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今天可以和我结婚吗？

　　她将手贴在苍秋实的大腿上，一股温暖的热意从酸胀的部位逐步蔓延开来，痛楚也渐渐地消弭了。

　　“家入医生。”

　　在这个过程中，苍秋实却突然开口了，“对不起。”

　　“停停，我可不想在治疗的时候听到患者说‘对不起’。”

　　因为这基本代表他们又要浪费我的辛苦了，尤其是有前科的家伙（她）。

　　不过她负责的患者大多是业内人士，浪费她的努力不是无可奈何就是理所当然，会这样被提前道（通）歉（知）还是头一回。

　　不过这种新鲜家入硝子敬谢不敏。

　　“……对不起哦。”

　　“……别一直道歉啦，”

　　家入硝子焦茶色的眼睛盯着她身上的布料纹理出神，“本来那两个问题儿就足够让人操心的，我们老师前一任保姆因为他们活生生直接步入沧桑晚年啊，身为现任的你要是再这样替他们瞎操心小心老的快哦？他们俩可是很会蹬鼻子上脸的。”

　　“喂，我说哦，硝子——”

　　恶狠狠的磨牙声传来，家入硝子估计要不是自己正在给苍秋实疗伤，就要被那两个小心眼的猩猩锤了。

　　“或许我就是操心的命吧。不过我不是为他们两个，是为了我自己，是本人的缘故。”

　　在以资本为主流力量划分社会地位的现代社会，人人都知道巴菲特是个了不得的亿万富翁，但是比起对巴菲特嫉妒到每晚都抓心挠肺的“他怎么会如此投机！”的同行冤家们，大众的看法倒不如说更像个“有个很有钱的美国佬”的世界背景板。类NPC。

　　距离遥远，概念形而上。

　　从某种角度而言，觥筹交错灯红酒绿交织着华服名流的商业片，和龙争虎斗杀机四伏一步踏错即是深渊的恐怖片，都太远太远了。

　　远的苍秋实在猛地触及家入硝子私下里暴露出的一面时，那些无意间倾泻出来的疲倦与麻木如静电般电得她不由沉默了一下。

　　尼古丁，酒精，厚重的窗帘布也唤不回的褪黑素……家入硝子的微笑面具是一堵特意制造的，任谁都看的出来的围墙。

　　在麻痹什么。

　　在逃避什么。

　　在忽视什么。

　　伝见町的条件不算好，周围早熟当家的孩子也不少，但是无论如何，一个高中生不该和日日不得好眠的忧惊怖惧相伴。而身为咒术师，年纪轻轻才华洋溢的五条悟与夏油杰是那般惊艳，惊艳到迷了人的眼，几乎看不清他们之下哀嚎悲鸣的尸山血海。

　　麻痹、逃避、忽视——家入硝子究竟在害怕什么，脑的运行计算如胸腔中的血液泵一刻不息的的终端在看见她的瞬间便得出了结论。倒并不是她和家入硝子有多深厚的情谊，或是处境惨绝人寰到使人心碎，但仍改不了她是一根在不自知中飘到了骆驼上的稻草这一事实。

　　更过分些，因为她还牵扯上了五条悟和夏油杰，那么破坏力只增不减了。

　　苍秋实的着眼点从家入硝子眼下的青黑稍微上挪了些，对上了那双因为疲倦而有些模糊了眼白和瞳孔边界的眼睛。

　　情与欲能有障碍却不能堵塞的，正如水流，平和状态下可谓绕指柔，然而高压状态下却能割裂钢铁。

　　在酒精、尼古丁、极差的浅眠、假笑的面具是家入硝子的堰的眼下，她不光找不到她用以倾泻的沟渠，还成了一朵不知何时会降下大暴雨的乌云。

　　苍秋实没有系统性地学习过有关咒术师的知识，不知道是不是咒术师非得养蛊似的把自己变成情感的容器才好，但——

　　“对不起。”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说：“有用吗？”

　　说是那么说了，那么诚恳，真挚到反而令人咬牙切齿的地步了，因为，对，即使她的抱歉发自真心——

　　苍秋实看着她：“但还是得说的。”

　　家入硝子：“那你说什么？真没意思。”

　　苍秋实只是拿那双眼睛看着她，仿佛里面有全世界，又仿佛里面只有她。

　　家入硝子说：“算了，和你计较也没用。”

　　家入硝子又觉得怪有意思的：“简直像哄小孩子打针一样，说不痛不痛。或许痛，或许不痛，这只有本人知道了。但是总归是要哭的。哭完了也就没了，直到下一次打针。但是，我一直以来都是当给别人下通知的那个。”

