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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使神差
施兆迪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从一场噩梦中惊醒过来。从5,6岁记事起到现在,整整25年了,他三不五时地重复作同一场噩梦。梦境中,有个面目模糊的穿古装的红衣女人,不停地哭泣,不停地叫他醒来。他的心很憋闷很痛苦,却不了解为什么这个女人会让他有一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每次他在梦境中都想看清楚一些,都想上前去问清楚她到底是谁。但每次只要一靠近她,就有一种邪恶的力量将他冲走,不是把他推入冰冷的水底,就是把他撞下无底的深渊。
对于这件事情,妈妈比较迷信,经常去求神问卜。得到的结果众口一辞地,都说什么宿世姻缘未了。真是可笑,都这个年代了,想让他这么一个康奈尔大学艺术科学学院毕业的人相信这种唬烂的说法,那真是痴心妄想。只有妈妈才相信那套鬼话,都是一群神棍,装神弄鬼地骗钱罢了。大概是小时候被什么影视剧的场面吓到了,心里留下了阴影,才会有这种情况吧。
施兆迪拿出皮夹里妈妈为自己求的平安符,看看就觉得一阵好笑。不过,为了让她安心,还是带着好了。自己虽然对于迷信说法保持很铁齿不信的态度,但这么一点小事就能让妈妈心安,他又何必非要跟她拧着劲不合作呢。摇了摇头,他还是把拴着红线的平安符又塞进皮夹。想想自己好歹也是台湾四大公子之一,要是让另外那三个家伙看见自己还带着这么个怪东西,不知道又要损他些什么呢。
说起这次的内地拍摄,他也绝对不是一时心血来潮。他不是那种每天混吃等死吃喝玩乐就能满足的公子哥儿。他总想用自己的能力,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业。爸爸手下的产业再大,在施兆迪眼中那也毕竟不是自己打拼出来的。所以,当年才读了艺术系,毕业后又用家里给的资金办了这家影视文化公司。
也多亏爸爸是个开明的家长,他并不苛求儿子与自己走一样的路线,完全复制自己的人生。他总说,当年他也是有另外一番理想,只是迫于现实做了个地产经纪,后来因缘际会地抓住时机发了财。现在既然已经有了钱,就完全可以满足儿子的理想,不必再做出什么样的牺牲,来换取家族事业的传承。
再者说,既然地产是个事业,文化艺术也同样是个事业,都一样可以做大做强。看看人家香港邵氏,难道不是最好的榜样么。所以,施启中给了儿子充分的自由。只是要求他,不要虎头蛇尾,做两天就没有兴趣了,要做就做最出色最好的,就要在这个领域里做出个品牌来。
有这样的爸爸,是人生一大幸事。如果这世界真有个上帝或者如来佛祖这类的主宰的话,施兆迪觉得自己最该感谢的,就是拥有这么好的父母。所以,他一定要争气,不能让人看衰他。不管别人是否理解,他都要把这部戏拍好。这次的战线拉的这么长,从台湾跑到内地,投入了大量的资金,他绝不是为了游山玩水,而是要亲力亲为地监督,不能有一丝疏忽。
他要这部戏一炮而红,成为他施氏影视文化公司的经典之作。他也知道拍这种戏是有风险的,投入过高而回报不能预期,毕竟市面上充斥的各种低成本低制作的古装戏太多了。但越是有挑战性的事情,他就越要去努力尝试一下,这样也能够激发他足够的斗志。
“叩叩”,耳边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施兆迪打开门,就看到神色惊慌的纪采雯。她头发乱蓬蓬的用个夹子夹在脑袋上,穿着灰不灰白不白的T恤和旧旧的牛仔裤,脚上还趿着旅馆的拖鞋。“老板,小CALL突然间不停地呕吐,还说肚子痛,而且现在体温也很高,我想应该马上送她去医院,我怕她可能是急性阑尾炎。”
施兆迪认真看了看她,才想起来这个是剧务组的人。冷腔冷调地跟她说:“那你送她去吧,处理完事尽快回剧组,这边也缺人手。”说完就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差点砸中纪采雯的鼻尖。这些人真是的,一点事就要来向他报备,一看就知道是个天兵助理。难道不知道牛仔都是很忙的吗?施兆迪无奈地摇摇头。
“切,冷血的败家子。”纪采雯嘟囔了一句,就马上回到房间准备。为了可能需要的手术,她收拾好两人的证件,跟人打听好了最近的医院,扶起小CALL,急匆匆地叫了一辆出租车走了。
到了医院,果然是急性阑尾炎,需要开刀住院。纪采雯忙前忙后,为小CALL办理了手术和住院手续。好在小CALL一大早起来就嚷嚷肚子痛,也没吃什么东西。这也不算什么大手术,她们又都是台湾同胞情况特殊,也就不必家属签字,做完手术修养几天就可以出院了。纪采雯看着眼泪巴巴的小CALL,安慰她说:“哭什么嘛,我在这里陪你啊。放心,只是个小手术,做完就好了,省得今后麻烦。乖乖地去做手术,嗯?”
