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职高手]踏浪翻波

　　若不是有今晚这样的插曲，也许直到离开黄少天也不会发现自己房间的窗户正对着酒店后花园，原来它还拥抱着那样一片无瑕的湖泊，在夜色里宛如温柔注视的眼睛。

　　他说不上来自己究竟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态靠着窗看了楼下湖畔旁的两人那么久。住的楼层不低，光线又不好，看不真切，只有隐约的两个轮廓，离得不远不近客客气气。此前他只是听说了周泽楷和叶秋在一起——或者在一起过的事情，也想象过那究竟是种怎样的情形，但一切都和亲眼看见不同。

　　如果不是他们已经分手了，黄少天想，是不是还会有更进一步的亲密举动？

　　这么想着那些肌肤相亲的片段自然而然在脑海浮现，颤栗的嘴唇，蜷起的手指，潮红的眼角——他一个激灵，不是震撼于真实的画面感，而是后知后觉自己现在的举动简直像个变态偷窥狂。

　　那时候叶修把周泽楷领出去又独自一人再次折回来，粉丝们也离开后黄少天怎么也忍不住好奇心，问他什么情况。叶修语气平常，说弟弟来了。黄少天瞪大眼睛噼里啪啦提了一堆问题，叶修没不耐烦也没转移话题，只是看着他听他胡言乱语说完，然后问，你这么关心干嘛？

　　害怕天真无邪的小朋友上当受骗嘛，情伤难医。

　　你是担心我弟弟被小周骗，还是小周被他骗？叶修说，顺便提醒一句，叶秋比你大。

　　难得黄少天也有支支吾吾的时刻，说不出个所以然。

　　叶修起身准备回酒店，临走前留下淡淡一句，你有没有觉得你对小周的事情，过问得太多了？

　　他头一回没反驳叶修的教训——如果算作教训的话。黄少天哑然，这才发现自己好像的确太过在意了些，尤其周泽楷和他都算不上多么相熟的朋友，连他八卦喻文州都来得更有立场。

　　悲欢离合都是别人的私事，与他又何干呢。

　　黄少天莫名其妙自己跟自己生气，拉了窗帘缩回来躺在床上发呆。正对着的电视机还放着叽里咕噜的外语广告，他一个词听不懂，也不觉得模特好看，爬起来关了电视，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去小冰柜挑了瓶Mauritius，喝了两口觉得还不如可乐，又放回去。

　　他朋友们订的房间不在一层楼，女朋友也没有意愿搬过来住。同样是千里迢迢来探望自己的恋人，怎么叶秋行李都等不及放直接过来，只为见上一面和人对谈至三更，而夏彤派对结束连他房间都没来参观慰问一下径自和朋友去做SPA，挥挥手走得潇洒不带半根草去——这家伙哪里是精心准备的惊喜，根本是旅行到附近顺便来看一眼自己吧。虽然他跟夏彤的确没那么情深义重比翼双飞，但如此一对比，也太凄凄惨惨戚戚。

　　热闹散尽后他居然成了孤家寡人，还得看别人虐狗。这发生在黄少天身上太少，如今真的降临，的的确确有诸事不顺的挫败感，到底意难平。

　　不知过了多久他没忍住又掀开窗帘往下看，原本在那儿举杯邀明月的两人已经没了。黄少天心头一凛，该不会周泽楷被感动了决定复合然后干柴烈火去了吧？他这一瓶可乐的时间错过了什么不得了的大戏？

　　如果有什么身体行动先于大脑指令的时刻，大概就是现在了。等到黄少天意识到自己刚才都做了些什么，他已经在下楼的电梯里了。外套都没穿，刚才在床上那么一躺头发也是翘的，对着反光的厢壁捋也捋不平，索性自暴自弃放弃。他倚着厢壁轻轻撞着后脑勺，找不到合理的理由解释自己的冲动，也设想不出冲动以后还能有什么后续，顶多到大厅转悠一圈，夜深人静异国他乡甚至不会被粉丝认出来影响不好。

　　在他胡思乱想的空当，数字已经一个一个跳到了最小，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

　　黄少天百无聊赖聚焦视线，瞳孔骤然紧缩——

　　电梯门外站着周泽楷，披着更深露重的凉意，甚至萦绕着烟与酒的气味。

　　他看起来像是醉了，脸颊泛着酡红，酒精的味道弥漫在鼻尖。

　　他看起来又没醉，眼神清明无比，望着他，露出浅浅的笑意。

　　职业选手没几个酒量好的，黄少天自己就是个一杯倒的量，也估摸不出眼下周泽楷到底喝了多少。是和叶秋一起去的？还是一人饮酒醉？叶秋人呢？居然不把喝多的人送回来还算什么男朋友，不，前男友。无数个疑惑盘旋在他脑海里，此时此刻无人能回应他。