　　于是苍秋实笑了，不是紧张的抿唇笑，不是优雅的捂嘴笑，而是非常自然的笑，微微露出了点牙；这个表情有些类似熏熏然的暖风，拂地被打扰了睡眠然后清醒到想打人的家入硝子涌上了些倦意：“那、呼呼……痛痛飞走了？”

　　哈欠打到一半，家入硝子失笑：“你真把我当小孩儿啦？”

　　“也不是不可以。你是个咒术师，但，也是个小孩儿。要抱抱吗？”

　　“……”

　　五条悟莫名其妙，不理解为什么苍秋实要又对同学道歉：“为什么要对她说对不起啊，明明组队都是硝子那家伙在拖后腿啊——”

　　夏油杰无奈：“你也太不解风情了……你没看出来吗？秋实小姐是在关心我们，就像出差回来后，去亲戚家接小孩回家的时候，要说‘麻烦你了，多谢你照顾我们家孩子’——那样。”

　　“哈！？老子当然懂！”

　　夏油杰就用“悟，你又在逞强吧”的关切眼神恶心五条悟。

　　——没头没尾且幼稚，却又想这样天长地久下去，这样如此真实的虚假，因此，家入硝子当然明白是幻觉。

　　只是，真的有人能单纯地用目光就抚慰他人吗？她还从来不知道，有人只需要凭借一句“对不起”就能让她感觉自己被抱在一个敦厚柔软的怀抱中，在低低的叹息声中，有谁顺着背脊被那么怜惜，又那么哀切地拍了拍她。

　　本该的顺序是“认知-接受/拒绝”，现在却颠倒拆分成了“接受-认知-拒绝（？）/接受（？）”，后知后觉的，焦茶发色的咒术师却觉得喉咙绷紧，胃直直下坠，想要破口大骂，想要肆意呕吐，甚至想要瞋目切齿地诅咒！因为一切在都是可被（这个人）包容理解的……！

　　……可她终将又将所有如年轻却灰白的脸庞一起，静没在头发的剪影里。

　　“行了行了……你没？”

　　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同级生了，家入硝子感觉自己已经被苍秋实温柔却又强势地、一层一层、毫无保留的剖析，露出了平常用敷衍的假笑掩护起来的、最为脆弱难堪的中心。

　　短暂的愤怒与憎恨之后，她又茫然了起来。

　　这个人并不是抱着了解她再击溃她的恶意前来的。可她的目光是如此洞彻人心，打了几个照面，就从那些细节觉察到了她收敛起来的痛苦，拼凑出了令她依赖外物的事实原貌……并且感同身受地为她的烦闷窒息而近乎本能地忧心忡忡。

　　家入硝子无法责怪这个杞人忧天的人。

　　她又不是五条和夏油那样，自尊心强烈到具现化、一定会将太阳取而代之、并且将整座银河系都焚烧熔融的人。

　　毕竟她在这样的两个怪物身边，那么与他们近在咫尺。有时她会思考，认为自己会反转术式是最皆大欢喜的。她对自己的才能与热情有自知之明。如果她也是战斗人员的话，东京都立咒术高专05年的这一届，说不定会因为出现“因为两位天灾的压力而大到退学的一位”呢……哈哈，开玩笑的啦。

　　不知所措之下，家入硝子只好挂起了她平常惯挂在脸上的那个表情，宣告自己没有溃败的同时，在心里可怜着苍秋实。

　　她对于人心那么细致入微——那么，这个人究竟是在怎么样多如牛毛的痛苦与荒芜中，以什么样的心情保持敏感，保持同理，保持温柔的啊。

　　光是想一想，心脏都有种不断被针扎的痛（复）楚（苏）。

　　出于怜悯，家入硝子不再介意自己在苍秋实面前的赤|裸。

　　“治疗已经结束了哦~”

　　家入硝子收回贴在苍秋实大腿上的手，送客之意再明显不过。

　　“恐怕我要再打扰你一下了，”

　　苍秋实抬手摁在她肩膀，稍微施加了一些力，“我现在身无分文，那么……啊，请在我的腿上休憩一会儿吧。这方面我敢保证我是专业的。”

　　家入硝子的笑容弧度一成不变：“贿赂吗，这算是？”

　　苍秋实思考了一下：“都行吧。因为家入君值得我这么厚着脸皮坚持嘛。”、

　　“……反正，”

　　家入硝子看了她一会儿，“我的睡眠质量已经很差了——”

　　到底，她的意思是半信半疑顺水推舟，还是你不可能成功的到时候可别恼羞成怒哦，亦或是，认为自己严重到出现幻觉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总之，她没再僵直着背脊，而是不习惯地卡顿了一下，但还是顺从着苍秋实的力道，侧躺在了她的大腿上。

　　“闭上眼睛吧。”