小CALL乖巧地点点头,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好在有纪采雯像个姐姐似的照顾她陪伴她,她才不那么惊慌。“采雯姐,千万别给我家里打电话,这么点小事,我不希望他们担心呢。”“嗯,放心吧,一切有我呢。进去就是睡一会,半个小时就好啦,不要担心。”纪采雯看着懂事的小CALL心疼地说。
看着小CALL被推进手术室,纪采雯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叹了一口气。唉,小CALL毕竟还有妈妈和弟弟,也算是有个家了。这个小孩非常懂事,为了让弟弟能够上大学,自己早早地出社会打工赚钱养家,多么辛苦都不会抱怨。没想到刚到这里就病倒了,还不敢让家里知道,自己默默承担一切。
不过,心中有所牵挂愿意为人付出,也是一种幸福吧。不像她纪采雯这么命苦,连个可以牵肠挂肚的亲人都没有了。父母在99年的921大地震中去世了,那时她才16岁,多亏在震灾较轻的台北爷爷家,才躲过一劫。
那次打击简直是要了她的命,一夜间失去了至亲至爱的人,她成了孤儿,哭得撕心裂肺。都是坚强的爷爷不断鼓励她,要她一定要替父母好好地活下去,她才渐渐地坚强起来。后来她报考了职校,也是尽量为爷爷减少负担,不必再多支付高昂的大学学费。
毕业后她做过几家电视台的宣传助理,渐渐积累了不少经验,然后辗转做到现在这家施氏影视。直到06年爷爷也去世了,她在这个世界终于孑然一身,再没有真心爱她的人了。其他的那些个姑舅和远亲,也都忙于自家的生计,与她的关系也越来越疏远。她并不怪他们,毕竟人都是孤独的罢。好在那时的她已经有自我谋生的能力,不必再为了学费或者生活费而有求于人。
记得爷爷去世之前的那一晚,他把她叫到病床前,拉着她的手,爷爷那晶亮的眼睛和红润的脸色,都是回光返照的表现。他对采雯说:“孩子,外婆就要先走一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非常难过,觉得无依无靠了。不过你要记住,不要悲伤太久,因为不论是你的爸爸妈妈还是爷爷,都会在那个世界看着你。我们都要你坚强地好好活下去,要你尽力为我们也为你自己活下去。你是我们纪家最后一条支脉,你不只是为自己活着。今后你也会遇见很多困难,不要怕,我们都会尽全力保佑你,也相信你能够度过一切难关。你的生命是父母这辈子最大的遗产,只要你过的开心,活的幸福,我们都会为你高兴。好孩子,我这里有只镯子,是家传的东西,已经传了很多代了。这镯子祖先有讲明,必须传给纪家每一代品德最好的后人。今天爷爷就把它留给你,也只能留给你。好在你一向是个好孩子,今后你结婚了要是生了男孩,一定要有一个是姓纪的,好把这镯子继续传下去。你戴着它,有困难的时候就看看它,就像爷爷一直在你身边一样,知道吗?”
