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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当约克家族护卫舰的旗帜在海平面升起的时候，开兰斯特号上的水手们将克琳希德，连同装有花呢、羊毛的载货木箱一齐扔下了海。看起来就好像是为了加快船速、逃避追兵，不得不丢盔弃甲，将负载的货物和抢来的女人一并丢弃在海中。
阿兰似乎对这个决定有些微词，不过直到最后他也没有说什么。
看着柔弱的克琳希德死命抓着木箱在海浪中翻腾的可怜模样，我不禁开始估摸其中有多少是演技的成分。看起来弱不禁风，实则拥有惊人的勇气和沉着。如果海浪的大小、丢弃地点的风速、木箱负载的漂浮能力以及之后护卫舰赶来的航线和时间都是经过她精心测算的话，那就难怪她会说出“有十足的把握”这种话了。我不知道她究竟打算用上什么样方法，不过却奇妙地感觉她是个一旦许诺就必然能够完成使命的人。
减轻了载重之后，兰开斯特号就如同脱了缰绳的野马般迅速地向前奔去。不多时，在海上起伏的克琳希德便已经远离了我们的视线，只留下看似平静的海面和渐渐变得有些炽烈的朝阳。
虽然忙碌在各自的岗位之上，却明显地感觉到整船的人们都在屏息等待着之后的消息，就连一向爱笑、多话的凯伊神甫都一反往常地变得有些肃然，靠在侧弦边沉默不语。
“不用担心，如果得不到克琳希德的信号，就一路开往非洲。扔掉了这些货物后，我们获得了兰开斯特号的最大船速，这样航行下去，即使是约克家族的护卫舰也决计不可能追上我们。”兰斯洛特笑得依旧那么纯真、不带一丝邪气，那瞬间我忽然意识到所谓的天使也许真的和魔鬼只有一线之差，“一旦过了地中海，就是阿拉伯人和海盗的天下。约克家族的那群胆小鬼，绝对不敢随便跟来。”
还不等我接口，一旁的玛莉亚叱责似地喊住了兰斯洛特，用嘴向着阿兰所在的方向嘟了嘟，示意他不要继续讲下去。我点了点头，这些小小的细节足以让我明白了为何玛莉亚会是船长，而兰斯洛特只是个大副的理由了。作为一个船长，对于船员的信赖是必须的，但是却不能拿一船的性命作为一个人行动成败的赌注，万事都必须首先考虑退路——我明白兰斯洛特所说的，不过一个不能体察船员心情的人却当不了一名好船长，这或许就是玛莉亚胜于兰斯洛特之处了。
不过克琳希德终究还是没有叫人失望。也不知过了多久，原先用来报信的灰鹰突然一声怪鸣，继而飞离了站立的桅顶，开始在兰开斯特号的上空盘旋起来。船上霎时沸腾了起来，水手们不需要指挥地纷纷摇舵、收帆，调转船头。从人们的表情中我读出了那是从克琳希德处传来的捷报。
“我们传信用的烟火升得很高，但很颜色很淡，人类很难注意到，不过却逃不出那个小家伙的眼睛。”只听兰斯洛特一声唿哨，灰鹰乖乖地飞落，顺从地停在他的手臂上，“对吧，撒麦尔？”
撒麦尔？我好奇地注视着这只和魔鬼同名的灰鹰，从它黄玉色的眼睛中似乎读到了一丝丝的诡异。
“撒麦尔据说是克琳希德小姐从小喂养的鹰，是只很有灵性的小家伙哦。”
我点了点头，并不接话。三个多月前，和我出生入死的那只黑鹰也和撒麦尔拥有着相似的黄玉色眼睛。直到现在，它临死前的哀号声还久久地索绕耳际、挥之不去。我狠狠地咬了咬嘴唇，失去了一切不代表忘却了一切，但我却无法原谅自己沉溺在过往阴影中的懦弱。我伸手抚摸了撒麦尔的羽毛，它却对我熟视无睹。虽然感觉是那么地熟悉，但我深刻地知道，它不是属于我的那只鹰。
很快，兰开斯特号的瞭望员发现了约克家族的那艘护卫舰，虽然满帆满舵却看不见任何船员，而克琳希德则静静地在站船头。这模样很像是传说中被海妖掳获的船只。
我皱了皱眉头，自语道：“会不会是陷阱？”
玛莉亚却横了我一眼，冷冷地说道：“克琳希德绝不会背叛我们。”
我们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稳住了船身，登上了护卫舰。眼前的景象却叫我吃惊不已：成排的水手如同烂泥般地倒在了甲板上、舱室里，若说是醉酒、睡着，却没有一丝生息。虽然久经战场见识了各式各样的死尸，但不知为什么却还是觉得有些心悸。
“是黑魔法？”我略带沙哑地压低声音问道。
“很多人这么说。”克琳希德的声音依旧是那么地平静、柔和，仿佛事不关己一般，我却隐隐地觉得有些恐惧，“但其实上我只是将炼金术中诞生的某种粉末顺着风倾洒了出去而已，‘试瓶中的国王’有着不可思议的神奇力量。”
贱金属在试瓶中的反应被叫做“婚礼”，而由此转换得来的黄金被叫做“国王”，从事炼金术和非基督教魔法、巫术、神秘学研究的女子被称作“女巫”，在这个时代若被异端审判所捉住，是要被送上火刑柱的。于是我明白了克琳希德之所以成为海盗的理由，也知道了为什么玛莉亚船长可以一口咬定她绝不会背叛、成为英皇走狗的原因。也对，若不是走投无路，谁会干海盗这朝不保夕的勾当。
“他们全都死了？”
“是的。”克琳希德淡淡地说道，“我们的世界不允许任何的仁慈存在。对敌人仁慈，意味着宣告自己死刑。”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习惯性地伸手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架。虽然不喜欢她的做法，却无力反驳。既然身份已经被识破、除了全部杀死我们确实别无他法，更何况冒充约克家族的船只也是我们的计划之一，若是他们还有人活着，必然会揭穿我们的把戏。用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胜利本就是兵法之道，所谓的“胜之不武”只是优势方傲慢的一厢情愿罢了。我没有表示不满的资格。
凯伊神甫带着沉重表情为亡者进行了简短的祷告仪式。兰斯洛特和玛莉亚则匆匆地收拾、翻阅着护卫舰的航海日志和地图，寻找着任何有用的材料。阿兰他们则开始检查起了火炮、弹药、资材。我则被委派干起了确认尸体的活，若是发现没有死透的，就给上一斧子。侩子手的角色，也许出乎意外地其实很适合我。
我们都知道时间不多了，因为约克家族的武装商船很快就要赶到了。必须赶在之前，做好下一战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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