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寻回记

　　玛娅往楼梯下走去，一路都没坐，疼痛累积起来，每走一步都同钻心般。

　　下了三阶楼梯，玛娅实在忍不住了，一下蹲到了地上，抬手抓住了脚踝上方。

　　亚瑟走了下来，蹲在她身旁，还没碰到玛娅的脚踝，玛娅就往后缩去，抓住一旁的扶手要站起来继续走。

　　“别动。”亚瑟说着从口袋里拿了条手帕，铺到了台阶上：“坐好。”

　　“……你还兼职医生？”玛娅嘟囔道，抿了抿唇，还是坐了下来。

　　“应急处理没问题。”亚瑟说道：“鞋脱了。”

　　他不待玛娅回应就要上手，玛娅立刻明智地阻止了他：“我自己来。”

　　光是脱鞋她就疼出了一身冷汗，脚背高高地肿了起来，一看就知情况不妙。

　　亚瑟将伞靠到扶手上，伸手刚触到玛娅的脚背，玛娅就拧起了眉头：“——疼。”

　　“这里呢？”亚瑟的手往脚掌处移去，按了一下。

　　“有点儿酸。”玛娅说道。

　　接下来他又碰了好几个位置，最终得出了结论：“没伤着骨头，是在包厢里摔倒的时候扭到了？”

　　“我不知道。”鞋是穿不上去了，玛娅将鞋放进包里，按着扶手站起来：“确定没伤到骨头，那过几天就能好了吧。”

　　“也要十天半月。”亚瑟拿起伞，起身道：“住在马特莫高地，伤成这样走不上去。”

　　他知道她的住址，玛娅也并不惊讶。

　　“和你没什么关系，你欠我什么了？”

　　的确是欠她三百块，不过话一说出口，玛娅还是有些后悔了。她根本没必要和治安人员继续纠缠。

　　“你真是刚被人袭击过？”亚瑟完全无视了她的问题：“放任未成年伤成这样还自己回家不是我的工作，更何况你可能会成为证人。”

　　“什么证人？”玛娅问道：“斯特劳斯回廊爆炸的？”

　　亚瑟没接她的话：“我送你回去。”

　　他伸手要拉过玛娅的包。

　　“你……不会拿了我的包就跑吧？”玛娅狐疑道。

　　亚瑟扯了嘴角，估计笑她幼稚：“有不满意的地方，你尽管去投诉。还是说，我比要杀你人可怕？”

　　玛娅：“……”

　　好像是有点儿，亚瑟一看她，她就莫名紧张，又和被人卡住脖子的感觉不一样。

　　“你是治安人员，又是组长，我能拿你怎样？”玛娅送了手，任亚瑟将包拿了过去：“你可真闲。”

　　她按着扶手，一阶阶往下跳，亚瑟跟着她的脚步下楼。

　　这个时间点，到九区地铁上的人已不多了，她抱着包坐在座位上，亚瑟却站在她身前，将她笼罩在了她的阴影之下，生怕她逃走似的。

　　玛娅将包紧紧地抱在怀中，目光一时停在他拿着的伞上，过会儿落在他衬衫的扣子上，还有下颚的线条上。

　　亚瑟注意到她的视线，笑道：“在看什么？”

　　他像是故意问的。对上他的视线，玛娅的心跳加快，移开了视线看向他处。空荡荡的地铁站，她总觉得胸口发热。

　　地铁快要停下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亚瑟说道：“到了。”

　　玛娅忽然反应过来，见亚瑟伸手一捞她的包背在肩上，她也即刻撑着座椅要起身，车子突然刹停了。

　　比起玛娅拉住扶手的速度，亚瑟拉住她的速度更快，他一手扣在她的手臂上，一手虚扶着她的肩膀，道：“小心点。”

