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离之蝶

作者:everda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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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三章收骨但愿非陌路


      南烈穿他们中间的缝隙径直冲到北野面前跪了下来,定睛一看,方见他满身尘土血渍,已疲累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北野将他扶起,往他背心输入真气,南烈才能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请北野大侠救丰玉!”
      北野的弟子此时已冲进来,本打算动手,被北野以眼神制止:“你们都下去吧。”却见大多踌躇,便点了一个留下,正是收留流川一行的那个。
      流川不觉诧异,北野对南烈态度亲善,但南烈对北野的称呼却又似乎并不亲近,一时想不通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却听得北野道:“你不要急,告诉老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南烈环顾四周,樱木的态度多少有点不客气,瞪着他道:“喂,你别看我,有什么鬼主意自己打去!”北野只让他不必理会。南烈喘匀了气,这才断断续续地说了。
      原来丰玉门下弟子,包括南烈本人,确与那托铁翼枭王之名,为乱江湖的组织有所关联。北野那弟子冷哼一声,道:“原来是欺师叛门,投靠邪道的小人,竟还有脸到此对师父胡言乱语!”手已经按在剑柄上。流川虽对南烈无甚好感,却也想不到他果然与这桩事有关,他虽然一向冷淡,此时也不禁心神动荡,连带那胸口旧伤,似乎也隐隐发作起来。北野依旧神色不动,道:“你只管说。”
      南烈在丰玉虽出风头,却也知道自己并非江湖一等好手,所做一切,无非为获取上乘武功,出人头地。前次翔阳受辱,他心中又添要一举击败藤真,洗雪此恨的念头,故对不利翔阳之诸事,很是积极,他事上面,也大献殷勤,无意之中,竟发现一个计划。丰玉近日收得许多新进弟子,兴旺非常,然而南烈却突然发现,这些人竟大多是被特意安插进来的,而丰玉原有好手,大多已被派去追捕晴子,留下的弟子大多已有了异心。这些人的计划,便是趁此时机,挟制岸本,靠着那些新来弟子之力,掌控丰玉,旧有之人,若有不服,一律除灭。南烈所做一切,皆为私利所动,但要帮着别派,灭了本门,却是万万做不到的。南烈要告诉岸本此事,却被同门背叛的师兄弟,反咬一口,并找出他不忠本门,为害江湖的证据。一时丰玉上下,皆视他为仇,人人诛而后快,南烈只有逃走。
      北野捻须一想,问:“你当真不知道你听命的都是什么人么?”
      南烈据实答:“不知道。他们都易了容,看武功也不是江湖名流,晚辈在其中只是底层小卒,实在不知究竟那真正控制这些人的,到底是谁。且晚辈行踪已经败露,那些被安插进本门的人,也无法再行查证。现在本门与那里,都想取晚辈的性命,晚辈只有照着先父嘱咐,向大侠求救。”
      北野叹道:“既然如此,老夫就和你到丰玉走一遭吧。他们要召集门下,总要些时候,我们大概还来得及赶上他们大会。靠着老夫这点名头,或许可以让那些小人不敢出手也未可知。只是不知你肯不肯去?”
      南烈黯然道:“晚辈虽被诬背叛师门,却不至如此贪生怕死,何况大侠为晚辈身蹈险境,晚辈又怎敢临危而逃?”北野那弟子倒仍不放心,南烈乃丰玉叛徒,又与他人勾结,显是妄图对本门不利,只是计划败露,才叛门出走,北野若轻信了去,只怕凶险。北野叹息一声,道:“就算全天下都不信他的话,我也不能不信。因为我与他父亲曾经有约,无论他遇到什么事,变成什么人,他在这世上至少还能投奔我。”流川诧异复加,他在翔阳之会上见过北野与南烈,两人行事根本毫无瓜葛,南烈向藤真挑衅,自取其辱,也不见北野有何表示,却不知二人竟有如此因缘。北野起身道:“事不宜迟,我们只有在他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前尽快赶去。”
      众人商量定,不想又起事端,竟是赤木刚宪带人前来。北野愠怒:“难道老夫已经好欺负到这个地步了么?”拂衣而出,屋里众人也跟了出去,南烈略一迟疑,北野以目示意,命他随行。
      众人出去时,赤木正金刚一样立在正中,人不敢近前。见到流川,他虚意笑道:“不想在这里遇到师弟,还真是有缘。”又向北野道:“在下这次来,并无与北野先生及门下各位为难之意,只是为带回舍妹而已。 ”
      樱木已暴跳而起:“大猩猩,你要带走晴子小姐,先要问我的拳头答不答应!”