　　苍秋实这么说着，竖起手指，带着些警告意味的，对一旁的两个男子高中生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原本约定好的时间是早上八点半，迟到的话，会被视为无法无天的挑衅，或者会对他们产生不堪大用的轻鄙……

　　使用怎么样的话术，使高层产生后者占比更重的心理，这就是成年人的责任了。

　　至于现在……

　　“……Now close your eyes , and sleep so tight……”

　　她轻声哼唱的，音调是抚慰人心的低沉柔缓。

　　“……Dream of happy days……”

　　淅淅沥沥，犹如隔着毛玻璃听到的白噪音一般舒缓的雨声，与雨声相对的是，她的手按着歌声的节奏轻拍着她逐渐蜷曲放松的背脊，另一手、温热的手指穿过了她的头发，这么做的时候，她所有说不出口的烦懑与苦闷，似乎都以这种奇特的形式被她剥离了。

　　“……close your eyes , no need to see……”

　　窗外是绵密的细雨，屋内有取暖的哔啵木柴燃烧声，自己被一个巨大的摇椅包裹着，仿佛回到了什么都不需要思索顾虑的婴儿时代那样，被爱怜地轻摇着——家入硝子甚至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I will hold you so tight to me……”

　　慈爱地哄她入眠的女声逐渐淡去，但并不是消失。倒不如，说是融入了背景（梦），又像是一阵暖融融的春风，于是，晃晃悠悠的摇椅变成了晃晃悠悠的小舟——要起航了。

　　“……and I hope that you\'ll dream of your days carefree……”

　　小舟驶入不知何处，因为到处都蒸腾这层层蜃烟，如在云端，可仰头的话，又能确凿头顶上的才是星空。所以，小舟是行驶在流动的歌声之上吗？

　　“……no matter what comes or when you must leave……”

　　灿烂的群星从天而降，从璀璨的夜幕中随着朦胧又美妙的歌声中滴落，翩翩起舞在小舟的身旁，正在朝她招手。

　　“……that I still love you and hope that you\'er happy today……”

　　于是，她也试图跟上那旋律——刚一产生这年头，她便感觉自己的两肋似乎被什么东西托着——她没有任何挣扎，就这样踏入无垠的星河之中，浸淫在前所未有的轻松之中——

　　“……I prey , and I pray that you\'ll remember……”

　　什么都没有。只有泡沫的反光滑动着璀璨依旧的星空。

　　“……”

　　苍秋实拂开家入硝子的发丝，看着她的紧锁的眉间，那些层峦叠嶂一般的褶皱终于平缓了开来，“……”

　　她将自己的声音放轻、放轻、放轻……最后淡去，停止。

　　苍秋实小心地在不移动身体的情况下，纸和笔组合成了写着、“她是不是浅眠？”的纸条。

　　在得到点头的回答后，她又写“抱歉，今天约定时间可能会推迟”。

　　五条悟得到了上课期间背着老师传小纸条的乐趣，兴致勃勃地也在纸上写了“没关系！夜蛾早就习惯被我们放鸽子了！”，递了回去，得到了苍秋实“不管高层的反应，起码和你们老师还是要说一声抱歉的，快去”。

　　被这样催促了，五条悟自然是满脸不乐意地回“让杰去啦”，夏油杰自是不可能只让他自己遭殃的，就干脆拉友人下水了，顺带还表明了一波明事理的优等生的立场。

　　“我会盯着悟一起去的，至于安全问题，我会让咒灵留在这里的”——按照写的那样，夏油杰微笑着拖着心不甘情不愿的五条悟去教师办公室了。等他们被夜蛾正道赶出来，再回去之时，就见家入硝子依然沉沉熟睡在苍秋实的大腿上，而苍秋实也歪在一旁的桌子上，睡着了。

　　……

　　久违的。

　　快乐。

　　两个同级生虽然是无良的人渣，家入硝子怎么也不愿意与他们同流合污……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和他们一道插科打诨的时候勉强还能算是挺开心的。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那种肆意挥洒热血的青春，越来越少了？

　　是因为年岁的增长吗？

　　可恶。这可是自然的生长现象啊，不管敷多少张面膜、把自己的脸糊得和刷上层层叠叠的水泥的墙壁那样，也无事无补吧？

　　等回过神的时候，家入硝子才怔愣地发现自己成了烟酒的熟客，她的大脑已经形成一种新突触，难于改变。啊，吸烟的时候，大脑产生了大量多巴胺，这使她无比开心，飘飘然，好像回到了课堂上——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又心有灵犀地在下面互飚垃圾话，于是夜蛾老师终于把黑板摁出了一个洞，从粉笔盒里随便抽出一支粉笔、愤怒地朝他们投掷过去——

