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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黄昏时分，我如约来到中心广场的喷水池附近。阿兰已经坐在城雕的台阶那里了，正注视着满地争食的鸽子和嬉闹的孩童出神，看模样像是到了很久。夕阳的余晖柔和地映染着他淡色的瞳孔，那眼睛淡得同夕阳别无二致。这是镜一般的颜色，还是水一般的颜色？我微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克琳希德、凯伊神甫他们还没有到吗？”他望了我一眼，起身示意我跟他走。
“他们已经先过去了，留我在这里等你。”
对于他，我并没有太多的戒备，当下踩上了他的影子，尾随身后。
穿街走巷过了不少路，我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次要接的是什么任务？”
“我也不知道。”
是毫不留余地的回答，不过我知道他确实就是这样的人。不会多问，也没有兴趣知道，只是忠实地履行着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所承担的义务——就和以前的我一样。没有自己的野心、没有自己的欲望，不为名誉、利益所动，就好像他的瞳孔那般，映上什么样的颜色就会变成什么的颜色。不是为了什么而活，只是活着而已——这样的人，不知道是怎么被搅合进这种是非来的。
于是我放弃追问，陷入了沉默。两人不急不缓地保持着相同的速度踏在铺着石板的大街之上。很快，我们在一座极尽奢华的宅邸前停了下来：这里如同教堂一般，用上了哥特式的屋顶、装饰了成片的彩色玻璃。正门口的雕塑是匹八条腿的战马，作奔腾状。我知道那是北欧神话中主神奥丁的坐骑。在意大利只有朱庇特及他的故事才会被当做建筑艺术的题材，富豪们通常喜欢供奉墨丘利、或将维纳斯置于家中。不会错的，这座邸宅的主人必定是北欧的汉萨同盟。看起来尼古拉斯先生果然没有骗我。
庭院里聚集了不少佣兵打扮的人，燃起篝火围观着射靶、角斗，时而喧嚣时而屏息。看起来想要被雇佣，是必须拥有一定的实力、且通过东道主的考验的。我和阿兰的到来，在人群里掀起了阵阵波澜，不过所有人的目光不外乎都集中到了我背后斜插着的那把重剑。我早就对这种凝视怪物一般的神情漠然了，因为打小开始就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眼神之下了。
穿着厚实的侍卫见到阿兰，立刻毕恭毕敬地替我们拨开了人群，让出了路，将我们领到了位于大屋西边的一个套间。不知道他在这里展现过了什么样的身手，会引得这般的尊重。
打开房门，我微微皱了皱眉头。布鲁姆斯穿着像个体面人，正一脸惬意，横七竖八地半躺在一张用象牙装饰的豪华座椅上，底下的土耳其地毯被踩得一片斑驳，而那只受伤的腿正直直地搁在雕饰精美的扶手上，他大概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的排场。
见到我们进来，布鲁姆斯愣了半晌，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他随即跳了起来，差点跌坐在地上。我知道他终于认出了我。
“伪装成吉普赛人并不是我的本意。”我稍稍有些过意不去，但也不想多作解释，“像我们这般的亡命之徒，没有办法诚实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希望您能谅解。”
布鲁姆斯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呆滞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明白了我的话。
“倒是你们，是怎么进来的？”我眼角的余光早就搜索到了站在阳台、眺望着热那亚夜景的克琳希德。凯伊的话很容易想象，但汉萨同盟的商馆长会雇佣弱不禁风的克琳希德和一无所长的布鲁姆斯就有些令人感觉奇怪了。
“这没什么，我告诉他们布鲁姆斯先生是我的助手，他们就把我们领到这边来休息了。”克琳希德转过身，向我走来。纱质的落地窗帘随着她身边的风，轻轻地飘动了起来，就好像是流过的月光一般。
“我只告诉了他们一句话：我懂炼金术。”克琳希德悠闲地说道。
为什么要招募懂得炼金术的人？难道埃及来的这些装载物同炼金术有什么关联？虽然炼金术是阿拉伯人带到西方的，虽然它的确起源在东方，但这和护卫货物的雇佣兵没有直接的关联吧？还是这些装载物若不用上炼金术，就无法带回北欧？……心中泛着的嘀咕并没有脱口而出，我出声确认的是另一件事：“他们会相信你？”
“信不信由他们。”克琳希德温柔地笑了起来，“我确实没有能够炼成传说中的‘贤者之石’，也无法将贱金属变成黄金，更没有造就出永恒的生命……不，事实上，我拿不出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我懂炼金术。”
“那么……”
“我告诉他们我见过‘贤者之石’，那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种血红色的粉末。这种催化剂能够平衡宇宙中的风、土、火、水四大元素，从而使得一切同它一起进入试管的物质处于永恒的、稳定的、完美的状态。若是金属，它便是金子；若是生物，它便是永恒。‘贤者之石’是唯一的、至高的通道。”
“可惜通向的是地狱。”看着她的眼神有些迷离，整个人都陶醉在陈述中的模样，我冷冷地嘲讽道。
“……说得对，诱惑人性的东西，都只能是魔鬼——无论是金子，还是永生。”克琳希德淡淡地说道，丝毫不见她的神色有任何的变化，“我告诉他们，我能够写一手漂亮的拉丁文和希腊文，以前曾在意大利当过好些时候的抄写员。他们就相信了。”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才是合乎常理的答案。在这个年代，除了北方有微量的翻刻、印刷技术外，所有的藏书、文献无一例外都是依靠抄写员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来的，甚至在东方的异教徒那里还流行在手抄本中作出镶嵌了金银的细密画，不过我们这边大多只是些普通的符号、插画，没有那么考究。但是，以一个抄写员的身份来说，他确实很有可能接触到了某些神秘的古代文献，然后凭借着丰富的语言知识和常年的积累，进而破解了炼金术中“贤者之石”的百年难题。这是可以令人信服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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