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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等闲变却故人心
“王爷,风沙渡恐怕也不宜久留,我们还是立刻离开吧。”顾青峰道。
顾连城背手而立,此刻方才抬头望去,天已大亮。
“王爷,青峰所言甚是。”顾王妃劝道,“如今我们虽然暂时安全,但难保那些杀手不会卷土重来……”
“可是,可是归云他……”顾潮笙担忧不已。
眼中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光,顾连城的神色,愈发深沉起来。
“小姐不要太担心,归云公子武功高强,不会有事的。”顾青峰道。
沉默半晌,顾连城沉声道:“立刻出发,与刘副将会合。”
天地恍若混沌未开,灰蒙蒙的,笼在她的周围。
知雪……知雪……
是这样沉痛凄绝的呼唤,唤得她的心底阵阵隐痛……是谁……是谁在呼唤……
她想拨开迷雾,却再无一丝力气,她想开口应他一声,却始终发不出一丝声音……身子忽而一阵寒冷,一阵炙热,交缠得她辛苦不已……那声音如此熟悉,彷佛穿透这重重叠叠的冰冷岁月,又将她带回那小桥流水春暖花开的平安镇……
斑驳的青石板路映着夕阳绚烂的影子,少年白衣如雪,回眸,淡淡一笑。
她想要走向他,周遭却忽地模糊起来,逐渐陷入一片惨红。耳边杀戮之声不断,但见那古井旁斑斑血迹,掩映着四处散落的断臂残肢……
锥心痛楚自腿上传来,她惊惶地想要躲开,却无法移动分毫,寒芒四射的刀剑照亮着惨淡的夜……
不……不!她惊恐地大叫着……耳边,再度一片迷乱……
“知雪!知雪!”听得她痛苦而嘶哑的惊叫,明非故满面惊痛,揪紧了心。怀中的颜知雪仍昏迷不醒,却始终断断续续做着噩梦,痛苦低吟,必是那雷火珠炸开时,她腿伤不便,未及躲开,而中其热毒,加之刀剑割伤,创口感染,是以高烧不退。
明非故知道若不立刻施救,她的这条腿恐怕就保不住了,遂一咬牙,撕开她的鞋袜,但见创口处血肉模糊,一片脓疮,正是热毒所致。他看了看她惨白的脸,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低低念道:“知雪,你忍忍……”寒光一闪,他已将匕首斜斜削入那创口中,将腐肉剜了开来。
颜知雪惨呼一声,浑身抽搐,却被明非故连点几处穴道,止住其挣扎。他硬下心肠,继续剜净腐肉,又点了伤口附近的穴道以减缓血流速度,旋即取出随身携带的金创药给她敷上,又撕下一角衣衫包好伤口,这才松了口气。
她却已痛得再次晕了过去。
半晌,他抱起她,轻轻拭去她满额汗水,心疼地凝视许久,不由紧了紧双臂。
知雪,这些年,你都在过着怎样的生活?为什么,为什么你的梦中,有那么多的惊恐,那么多的绝望?知雪,知雪……
东方已微微现出些浅蓝,明非故又察看了她的腿伤,见不再流血,便稍稍放下心,开始盘算如何与顾连城等人会合。
倏然,怀中女子竟抽搐起来,周身似是寒意逼人。明非故忙去把她右手脉搏,只觉脉象甚是诡异,又见她脸色一阵潮红一阵青灰,心念电转间,不由大惊失色。
颜知雪曾身中寒鸦劫之毒,虽经顾连城相救,却始终余毒未清,仍要靠每月的丹药抑制寒毒。如今她被雷火珠的热毒所迷,非但不能清除身上的寒毒,反而将其激发出来,寒热交替,相互抗衡,直至气血竭尽而亡!
无暇细想,明非故将左掌抵上她的右掌,又将另一掌放在她后心,让她靠在自己肩头,运起内力为她驱毒。
不知过了多久,颜知雪悠悠醒转,只觉浑身无力,然小腿处锥心刺骨的痛令她不禁低吟一声。
“知雪?”明非故正一脸忧心地看着她,目光中满是焦急与关切。
他的怀抱暖暖的,纵然经过一夜血战,却似丝毫未曾沾染血腥之气,仍如中天之月,绝世出尘。她望着他略显瘦削的轮廓,写满哀恸的双眸,心底,悄然泛起一片疼惜。
“可是腿上还疼得厉害?”见她含泪不语,明非故更是心头一紧,柔声哄道,“放心,不会有事的……你再忍忍……”
颜知雪不敢再看他,只垂下眼帘,轻轻点了点头。
“现在天色已晚,我们怕要明天才能上路。”明非故温柔一笑,“你饿么?我去摘点果子……”言毕,他正要扶她靠向洞壁,却蓦然顿了顿,沉吟半晌,重又将她抱起。
颜知雪一怔:“怎么了?”
“我……我不放心你一个……”明非故的声音似是疼痛,又似无声轻叹,“我们一起去吧……”
心头一震,颜知雪望向明非故,恰,遇上他深邃的眼眸。
倏地,她只觉无限哀伤,眼眶一红。
星月朦胧,衬得这夜愈发宁静。
明非故将洗净的果子递给颜知雪,柔声说:“吃一点吧,然后好好休息一夜,明天我们就离开这里。”
颜知雪静静接过那果子,凝视半晌。
“怎么了?”明非故以为她脚上又痛,焦急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颜知雪澄明的目光停在他的脸上,良久,她低声问道:“你……为什么还要回这火海救我?”