　　可惜啊，一支烟点完，家入硝子又从往昔坠入了现实。

　　她盯着脚边一地的烟屁股，恍惚间自嘲，觉得自己像是卖火柴的小……老女孩。

　　……今年的夏天很忙。可能也是受前一年频发的灾害影响，咒灵像蛆一样喷涌而出。

　　家入硝子是高层的重宝——毕竟她不像五条悟那样锋芒毕露，也不像夏油杰那样一身反骨。

　　一个反转术式的使用者，一个只要不死，都能将人从彼岸拉回此岸的，没有反抗能力的重（工）宝（具）。

　　不会执行危险的任务，不用出远门，只需要安安全全、轻轻松松地待在高专里，除了治愈病人，就是不断地掀开白布。

　　有时是认识的人，有时是陌生的人；有时是喜欢的人，有时是讨厌的人；有时是强大的人，有时是弱小的人。

　　因为咒术师，或者诅咒师，他们身上不会泄露出咒力形成咒灵，但是他们的遗骸却存在成为咒物的可能性，因此，需要家入硝子进行特殊的处理。

　　家入硝子可以一边自若地嗅着那股森然的腐烂气息，一边娴熟平静地操动着手中的手术刀，就像庖丁解牛一般。

　　家入硝子没有吐，不管是喝酒也好，还是解剖素（人）材（类）也好，她都没有吐。

　　只是。

　　只是——

　　只是……

　　梦里，经常会出现开朗到让人都要吐槽“这孩子真的是咒术师吗”的后辈、灰原，只剩下小半截的身体，肿胀的肠器从宽阔的胸腔下方滑出；

　　虽然为人正经严谨，但因为辈分只能对前辈们的捉弄一脸眼神死的后辈、七海，高温灼烧的遗体上，表层组织逐渐碳化，并脱落；

　　陷入苦夏、也不知道是不是荞麦面吃太多了既然如此再怎么喜欢都给她戒掉啊的同期、夏油，残缺身躯上累累伤痕，还破了个大洞，她可以从那个几乎要把他腰斩的洞里，看到还带着纠结的血管的肾脏，在太平间的灯光下湿漉漉的反光；

　　甚至连那个无法无天、唯我独尊的，一天到晚嚎着“我们可是最强的”的五条悟，终于被不知道那位清理垃圾的大能给逮住了，这么张狂，这么疯浪，好了吧，最后终于被人关在盛有浓硫酸的容器中了，反转术式还在运作，她就看着他的表层不断腐蚀、再生、腐蚀、再生……

　　掀开白布。

　　下一个。

　　掀开白布。

　　下一个。

　　掀开白布。

　　下一个。

　　下一个。

　　下一个。

　　……下一个会是谁？又会是她认识的谁呢？

　　黑暗，潮湿，血腥。家入硝子的梦境构成。

　　……不过，这次的梦截然不同。

　　她躺着，四肢随性地摊开，周围是星星，不知道自己是在海底，还是在云端。

　　可这个时候，又出现了一张显现出其下人形轮廓的白布，家入硝子站起来，机械性地走过去，麻木地准备掀开。

　　“——我在这里哦。”

　　但是，一个人握住了她的手腕，她扭过脸，看见了一个朝她慈蔼宽和微笑的白发女性，青色的眼眸像是群星那样闪闪发光。

　　“想去哪里呀？……唔，没有想好的话，就哪里都去看一看吧。我们还有大把……大把大把的时间。”

　　她就这样松松地拉着她，她什么都没问，任由她带着她、像风中的蒲公英那样飘一样地走着，两个人就这样，朝着背离那块白布的方向，越走越远，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

　　家入硝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盯着流淌在面前的苍白发丝，颇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迷离，只有臀部熟悉的僵硬提醒她已经坐了不短的时间。

　　她避免拉拽到她的发丝，起身，感觉身上滑落了什么；她眼疾手快地抓住——熟悉的款式与材质，是咒术高专的男士校服；而，那个给予了她难得久违美梦的女性，她的身上也盖着一件；她扭头，两个阔别已久的同级生如每一个被她反复咀嚼了多次的平常过往那样，聚在了一起，他们上半身只着着衬衫，脑袋挨着脑袋倚着墙壁睡着了。

　　屋子里一片静悄悄的，窗帘也是，履行了职责，阻拦了这时不合时宜的阳光的打扰。

　　家入硝子：“……”

　　家入硝子用了一分钟来回确定他们三个人身上都没有缺胳膊少腿的伤。

　　“………………”

　　她缓缓地吐出一口不知在丹田里沉郁了多久的气。她抬起一只手，捂住脸。指缝间，露出了她如同被涤荡一清后、熠熠生辉的微笑。

《[家教]我的女朋友是玛丽苏！？》
[家教]我的女朋友是玛丽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