      北野按下樱木,沉声道:“这里是老夫的地方,他们是老夫的客人,赤木先生若是一定要为难,老夫必不会袖手旁观,请赤木先生三思。”
      赤木大笑道:“这次我带来的人虽然不多,与北野先生门下拼上一天半夜,倒也无妨,只怕丰玉那边赶不及。”樱木闻言气得两眼发红,赤木语带讥讽:“樱木师弟,我若要乘人之危,不是我夸口,北野先生未必讨得了好去。只是我这次一没杀人,二没放火,只不过要回自家亲妹子,恐怕无理的倒是你们吧?”
      北野身边一个弟子已经不耐他的猩猩作态道:“你真的只要晴子姑娘?”北野目示他不要多话,道:“北野门下,绝无牺牲弱女子以自救之鼠辈。该挺身而出,虽死不辞。何况言语之信,未足倚靠,到时后悔,更加无益。”
      赤木笑道:“北野先生是一代大侠,自然不信我的信用。但这次我只是要晴子跟我走,并不打算灭了你们北野家,北野先生未免也自视太高了。”
      樱木心中熊熊怒火:“你什么时候把晴子小姐当亲妹子看——硬抓着她不放——”洋平见他就要发作,按了一下他的肩,道:“赤木先生,令妹于你,只不过是个随时可以抛掉的包袱,你何苦总是如此苦苦追逼她?”
      赤木看了他一眼,纵声大笑,眼神怪异不可度:“包袱?你当真这么想?”众人心中忿恨,但人家家务事,亦不能随便置喙,却听晴子道:“各位不要为难,我随哥哥走便是。”说着向北野一拜:“倘若哥哥果真趁各位不在之时对府上无礼,晴子虽然无法阻止,但必定以一死相谢。”
      那弟子兀自冷笑,大有你死了于事无益之意。北野却道:“姑娘不必如此,老夫还不是如此贪生怕死之人。”
      晴子道:“多谢北野先生。只是他毕竟是我的兄长,未出闺阁之女,视兄如父,本是理所当然。断无弃家跟从他人之理,请先生不要再说了。”樱木已是焦急万分,晴子话虽轻,却异常坚定,樱木竟再说不出一句话来。晴子此时却并不走向她哥哥,也没走向樱木,而是走到了流川身旁,像一个最温柔的情人那样,突然握住了他的手。流川惊讶,轻叹一声,反过来握住了她的手。樱木瞪着她,目龇欲裂,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洋平只有摇头。赤木大笑道:“流川师弟,想不到你对晴子真有情意,等我统一武林之时,一定亲自为你们主婚。只可惜樱木师弟——”樱木的拳已经握了起来,洋平却抓住了他的手。樱木神情淬灭,手垂了下去。
      此时晴子已从流川身旁离开,向他施礼道:“樱木少侠大恩,来世再报。”头一直深深低着,没有看他一眼。樱木憋了半天才道:“唔,唔,那祝你好。”眼睛已是血红。洋平一言不发,只是拍着他的肩仿佛安慰。赤木得意一笑,看晴子上了马,果然不再多留,率领人马离去。
      北野见他们远去,叹息一声,道:“备两匹马,我要到丰玉去。”他身边那大弟子不甚分明,躬身问要带多少人,北野道:“你们都留下。我始终不放心赤木那些人,倘若高手尽数离开,这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就算安全无恙,有何面目见你们各人?丰玉若是内乱,虽有外人混入,那起头发号施令的,也只不过是一两人,只要能制住这一两人,便不会有大事发生。”弟子还是犹豫,北野笑笑道:“你不必多说,我虽然年老,还不至于无用到那个地步。”说着见两匹马已经牵过来,示意南烈随他上马。
      那弟子突然道:“师父既然已经做出这样决定,弟子只有依从,但师父若是涉险,做弟子的总没有全数旁观之理,至少请师父容弟子一同前往。”北野沉吟一下,道:“好。不过除了你,别人都留下。”见那弟子也上了马,向流川等人道:“三位,我们就此别过。”便要鞭马而去。
      突然流川抓住他的马缰,道:“请问府上是否还有马匹?我也想一同前往。”北野看看他,点头道好,便命弟子去牵马。樱木自晴子走后便如失魂一般,这时突然大声道:“等等,再牵一匹来,我也去。”咬牙看向流川:“臭狐狸,凭你那点本事,要是出了什么事,晴子小姐一定会伤心——”洋平从来不离樱木左右,便也要跟了去。
      北野自他们进门,便细细看了每个人的行事,此时对洋平道:“既是如此,能否拜托水户先生到海南报信?倘若有何不测,也好及时救援。”洋平迟疑一下,便先上了马。流川听得“海南”二字,眉一挑,向洋平大声道:“务必见到牧掌门和清田。”洋平勒马回头,稍一沉吟,笑道:“那个自然。”策马而去。
      * * * * * *
      仙道决定逃了,逃离翔阳。他从来没觉得日子那么难过过:面对着藤真,他总是莫名地不安,不安到不知所措,两人在一起,总是陷入长久无语的状态之中,仿佛被什么压着,都说不了话,也动弹不得。他不知道藤真沉思的眼眸里装着什么,他仿若陷某处,仙道找不到他。“或许让他安静一点会更好。”仙道承认,或许需要安静的是自己。无论如何他决定晚上就向藤真告别。
      然而伊藤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要见仙道公子。”仙道呆了一下:“我?”他私心里有点希望来的是流川又害怕来的是流川——虽然知道是不可能的事,翔阳的人怎么会不认得流川?