　　玛娅看了他一眼，视线随即往下落，她这才注意到，亚瑟左手手指的远节处，有同戴着细戒般的伤疤。疤痕的颜色暗沉，可见受伤的时间很是久远了。

　　伤口如此整齐划一地在这地方实在很奇怪，难道他被电锯拉拉到过手吗？

　　车门开了，玛娅也就移开了视线。亚瑟扶着她到了站台上，很幸运的是，电梯就在近处。

　　九区的地铁站出口处极为寂静，明亮的路灯照耀着侧旁，但过了几盏后便是亮一盏暗一盏了。一旁的住宅区夜晚也不见有几盏灯光，路旁椅子上倒坐着些许行人。

　　亚瑟打量着这略显清冷的环境，问道：“为什么住在这里？”

　　“穷。”玛娅不假思索道。

　　“五六区也有便宜的住宅。”亚瑟说道。

　　“懒得找。”玛娅说着，按着扶手跳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百米之外就是高坡，走到最顶上再往巷中拐几下就是她住的地方了。

　　亚瑟扶着她的手到了阶梯下，凉爽的夏夜，藤曼缠绕着房屋，好些人并肩坐在楼梯上乘凉，扶手旁也都被占去了。

　　平日里玛娅丝毫没将爬楼梯当成什么困难任务，但对扭到了脚的她来说，如今却成了一件不可完成的事。更不用上了坡后还有几段没有阶梯，全靠人的惯性上上下下的路。

　　玛娅单脚跳到了坡下，抬头看着这对她而言仿佛通往天国的高耸楼梯，颇有种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这时，亚瑟将包递给了她，道：“背好，我背你上去。”

　　石砖铺成的阶梯，不仅高，边角还有磨损，平常都有可能会摔倒，如今是难爬上去的，想来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玛娅将包背到身上，问道：“你不会半路把我摔下来吧？”

　　“怎么会。”亚瑟表示不解：“我这么不值得信任？”

　　“谁知道呢……”玛娅嘟囔着，伸手示意他将伞给自己。

　　亚瑟将伞递了过来，撩过衣角，蹲下了身。

　　玛娅俯下上半身，手搭在亚瑟肩上，趴到了他的背上。她还没稳住，亚瑟的手就勾在了她的膝关节下，站了起来。

　　记忆里没有被背的经验，这剧烈的一晃，总让人心跳空了一拍，有要回归引力坠到地面上的感觉，玛娅一下圈住了亚瑟的脖子。

　　亚瑟迈步往前走去，玛娅紧紧地搂住他。亚瑟一步步往楼梯上走去，皮鞋踩在已被岁月磨得发平的石砖上。

　　他的步伐，闪动的路灯和玛娅的心跳一起在这昏沉沉的夜色里晃动着。

　　“放松，别和树袋熊似的。”爬了十几阶，亚瑟淡淡道。

　　“我才不是树袋熊。”玛娅紧紧地趴在他身上，比起树袋熊，她更像是漂在海上的人，偶然间看到一根浮木，当然要紧紧抓住。

　　“那是什么？”亚瑟竟也接道，绕过了坐在路中的人。

　　“当然是福星啊。”这回答从她的心底浮现。她没察觉到亚瑟整个人僵了一瞬，继续道：“多亏我你才抓住了洛伊，就这样还不能抵消罚金和保证书，真是不通人情。”

　　两旁有的小楼窗中亮着黯淡的灯光，照亮了蕾丝的纱帘，柔软的藤曼在石壁上打着瞌睡，人们坐在阶梯上体验着这夏季。

　　亚瑟沉默着没说话，往上走去，没有停歇，不知不觉就到了最高处。

　　玛娅伏在亚瑟身上，略微抬头望向天空，远离繁华市区的地方，却能看见满天的繁星，让她仿佛置身于故乡的大海之上。

　　白日里偶尔能看到的飞行艇不知去了哪里，仿佛与多余的思绪一同隐在了灿烂的之下。

　　“抓到一个通缉犯还算不上福星。”亚瑟忽然开口：“你还有很多秘密，说不定对我会有帮助。”

　　“……你指什么？”玛娅不假思索道。

　　“你说呢？”亚瑟淡淡道，停在了交叉路口上。没待玛娅说什么，他就朝左手边的巷中走去。

　　“我怎么知道。”玛娅随口道：“你的秘密肯定比我还多，比如说，身为治安官你怎么和坏人私下见面。”