明非故一怔,无声叹了口气,道:“我……我不能再丢下你……”
泪水蓦然盈满她的眼眶,心底某种强烈的情感一涌而出,她颤声问道:“这句话……你可知……我等了四年……”
“知雪……!”明非故心中大痛,“我……苦苦寻了你四年……好多次,我都以为你已经不在人世……”
“到底那时你为什么失约?”颜知雪一脸悲辛,问出这句藏在心里整整四年的话。
沉痛地凝视着她满含清泪的双眸,他的心中,那道伤口似又在这夜里,被狠狠划开,鲜血不停涌出。
“与你们分开那日,我和爹赶去找师父,想请他救你们一家……”明非故的眼神此刻渐渐迷离起来,彷佛回到四年前的那场惊变,“可是……没想到,我们最终,也还是没能逃过……”
“什么?”颜知雪一愣,“你们,不是已经逃出平安镇了么?”
“寒鸦楼的人岂是等闲之辈,早在各处设下埋伏,即便是逃出了平安镇,我们也依旧朝不保夕……”明非故叹道,“那时,我们一路逃,想着只要能遇上正赶来的师父,就一定能够脱险……爹为了保护我,受了很重的伤,很多时候,我们都只是堪堪避过那些人的追杀……”
“那……明伯伯……”隐隐猜到什么,颜知雪的声音中现出一丝莫名的惊惧。
“他,死了……”拳头悄然握紧,明非故强压下喉头的颤抖,指间关节却已微微发白,“他伤得很重……最后一场厮杀里面,他挡在我前面,被他们……活活砍成数节……”
胃里一阵紧缩,颜知雪捂住嘴,苍白的脸上再无一丝血色。
“我被他们所伤,也中了那寒鸦劫……”惨然一笑,明非故垂头掩饰那泛起的眼泪,“我真的以为,我就这样死了……可我多么难过,我不知道如果我死了,你会被他们如何折磨……我多怕……”
眼泪沉沉跌落,湿了尘土,颜知雪微微颤抖着,却无法发出一丝声音。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看到了师父……”明非故低声道,“我才知道,那天他赶到了,救走了我……可是,可是……我却因为伤重,整整躺了三个月!”
“非故……”颜知雪悲凉地望着他,心中如万箭穿心,痛,却更恨!
“我再也找不到你……”终于,他哽咽起来,迎上她悲戚的目光,“整整四年,我只能看见那个死寂的平安镇,我四处探听,才知你的亲人尸骨无存……可是,我却连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师父将他毕生的功力灌入我体内后,也离开了人世……”
泪如泉涌,她颤抖着伸出手,紧紧握住他的,心中一片惨然。
“世人只知归云公子惊才绝艳,名动天下……”幽幽然一笑,明非故强忍着眼中的泪,冷冷道,“可谁又知,天地间唯我孤身一人,茕茕孑立……”
恨,满腔的恨。颜知雪此刻只想挥剑狂舞,剿灭这锥心刺骨的恨,可,她又能够恨谁?这乱世之中,人生,本就如那雨打浮萍!
“四年了……那日再见到你,你却已是王爷的宠妾……”心下凄苦,明非故哀哀地望着她,“我日日夜夜寻觅着的人,竟然就近在咫尺,我却还懵然不知……”
“近在咫尺……”倏地,颜知雪惨淡一笑,脸色愈发苍白如纸,“近在咫尺,却如隔天涯……”
近在咫尺,却如隔天涯!
恍若惊雷劈落,明非故终于忍不住,眼角溢出一滴眼泪。惨痛中,他忽然紧紧抱住她,再也无法言语。
怀中人泪痕已阑,夜,却愈发寒凉。
“知雪……”明非故深深地望着她,哽咽道,“对不起……”
颜知雪摇摇头,眼中热泪,又已泛起。
“你中了寒鸦劫,为什么这些年,竟没有毒发?”明非故低声问,“是……是王爷么?”
“王爷……他是个好人。”颜知雪轻叹一声,“那时我以为我必死无疑,不料竟被王爷所救……可我亲人尽丧,早已生无可恋,王爷却心疼我,费尽心思为我请来名医,又每每亲自照料,无微不至……我整整在床上躺了近半年,才能下地行走……”
“王爷对你,确是倾心相护……”明非故涩涩一笑。
“那时我以为你弃我而逃,早已心死如灰……”颜知雪凄凉地笑了笑,“我跟了谁,都已再无意义……王爷待我恩重如山,从此伴他左右,亦算作我仅有的报答……”
心中沉痛,明非故深知这一切皆是天意作弄,怪不得顾连城横刀夺爱,更怨不得颜知雪另嫁他人。可,愈是这样的无可奈何,才更叫他体会到这乱世中,切肤的疼痛。
颜知雪亦已哽咽不能言,只能紧紧抱着他,似要将这温暖,深深地,沉沉地,刻入骨子里。
昔日的平安镇上,那袭如雪长衣早已跌落尘世,染了点滴惨红。
昔日的平安镇上,那抹清浅笑容早已碎落风中,冻成片片冰霜。
人生若只如初见,多么可笑,而又奢侈。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乱世长恨,醉笑与悲歌,半点不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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