你无关。我今日要对你说的只有一句话,在朝为官,若想长久,便是做下手脚,也要高干利落,留好后路。今时今日,你与我之间那些微薄的兄妹情谊,至此,两两清算。你无需谢我,只当是自己积了德,现在得了好果罢了。”

      我踱步往外走,心中一片静然,所处于我等,不就是杀与被杀,害与被害,这般简单因果关联吗?这一双手,注定要染上许多人的血液,才可前路通顺,我低头看自己纯白而柔嫩素手,仿佛看见了,那抹娇艳血色蔓延的情景,急急收了手,藏在袖中,不自觉握紧。

      厅堂之上,所有人都在沉默,换了一身素白丧服,神色肃然。犹是我这一身的艳红喜色,陷在其中,格外突兀诡异。

      “皇上的意思,以后大家好自为之,若是华家只能以失去一子来平息这场风波,实在是代价不菲,若是还有下次,也非死一个人这么简单就能化解。”

      目光划过眼前啜泣的每一个人,二娘身边站着她的小女儿华韶嫄,还有早有耳闻的,凤翌晨的新妻乔晓月。我对她微笑,她无动于衷,冷冷看着我,像是无端生出什么仇恨。也不见脸上有任何悲色,哪怕伪装,都不肯。看来也是颇为痛恨置哥哥于落水不顾的人,华云清一死,算是解了心中一恨。

      福来从侧门碎步入内,在我耳边轻声道:“娘娘,老奴已经验过了,已是事毕。”

      “时候不早了,大家都准备一下丧事吧,本宫这就要启程回宫了。”最后一眼,我望向那个被我刻意忽视已久的母亲,她依旧淡色,真似已经如僧入定一般,喜怒不入声色。

      我想了想,转过头对福来道:“福公公先去车上候着,本宫与母亲说几句体己话,马上就来。”
      福来应是,带着人出了门去。

      我转过身,笑着朝母亲走过去,母亲抬眼,眼色慈祥,轻声道:“蓅姜瘦了许多,要晓得好好吃东西,长生如何?身子还可康健?”

      她这一闻,云淡风轻,似乎我们母女之间从未有过隔阂间隙,一两句常言,就如闲谈。我心随之一紧,微微探过头去,在母亲耳边轻声问道:“哥哥的生父究竟是谁?”

      母亲闻言,大惊失色,面色如投石入止水,掀起涟漪无数。她倒退一步,正被我伸手扶住,我依旧笑意灿然,他人看来并无异状。

      “蓅姜……”

      声色微闻,细小的很:“若是旧情难忘,为何冷落哥哥,若非如此,又如何这般待我?你不觉得,母亲二字,实在有愧难当吗?”

      我站直身体,笑看母亲表情,伸手为她撩起额前碎发,温柔至极:“杀过人的手,您可觉得脏?”

      母亲身体僵直,一动也不动,看着我一举一动,犹如石化。痛苦,愧疚,那些我自认为可以在母亲脸上看得到的表情,却没有看到,惊异,平静,这一个轮回,也只有短暂一瞬的光景。

      “母亲保重。”

      我提起裙摆,从门口而出。身后这一间大宅,住着尊贵的人,那些隐藏在其中的喜怒哀乐,爱恨嗔痴,是其中最深暗幽冷的一道风景,冷的人通体冰封,此生此世都不回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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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分裂中,写错了人家姓的地方,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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