      彦一确乎是位年轻的公子,脸上尚有稚气,心思却已经婉转:“我不知道怎么说。”彦一对他的脸色不比从前更好,沉默了很久才开口,“但是只有找你。”仙道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难道弥生出了什么事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彦一道,“但是请你去救她。”仙道担心起来。他不想惊扰藤真,何况是现在这样的藤真。所以他只是对藤真说他要离开了。
      自从身体复原以来,藤真似乎有了个拿着本书坐在窗前却很久不翻一页的习惯。告别的时候他也只是从书上抬起头来,微笑一下,点点头说那么保重,神色平淡一如窗边梨花。仙道也只是点点头说你也保重。
      江南,小田家。一家常见的富户,有个大庄院,不少田地,与江湖没什么瓜葛,只会用金银换取盗贼横行时家里的一点平安。仙道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这里会是困住弥生的地方。“你姐姐就在这里?”
      彦一点头:“她知道,这家的主人,小田龙政,就是杀害父亲的仇人。但是她是一个人去的,她说是明天报仇,却趁着我睡觉的时候悄悄走了,留下信告诉我说,不管成功不成功,报仇的事就这样结了,我得回去,不能断了相田家的香火。她没回来,我打听也打听不出消息,可是我不能这样回去,这样回去见不了我娘。”他几乎要哭了。
      仙道的脸色罕见的严肃,他把手放在彦一的肩上。“我们今夜去。”
      是夜,仙道让彦一留在外面,一个人潜入了小田家。熟练地翻墙越瓦搜索痕迹,但他却什么都没发现,不得已制住一个起来小解的下人,问起近几日是否有可疑之人出入,也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回答。“或许弥生已经死了?”仙道的心不由一颤。这不是不可能。因为她若是被囚禁在哪里,至少得有人送饭看守。
      夜深人静,仙道坐在屋顶暗处,思忖着下一步的计划。这时,一道光打过来,上房的门突然开了,一个少妇走了出来。仙道观察她的样子,脚下虚浮,腹部微隆,是个没有武功的孕妇。见她转入一处隐蔽屋舍,他便悄没声息地跟了过去。少妇在一间储放杂物的小屋前停下,取出钥匙打开锈锁的门。仙道已经潜到窗下,透过破烂窗格,见窗内火光一亮,然后蜡烛亮起,弥生就坐在屋角,捆着手脚。
      他正在打算是不是要现在就闯进去,却见那少妇从怀中取出了一把匕首。仙道心叫不妙,闪身到了门口,透过门缝望去,却见少妇蹲下身,用匕首去割缚住弥生的绳索。仙道看弥生的神情,也是疑惑莫名,显然是不认得这少妇的。那绳索甚是结实,捆的时候又用了些手段,是以弥生虽然身有武功,也挣脱不开。那少妇的匕首虽极其锋利,下手也很是费力。仙道想进去帮忙,又怕惊吓到她。兼之不知这少妇是什么身份,救弥生是为何缘故,便姑且看着。好一阵子,那少妇才割断弥生手上绳索。弥生手一得自由,便向她手中接过匕首来,自己割断了其余的绳子,放下匕首,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那少妇也已起身,深深向她施了一礼,道:“相田姑娘,你走吧。”
      弥生也答拜为谢,道:“请问夫人是什么人?”