　　“是啊。”亚瑟的声音中似有笑意：“被你看到了，所以我必须时时刻刻盯着你才行。”

　　“啊？”玛娅回过神来，才差距到自己失言：“你不会把我灭口吧，我可是斯特劳斯回廊爆炸案的证人。”

　　“你可以不相信我，也不要相信任何人。”亚瑟淡淡道：“只有这样才能在百世市活下去。”

　　亚瑟的话似乎别有含义。

　　“被破坏过的东西没法恢复原状，所以只能用其他东西将伤痕掩埋。”他的声音低沉，透着一丝玛娅并不明白的情绪。他停在一间外表刷得黄澄澄的小屋前，说：“到了。”

　　同被背上时一样，玛娅还没准备好亚瑟就弯膝蹲了下去。她撑着他的长伞，落到了地上，抬手扶住了小院外的铁门。

　　院中一片荒芜，还好有高墙挡住这荒乱景致。

　　“就到这里吧，我可以自己走了。”玛娅顿了顿，说道：“你要进来喝杯茶吗？”

　　“下次吧。”亚瑟伸手拿过他的散：“回去后用冰块敷在伤处，至少修养一周。”

　　“知道了，今天谢谢你。”玛娅望着亚瑟的眼睛，神情真挚：“虽然我并不很信任你，但我还是觉得，你是个好人。”

　　亚瑟同她对视着，未置可否。

　　回去的时候，地铁上的乘客屈指可数，已到了流浪汉休息的时间，乍眼看去三分之一的座椅都被占据。

　　偶尔这样悠闲地坐着地铁，感觉也还不错。
　　到站转车，已是深夜时分，站台空荡荡的一片冷寂，亚瑟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空无一人的站台：“出来吧。”

　　短暂沉默后，一个小个子的黑发男人从柱子后走了出来。

　　“没见过的面孔啊。”亚瑟淡淡道。

　　“恶魔的弗莱尔，”男人恶狠狠道，瞳孔尖锐若利刃，刮过墨菲的面旁，“真没想到你还会回到九区！”

　　他没多说话，抽出腰间的刀，就朝亚瑟跑了过来。

　　“这样不好吧。”亚瑟侧身闪躲开男人的攻击：“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你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做过的事？”亚瑟拖长了声音，揉了揉头：“我做了太多，你指什么？”

　　他说着停下了动作，并没躲闪，眼见男人手中的刀子要划过他的脖颈，蹿起了一丝火光。

　　男人手中的刀子于顷刻之间化作灰烬散去，亚瑟扬起伞扫向男人的下颚，将他打倒在地。男人刚要爬起，长长的伞尖就点在了他的喉间！

　　亚瑟加大了手中的力度，男人抬起双手要掰开伞，喉间却愈发拉紧，呼吸也快停了。见他面孔狰狞，亚瑟面不改色，却又忽然想到方才。

　　“——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她的眼眸在夜中那样明亮，比上方的星空还要灿烂。

　　将自身的期望投射到他身上，单纯得离谱，想着，亚瑟握紧了伞柄。

　　“那边！”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亚瑟顿了顿，回头看去，就见一治安人员匆匆跑来，手中拿着武器：“发生了什么？”

　　亚瑟用灰眸凝视着他，手上一松，将伞从男人身上拿了下来。

　　“放轻松。”他侧身开口，身后就传来“嗵”的一声。

　　治安官的视线从亚瑟身上移开了。

　　“站住——！”治安官叫着冲过了亚瑟身旁，拿着对讲机道：“这里是十二号站台，有人擅自跑进了隧道——”

　　逃了啊，还会再见面的吧。

　　亚瑟看了眼隧道里，迈开步伐，脚步轻快地走上台阶。会在街头被堵住，正是他还年轻的证明吧。

　　毕竟也快三十了，偶尔会担忧一些年轻时根本不会想到的事。

　　不过……亚瑟的手指轻轻敲打着伞柄，那个男人是谁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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