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女儿们

　　“干嘛要推？”泠用叉子插起一块水晶色的糕点：“娶了神女，就不会隔三岔五不打招呼往我这儿跑。不用当你的精神导师，我也轻松。”

　　“谢谢夸奖，以前你嫌我话多，现在又说是优势，看来我还能努力一把。”姬暻捏紧了茶柄，笑道：“但你放心，就算我结了婚也会来看你，不会留你这个孤寡老人在这儿发霉。”

　　“茶，喝完了就回去吧。”泠全然不在意他的调侃：“半小时也没剩多少了。”

　　“我说，你一个人宅在这儿挺无聊，这间房子也旧了，你想不想找个更大的地方开店，活动空间也大些。”

　　“比起考虑这里，不如想想你自己。”泠倚在沙发上：“我这儿的样子会随客人的心像变化，你是少数几个看到这里原样的人，也有十年，不短了。这些年，”她戳了戳自己的胸口，“这里还是空无一物？”

　　“怎么会？当然有东西了。”

　　“那看来那个存在的影响不大。”泠打了个哈欠：“我要关店了。”

　　“土豆还没送到。”这时，姬暻的手机发出震动声，他接起下楼，抱着一大桶土豆片回来了。

　　泠接了过来：“好了，土豆片也送来了，好走不送。”

　　“每次我来你就不停赶我走。”姬暻做出悲伤的样子：“我今天是真的有事来的。”

　　“什么？”泠转动着一根炸串柄。

　　姬暻伸手从上衣内袋里拿出一个东西，俯身摊开在泠面前。

　　泠刚咬住土豆片，抬眼看见姬暻拿着的东西，一时僵住。

　　“对不起！”姬暻大声道：“你给我的护身符，坏掉了。”

　　口中的土豆片顿时食之无味，泠将空签扔到一旁，拿过护身符。白纸做的护身符本是环状，置于手中却极沉，形状则向不断搓揉过的铁丝。

　　泠扭了一下，没扭动。
　　她又去闻，残留着一种仿佛能唤起什么记忆的味道，很新鲜。

　　“什么时候？”泠沉声道：“你卷入什么事了？”

　　“不愧是你，一看就知道我遇到了麻烦——”

　　“我是让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泠一拳打在沙发靠背上。

　　沙发软绵绵的，完全没手感。房间里的灯则刹时全灭，窗外的灯光也看不到了，世界好似陷入了黑暗，但又仅是眨眼的瞬间，一切重新亮了起来，无人察觉。

　　“你不赶我走了？”姬暻的笑容未变，灯光摇曳在他的瞳孔中，极为清亮。

　　泠垂眸看向桌上的玻璃杯：“……随你，也不是那么着急的事。”

　　“那我真走了。”姬暻回身就走到门口。

　　在他拉开门后，泠终于忍不住道：“回来。”

　　姬暻停住脚步，回头看她，满脸都是得逞的笑容。

　　泠也纳闷，什么时候她开始会被这小鬼揣测到心思。

　　坐回沙发上，姬暻先是吃了一块糕点，又说：“我想喝茶。”

　　泠无奈，拿起茶杯给他倒了杯茶。

　　姬暻端过茶，笑眯眯地喝着：“我真喜欢——你泡的茶。”

　　“这不是我想听到的内容。”

　　“好吧。”姬暻放下了茶杯，说：“前天晚上我在家里准备淋浴休息，忽然眼前一片漆黑，还以为停电了，但周围是玻璃碎片一样亮晶晶的，我整个人都飘着，好像身处小型的龙卷风里，受它影响我不断旋转，和坐游乐场里的大摆锤差不多。实在是很神奇。虽然只在书上看过，但当时我就知道我掉进了混沌之处，它——”

　　“我知道混沌之处是什么样。”

　　“别着急，让我慢慢说啊。”姬暻兴致勃勃：“就在我要被漩涡卷进去时，胸口出现了一道光，我还想是什么，没想到是你给我的护身符。于是我伸手抓住护身符，集中注意力想着要离开，结果下面就出现了一扇门，我掉了进去，你猜我掉到了哪里？”

　　“混沌之处的出口是施术地。你见到了施术者吗？”

　　“当然。你猜是谁？”

　　“我要能猜到，就不用听你说了。”

　　“是夏。”姬暻笑道：“夏的主法是时间，她能用时之剑。”

　　泠久违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你确定？”

　　时之剑一直存放在隐地的藏库中，上一次听到这个名词是它被盗时吧，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过于久了，要把记忆中的一切调出来可不是那么容易。

　　但那的确，是时间的气息，也是希望的味道。

　　“我不可能看错，夏把剑抱在怀里，我本来想拿走剑，但有一只鸟站在剑上——”

　　“时之剑是创世神物，你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不仅触碰，就连直视时之剑都会殒命。”

　　这就说明了护身符为什么会被扭曲成这样。
　　离开混沌之处根本不需要消耗什么，护身符会变成这样，因为是它替姬暻挡了一命。

　　“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真是抱歉。”姬暻说道：“当时夏睡着了，要拿走也不是那么难的事。”

　　“睡着了？”泠喃喃自语，接着问道：“施术地是哪里？”