采雯把头埋进爷爷的手里抽噎起来。她心里好痛,明知道有这么一天却无计可施。看着亲人们一个个都要离她而去,她的心里又慌又悲凉。爷爷慈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乖孩子,不要哭,爷爷是信神明的,相信人是有灵魂的。所以,你以为爷爷离开了,其实并没有啊,爷爷会一直看着你保佑你的。”说着,他从衣服兜里掏出那只心心念念的玉镯子,轻轻地为采雯套在手腕上。
第二天清晨,爷爷就在安详的睡梦中走了,嘴边还挂着一丝微笑。采雯悲伤了很久,但也成熟了许多。她不断在脑海里看到爷爷的笑容,那里有满满的鼓励和深深的不舍。所以她不能颓废,她要听爷爷的话,她要勇敢地自己面对这大大的世界,用她全部的力量支撑自己活下去,来完成亲人的心愿。她纪采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打倒的。亲人们期待的眼光,永远都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尽头关注着她,她不能让他们失望。
纪采雯做了个深呼吸,不知道小CALL这次生病,倒让自己又多了一次为命运唏嘘感慨的机会。看看时间,小CALL的手术也差不多该完事了吧。正想着,手术室的灯就灭了。她紧张地站起来迎上前去问:“医生,手术还顺利吗?”
“一切正常,放心吧,大概一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病人比较年轻,恢复的更快一些,只要术后注意休息防止感染就没大问题,你不要担心。”纪采雯听到这样的回答,算是松了一口气。小CALL脸色虽然有点苍白,但还是对她笑了笑虚弱地说:“采雯姐,谢谢你,看到你在这里真好哦。”
“傻丫头,别说话,睡一会吧,嗯?”小CALL乖乖地闭上眼睛,被护士推进病房,心中都是对纪采雯的感激。纪采雯在病床前看着小CALL疲累地睡去,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想到出来的时候过于匆忙,只记得带证件,而忘了带几件给小CALL换洗的衣服,她暗骂自己太粗心。
趁着小CALL睡着,她认为不如现在赶回去拿,最多一个多小时就回来了。那时小CALL也许刚刚睡醒,自己正好可以照顾她。于是,跟临床的一个阿姨拜托了一下,如果小CALL醒了麻烦她转告一声,免得醒来看不到她会慌。交待好一切,她就匆匆地叫了辆的士返回剧组。
坐在后座的纪采雯真是有点累了,折腾了小半天,不如就闭起眼睛歇一阵好了。谁知刚刚要睡着,又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了。司机接起了电话,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像是在跟老婆吵架。纪采雯无心听他在说些什么,仍闭着眼睛养神,但心中有一点不悦。开车还要接电话,讲起来还没完没了的,真是的。好在再有不久就到地方了,自己又是个外地人,还是再忍忍吧。
司机好不容易骂骂咧咧地关掉手机,想要放到裤兜里。谁知手一滑,手机就掉到了不知下面什么地方。“糊了倒踢的我,唉”,一边嘟囔着,一边弯下肩膀去够。摸了半天却没摸到,本来想放弃了,等到客人下车之后再捡。可这当口,手机铃声又尖锐地响了起来。“死老婆子还没完了,这电话要是不接,回去又得吵半天”,他心里想着,弯下腰去,把头也探下去够。
鬼使神差般地,前面路口不知哪冒出来一辆大卡车呼啸着开过来。后座听见铃声已睁开眼睛的纪采雯惊恐地大喊:“小心!”司机马上打方向盘,同时想踩刹车。但世事就是这么地巧,他那台仿古的笨重大哥大手机,却好死不死地卡在了刹车下。致使慌乱中的的士司机本能地狂打方向盘以求自保,纪采雯就在极度地心脏收缩的恐惧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所在的右侧车尾被大卡车迎头撞上。
不到半秒钟的时间里,纪采雯眼前神奇地闪过了无数个片段,如电影画面般一帧帧闪过:小时候和父母在一起的快乐片段;国中时暗恋一个男生却被人家拒绝;父母去世的葬礼上自己哭成个泪人;在学校里考试作弊被老师抓个正着;工作出错时被老板训斥;爷爷去世前拉着她的手,那眼睛似乎还在说“孩子,你要活下去”。。。。。。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半秒钟内凝固浓缩,同时间,她听到轰然一声巨响,脑袋一热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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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我宁愿相信,有些好人的早逝,是上天要给他们更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