      那少妇道:“我就是这家的主妇,娘家姓岛村,名叫叶子 。”
      仙道怔了一头,原来她是小田的妻子。弥生也愕然道。叶子此前一直显得很平静,这时却不由得伸手去拭了一下眼睛,才凄然道:“相田姑娘,你要报你的父仇,算是已经报过,请走吧。你也不必再起杀他的念头——因为他已经伤在你手里……他这次是一定回不来的了。”说罢终于抽泣起来。
      弥生全身一晃,突然摔倒下去。门突然被撞开,那少妇惊叫一声,弥生已倒在仙道的怀里。原来弥生在刺杀小田之时,已经受伤,又加在这里困了两天,身体更加虚弱,听叶子说出这话,一时心神激荡,才眩晕昏倒。须臾醒来,却发现自己被仙道抱在怀中,见他脸上神情立转喜色,四目交错,那关切万分之状,绝非虚假,心中万感交集,不知是何滋味,几乎又要晕去,却一挺身站了起来,施礼道:“仙道公子。”仙道看着弥生,才想到方才太过忘形,急忙也还礼道:“相田姑娘,得罪了。”又向叶子施了一礼,道:“惊吓到夫人,实在抱歉。”
      叶子见刚才情形,已认定他们是一对恋人,想到自身,不禁潸然泪下。仙道见她神情凄苦,也觉恻然,道:“请问夫人,你丈夫到底是去了哪里?”叶子沉默半晌,道:“想来也是报应。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又是对着相田姑娘,我也不妨告诉二位。我嫁给他十年,看着他在这庄院也十年,外头人看来,是种田行商之家,我在他枕边,也不知道他替什么人,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但他何时接到密信,何时深夜出外,何时带着一身血腥回来,我却知道。他每次回来都说是做的生意,带的是干干净净的银子和货物,我却知道他又杀了人。我知道在这里无论白天黑夜,甚至枕上我对着的,都不是他真实的面孔,他的脸永远藏在一张面具底下,只有在悄悄出去的时候才会露出来。”
      仙道这才明白,为什么他所知的几次夜袭,留下对方尸体,相貌却全不认得,想来许多都是像小田这样的人了。却不知弥生是如何认出小田为仇人的。弥生见他目光射来,明白他的意思,道:“我是从父亲临死前,用他的独门武器在凶手颈上留下的伤痕才知道的。那个时候偶然从贩货的商人那里听说他遇到有人脖颈上有这样的伤疤,我暗自留心,才一路追寻到这里。”
      叶子叹道:“这也是报应。我知道是会有报应的。他出去少有不受伤,但都没有大事。本来已经几年没人找他了,我以为那些人到底把他忘了,给他过安生日子,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相田姑娘,你这次伤他实在不轻,但那些人既然是要他去,他没法子不去。这次他临去的时候,跟我说,他知道这次是一定要死在那儿的了。他说知道我也没法子去收他的尸骨,只是让我等风声过了,去那儿捧一点土回来,偷偷给他立个牌位,也就够了。”说到这里,叶子的神情已是哀痛欲绝,却犹带着无限柔情。
      仙道想起在海南时那串珠似的迷,突然变色,道:“这么说,夫人是知道小田先生去了哪里?”弥生居白马庄,闻天下事,也会过意来,道:“恐怕又是一桩惨案,不知又要伤到多少性命,请夫人务必相告。若我们能够赶到——”她本想说“或许可以使尊夫免得一死”,却想到,那人正是自己的大仇,便沉默不语。
      叶子道:“他说了,是丰玉的地方。”
      仙道知事态万分紧急,借了马便要赶往丰玉,又让彦一速去翔阳报讯。弥生身上有伤,正好和叶子做伴,可稍缓行。弥生道了保重,便和叶子去收拾,仙道微笑道:“你也放心。我就算救不了任何人,至少自己逃得是足够快的。”说罢上马而去。
      仙道的背影渐远,叶子黯然道:“相田姑娘,我知道我家欠你的——”
      弥生强笑道:“这个时候,先不要提这样的话吧。你的身子不好——”
      叶子道:“我嫁他十年,如果能保得这点骨血,已是万幸。二位神仙眷侣,侠义江湖,这里就先祝二位白首偕老,早生贵子了。”
      弥生脸上一红,又发了白,很久很久,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没有说话,心里却终于清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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