　　“这个是最让我意外的！一个神女竟然住在南城的老破小里，还是上个世纪的住宅，勉强能走一辆车的大门。她住的地方总共就两个房间，我都产生了自己一直在做的慈善事业只是个金字塔骗局的感觉！不过其中一个连通了草原，风景还不错。”

　　姬暻的激情描述，泠已重归平静，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平原，山，鸟。不过和你这儿不一样，明明外面是晚上，房间里却是白天。植物看不出什么特征，我也不确定是世界上哪块地方。”

　　“嗯，之后？”

　　“我穿好衣服就走了。”

　　“你的衣服不是都没了？”

　　“她让人送来的。”

　　泠抿了抿唇，这就对上了。

　　为了不触发结界，她的人守在一公里外，听说捕捉到狐狸的气息。她还以为是为了处理驱逐者来的，没想到在那间屋子里出了这么大的事。

　　泠往后一靠，继续问道：“你刚才说到……你穿好衣服就走了。昨天同她相亲时怎么样？”

　　“她看上去不想多说，我也没说什么。”姬暻喝了口茶：“法术失败了才会掉进混沌之处，好歹是神女，连主法都没掌握。创世之法有那么难？”

　　泠并未回答，倾身拿起桌上的酒杯：“你是不是之前见过她，否则她的法怎么会把你牵扯进去？”

　　“怎么可能，昨天才第一次见，被卷进去的也不止我。”

　　“嗯？”

　　“应炘也掉进了混沌之处。”

　　泠愣了一下：“不是你先离开，姜应炘后走吧？”

　　“恩，我累了，而且那种房子我一分也不想多待。”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泠往后仰头道，对姬暻摆了摆手。

　　不愧是姓姬，偏偏在天然的方面一模一样。

　　“我说故事给你听，你不觉得需要给我一点奖励？”

　　泠斜眼看他，顿了一顿，从沙发上起身：“是，护身符坏了，我给你拿一个新的。”

　　她拿起扭曲了的护身符，走到里面的房间，从传真机上抽了张白纸，卷起后竖到装了水的杯子里。

　　一滴血液融入了白纸，世界在明暗闪动中流走，杯中的白纸不断变换着形状。

　　泠把新的护身符递给姬暻。

　　“新的也是毫无特色的圆形啊，我真担心哪天随手当废纸扔了。”姬暻像个撒娇的小孩。

　　“别开玩笑了。”泠正声道：“好好带着，不要去危险的地方，尤其——不许再和姜家小鬼走太近。”

　　“怎么？”姬暻笑道：“忽然这么在意我的安全？”

　　“你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脆弱得弹指之间就会一命呜呼，你是想不起来我帮了你多少次？”泠挑眉道：“做好自己的事，和神女搞好关系，这样才对姬家有好处。”

　　泠抬手捂住嘴巴，打了个哈欠，转过了身去。

　　姬暻望着她的背影，紧捏着护身符：“好。晚安。”

　　他并未说其他，安静离开了。

　　泠坐到钢琴凳上，手指在琴键同时按下了三个音，钢琴盖就缓缓打开，无数个小沙漏浮现在空中。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沙漏在旋转，其中两个沙漏上有着裂痕。

　　多少年没查看它们，若不是姬暻提醒，她甚至不会想到拥有时间主法的人已然诞生，而时之剑就在百的手中，被使用了两次。

　　手指在琴键上流走跳跃，泠轻笑了一声，随即仰天，流出一连串的笑声。

　　先是姐姐代替妹妹相亲，再是掉进了混沌之处，真是个爱冒险的小姑娘。

　　作为长女，百要继承神位，她的主法绝不能也不会出错，唯一的可能，是有人干扰了她。

　　结合下午的“猜想，很容易就得到了一个结论：百在平曜饭店里遇到了什么，平家人可能会是关键。

　　平家对外的确保持中立，然而内里就像百想的那样，难以统一。

　　曾有很多擅自行动的成员，家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发生了一件重大事故，家主借此整顿。
　　从此，便少有自作主张的平家人了。

　　然而，是少，不是完全没有。

　　将手伸到神女那儿，行事的人绝没想到会被发现吧。

　　也是，平家是支撑着这个世界的支柱，是维持着世间的天平，他们已形成了担任中间人、并不直接插手任何事的形象。
　　一般人根本不会怀疑到平家头上，就算有，也不会说出口。

　　偏偏所有线索都被她抓住，看来，她要久违地出趟门了……

　　下方街道少有行人，姬暻驻足在青石板上，双手插袋，看着亮着灯光的窗。

　　钢琴声从窗口传出，从琴音听来，她的心情很不错。

　　本来因为他这一生或许都看不到，没想到找寻的这么快就出现了。

　　月光落在青年身上，衬得他的模样有几丝清冷。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不一样。

　　明明他也曾学习过法术，然而理论悉数被塞进脑子里，他却连最简单的灯明也做不到。

　　这一代不会法术的只有他一人，到十六岁之前，他都希望自己身体中的神性都苏醒。

　　然而在那之后，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是泠将他从深渊中拉了起来，她拯救了他，在那个雨夜。

　　所以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实现泠的愿望，而这也是他的愿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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