　　不过当周泽楷走进来、电梯门在他身后缓缓阖上以后，黄少天的另一个问题有了解答：周泽楷的确是喝醉了，他看了看黄少天，靠在对面厢壁，顺着慢慢滑下去把自己在角落缩成蘑菇。

　　他可没想到是这种后续剧情，喝醉的周泽楷原来是这样的，虽然和平时一样一声不响，但依旧棘手。他这样看上去太——要怎么说呢，什么形容词都形容不了黄少天现在的感受，还不如周泽楷发酒疯好把人蒙晕了拖回房间。

　　黄少天的确好奇那两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让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枪王苦恼到需要借酒消愁、周泽楷有这么喜欢那个人吗？叶秋那小子他见过的，和叶修除了长得像哪里都不一样，居然魅力大到让周泽楷这么死心塌地愁肠辗转——

　　没人记得电梯还静止在这一层，黄少天忽略掉不知从何滋生出的妒忌感，眼下更紧迫的问题在于，他该做什么呢。

　　电梯里的灯光不是常见的橙黄，而是泛着点迷蒙的深蓝。黄少天在他旁边蹲下，伸手戳了戳露出来的一小撮刘海和额头：“喂，周泽楷，还醒着吗？能听见我说话吗？呼叫周泽楷，立刻回答立刻回答。”

　　周泽楷不耐烦地晃晃脑袋试图避开恼人的手指，但没成功，只能抬起头，皱着眉：“……醒着。”

　　“醒着就好。”黄少天张开手指在他面前晃晃，“你还能看出来我是谁吗？”

　　“黄少。”他迅速说完，又不确定似的咬咬嘴唇，片刻后推翻上一句，修改了答案，“少天。”

　　“……”黄少天并没能体会到个中差别，只觉得这人的确醉得不轻，“喂，还能走路吧？我看你自己都走回来应该没问题。我可拖不动喝多的人啊。”

　　这回周泽楷又不理他了。

　　黄少天简直没脾气了，干脆在他旁边坐下来，等着这人什么时候能清醒一点。

　　周泽楷安静了没一会儿忽然抬起头：“少天。”

　　“嗯？”黄少天转头等他下一句，却发现这个人望过来的眼睛里好似汪着一潭寒泉。“生日快乐。”周泽楷反反复复重复着这句，声音轻得近乎呢喃，“生日快乐。”

　　他叫自己的名字，翻来覆去几个字，听起来那么伤心，又那么克制，看上去像是一碰就碎的月光。

　　这算什么意思嘛。黄少天在心里嘀咕着，零点已过……现在已经不是他生日了啊。但他什么也没说，也不想说，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像时间失去了流速，像半个没成形的拥抱，像哄一个走丢的小孩子。

　　Lampenfieber Bar在闹市区的背面，藏在灯光展的尾巴里。每一个座位都是氲着松子酒味的橡木桶，情调满分。

　　可惜没人有这个闲情逸致去欣赏精巧的装修，他俩在角落对坐，尽管默默无言，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剑拔弩张。暴风雨盘踞不散，好似谁先开口，悬顶之剑便会落下。

　　这里自调的Gin&Tonic比传统的还要辛辣，叶秋面不改色喝完半杯，还是开了口：“我知道你有放不下的人，一直都知道。也知道你们在一起的可能性太小太小。我们这样的人从来只能找同类取暖不是吗？有的禁区还是不要沾的好。”他苦笑了一下，闭了闭眼眨掉眼眶的酸胀，“不，我想说的是，如果你现在还惦念着他，我不介意——呃，还是有点介意。但是只要你愿意让我留在你身边，走进你心里的总有一天会是我。”他抬起头，周泽楷的左手搭在木桌上，叶秋知道握起来是怎样的温暖和柔软，十指相扣时掌心微微的痒。但他没有去碰，一字一句，“所以，你不要那么快放弃，好不好？”

　　周泽楷没有回答，也没看他，慢慢一圈一圈搅动着高脚杯里的柠檬片，酒液剔透，凝成小小的漩涡。

　　沉默也是回答，放在当下就是一种拒绝。叶秋并不意外，却仍不死心：“为什么？”

　　“浪费。”

　　“你是觉得……跟我在一起是浪费你时间吗？”

　　周泽楷摇摇头，然后回答，是浪费你。

　　陷在这样无止境的漩涡里，根本不会有任何人得救。

　　他睁开眼，万里高空回想起这段对话，耳边还有嗡鸣，熄了灯的机舱沉沉睡着。黄少天留下来和朋友继续游山玩水，其余的国家队已经返程回国。他依旧坐在最后，前排的后辈借着微弱的屏幕光亮对战游戏，再前面还有细小的零食喀嚓声。似乎与来时无异，只是这一次旁边没了聒噪又令他心安的另一人。

　　已经耽搁太久，虚幻的乌托邦终归要结束，是该回到真实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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