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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折
第二折
安秀实和他的名字一样,安分,秀气,又老实地坐在椅子上,听我弹琴。
先前我去香妆阁挑新进的胭脂,路上好巧不巧地碰上了两个常上楼里的纨绔子弟纠缠不清。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安书生不知何处想不开,竟然为了护着我这个“下九流”挨了打,若不是我给了身畔少年二钱银子,及时唤来了楼里的打手,恐怕这个“正人君子”此刻也没命坐在这里听我弹琴了。
一曲《出水莲》结束,安秀实的神色竟然有些复杂。
事实上,从今天在街上他看见我的第一眼起,他的神色就有些复杂,只是此刻却更加奇怪而已。
他用那种又复杂又奇怪的眼神看了我半晌,竟突然起身,转身就要离去。
“安公子,”我叫住他,他回头,正瞧见我嫣然一笑:“小女子想请教,下九流,到底是哪九流呢?”
他的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一点血色也没有。拳头紧紧握着,他忽然走到我面前,冲我深深揖了下去。
我着实被吓了一跳,正想问,他却哑着嗓子,说出了今日见到我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在下错怪姑娘了。”
我怔了下,明白了,将他扶起来。他的脸上有好几块淤青,都是方才那场打斗留下的痕迹。
我幽幽叹了口气,知道这个时候我的长眉一定已经蹙成了一个好看的形状:“公子哪里话,引章本就是风尘女子。何况,公子方才刚救了引章呢。”
安秀实突然出手,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大声道:“在下对不住姑娘……后来在下的朋友告诉了在下,前日其实是姑娘不忍安某被灌酒,好心将安某带回房……安某……安某却对姑娘做了禽兽不如的事,安某该死!”
说罢抬手还要打,我急忙拦住他,看了看他的脸,又是一阵蹙眉:“瞧你,刚上的药,又被打掉了。”说着便拉着他重新坐下,拿起方才从鸨母那里要来的金创药,细细又擦了起来。
安书生脸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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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舍拿起桌上的戏折子,饶有兴趣地翻了起来:“《桃花扇》,美则美矣,就是凄凉了些。”
我淡淡一笑:“凄凉了些,又有什么不好吗?”
周舍最见不得我这个样子,放下戏折子,抱住我,疼惜地吻了吻我的眉:“引章,最近过得不好吗?”
我将头埋在他怀里,平静又安详:“哪里有什么好或者不好,你记得得空来看我,我也就没什么可求的了。”
周舍愧疚地道歉说:“引章,对不起。你知道我父亲……”
我伸手食指封住了他的嘴,冲他嫣然一笑:“我知道的,我从来没有怪你的意思。”
周舍三四日才能来一次春风得意楼,即便是来了,也总是下午来找我,且傍晚便走,从不留宿——家教甚严的周同知若是知道自己的儿子流连烟花之地,怕不是那么好与会的。我知道这一点,自然不会为难他。
周舍感激地冲我笑了笑,对我温柔道:“我作了首诗送你。”
我感兴趣地微微扬眉,用眼神问他“是什么”。我知道周舍才思敏捷,汴梁的诗酒歌会上从来也少不了他。
他神秘一笑,暂且放开我,踱步到桌前,执笔挥毫写了几个字,然后冲我招招手,道:“引章,来看看。”
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从方才他动作看,他根本没写满二十字,连一首五绝都凑不满,是什么诗呢?
我走上前。果然,纸上只有十个字而已:“怜爱人羞娇满面粉妆浅。”
我轻轻笼起眉毛,望了周舍一眼,他却正含笑看着我,我忽然明白了,这是一个题目。
我再度审视了一下这十个字,须臾,便笑了起来:“七绝。”
周舍赞许地点了点头,眼中爱怜更盛,将我带到怀里,低笑调侃道:“都说春风楼宋引章是青楼第一才女,果真不假。你上次答应送我的绣字帕子呢?”
我含羞带嗔地睨了他一眼,咬唇道:“不见了。”
周舍的气息已经喷到脖颈了:“真的不见了?”
我朝门口望了一眼,盼儿应该已经去为我磨黛粉了。
青楼第一才女,汴梁诗妓宋引章,想必此刻看上去的确是“羞娇满面粉妆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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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舍那句“怜爱人羞娇满面粉妆浅”似乎一时蜚声,连带着我这“下九流”的青楼女子的名头也更盛了些。他近日忙着与文友交相应酬,来得少了些。
倒是安秀实又造访了。这次来,他拿着一本集子。
我淡笑着看他,他却已然板不住那张夫子脸,别扭地转过头去,只将那本集子递了过来。
我接过,看清那上面四个端正的隶书《东坡乐府》。
我随手翻了翻,笑道:“公子的汉隶端庄肃穆,笔力遒劲,引章佩服了。”
安秀实嘴角弯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刚要说什么,我抿唇一笑,却继续道:“只可惜,东坡居士达观潇洒,书法更是从‘二王’,颜、柳等人,重在写意,寄情信手。文章也提倡当如‘行云流水’,用汉隶为书……”
安秀实的脸刷地红了,却终于正眼看了我。他深深吸了口气,作揖道:“都说引章姑娘是青楼奇女子,安某今日才知道,确是名不虚传。”
我自然笑着还礼,谦虚两句,随手又翻了翻那本《东坡乐府》,问道:“安公子很喜欢苏东坡么?”
安秀实摇头道:“只是觉得,姑娘应该多读些东坡的东西。”
我轻轻挑起眉毛,安秀实却急忙道:“姑娘莫要误会,姑娘才情学识,安某敬佩不已,只是……”他忽然迟疑起来,最后,竟从身后掏了块软罗帕子出来。
我一眼望见,却是我答应了要送给周舍的那块,上面我用小楷的字体,绣着“一寸柔肠千万缕”。
我淡笑:“我道这帕子去了哪里,竟然是被公子拾了。”
安秀实咬了咬牙,忽然抬头直视着我的眼睛:“安某希望姑娘别再读这样的词句了。”
我有些不明白的看着他。他一步步向我走来,最后停在我的面前,我几乎能听到他擂鼓一样的心跳声。
他缓缓抬手,温暖的指尖抚上我的眉心:“我希望你别再蹙眉了。”
罗帕落在地上。
盼儿呢?你为我磨了黛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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