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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五
“老师,母亲死.去时,您在做什么?”
“我在听音乐。”
“音乐?”
“对,是非常温柔而又悲伤的曲子。”
“我能听吗?”
女人便笑着弹奏了起来。
那是《梦中的婚礼》。
“老师,你哭了。”
琴声微微一滞,但很快恢复了流畅。
“时雨,那么你呢?你在做什么?”
女孩认真想了想,在这和煦的午后,在钢琴声中,她说道,“我在吃糖。”
窗户大开着,海风带着淡淡的咸味飘进了这间屋子。
“那太甜,让我有点恶心,喝了好多水。”她顿了顿,问,“老师,您最想对母亲说什么?”
“我吗?”女人将目光投向窗外,投向那片海,“我们一起捡过海玻璃,一起收集过星沙,一起奔进海里。”
她仍在弹奏。
“妈妈在海里。”女孩说。
“对。”女人微微一笑,“我会告诉她,我是那样爱她。”
——“你恨我吗,时雨?”
“我不恨呀。”
“我们曾想化身为海,水流将带我们去任何地方。”
“父亲是风。”
“他们是美好的一对。”她轻声说着,“在海里,也在天上。”
“时雨,他们会永远爱着你。”
“就像老师一样。”时雨没有哭。
“是我让你讨厌了海洋。”
“老师,”时雨垂下眼睛,追逐着她在琴键上起舞的手指,“我只是、只是很悲伤。”
“因为我知道,老师也会死去。”
女人静静望着她:“时雨,我有个愿望。”
“什么?”
“让我看着她,永远看着她吧!”
“老师也要变成海吗?”
她摇了摇头。
“他们很相爱。”她浅淡一笑,似乎透过女孩尚显稚嫩的面庞看到了另一张熟悉的脸孔,“你一定很悲伤,但我不会说出那个词,永远不——请让我站在你们身旁,一如既往。”
“好。”挚友正在光中微笑。
女人不禁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道光,但她却看到了挚友孩子那哭泣的脸庞。
“老师,时雨也有愿望。”
她便侧耳倾听。
女孩说:“我想要这支曲。”
“这很不够。”她说,“除此以外,我会把这片海给你。”
“海?”
“是啊,入目所及。”
#
她没带手电筒。
井上时雨与涩泽龙彦并肩而行。
这一幕从未发生过在她梦中——她曾梦到这男人以一把利.刃割.开她的喉.咙,血自他的指尖、自刀尖滴进她的眼睛里,晚风也沉寂,樱花却照常飘落。
一切皆如那个夜晚。
“她在弦月下转了个身,白色的裙角划破黑暗,带着晚风与凋零的落樱走进梦里。”
“荆棘鸟的血不足以染红她的裙子。”
“她是那样美,那样艳丽,却已经失去了为自己变个魔术的心情。”
“我想送给她一朵玫瑰,而她死在樱花树下。”
“因为这里远离海洋。”
“爸爸、妈妈、老师,没人会期待她的死.亡——”
“我也是。”
井上时雨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向他。
夜风已起,她的微笑是如此真实。
涩泽龙彦便伸出手去,替她拂落发间沾上的浅色花瓣。
“你说了谎。”
“对。”井上时雨凝视着他,月光则在凝视她,“我期望她是活着的,从未死去。”
“樱子,这非常愚蠢。”
“井上时雨从未死去,她的魔术是不朽的,她的心——”女人思索片刻,“那不是我。”
“我只是想念她。”
“涩泽君,时雨她就在你的脚下。”
一切皆如那个最纯粹的日本传说,樱花树下埋着尸体。
涩泽龙彦微微侧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她有双沉寂而美丽的眼睛,清亮的月光下,谁也无法忽视她太阳穴的疤痕。
“你是谁?”
一个复活的亡者?真是有趣。但她与井上时雨并不相似。
“我从未对你撒谎,”她说,“我名叫樱子。”
她踏出步子,凑到这男人跟前。她甚至能听到他轻轻的呼吸声,也能听到自己的。
晚风有点儿冷。
樱子便踮起脚尖,捧起他的脸。
涩泽龙彦清楚看到了她眼里的迷恋与悲伤。
她吻了他。
一触即离。
“你确定如此?”男人问。
但他没有给她再次选择的机会。
六
樱子醒来时看见了海。
咖啡店的二楼是她居住的地方,她的卧室正对着那片蓝色的汪洋。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起身打开的窗。温和的晨风拂面而来,带着海独有的咸味。
她不由露出个微笑,转身去洗漱。
走下楼梯时,涩泽龙彦正对着咖啡机发怔。
樱子今天没有穿任何一件洋装,她换上了母亲的青色留袖和服,用发簪将长发盘起。
“我猜今早还是榛子?”
“这颜色很衬你。”涩泽龙彦让开身子,将操作台留给了她。
“时雨很喜欢榛子。”樱子说,“可其实我觉得不论哪种口味根本没差。”
“我借用了你的厨房。”涩泽龙彦说。
樱子的目光微微一滞,不远处的桌子上正摆着一碟三明治。
“你的早餐呢?”
“我正要喝一杯咖啡。”
原来是吃过了。
“好。”樱子笑了笑,咖啡机已经预热完毕,可以开工了。
她手法娴熟的做好了一杯拿铁咖啡,没加任何糖浆,也没有拉花。
涩泽龙彦接过杯子的瞬间,樱子笑眯眯的对这一片空白做出了解释:“我不想拉花了。”
涩泽龙彦也笑了,“这是你喜欢的。”
肯定句。
“对。”她又给自己做了一杯同样的。
这是个安谧的早晨,涩泽龙彦喝着咖啡,看樱子一口口吃完了早餐。
老实说,这对他来说有些色情。
她显得很乖。
涩泽龙彦从未思考过如何维系一段关系,樱子是疯子,也是自己送上门来的愚蠢女人。
他永远都无法理解她的那些感情,但这并不代表他厌恶她。
涩泽龙彦很乐意拥有她。
“怎么了?”樱子眨眨眼,下意识摸了一下嘴角,“是沾到酱汁了吗?”
“没有。”男人说,“开店时间快到了。”
樱子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开门后该放在店门前的看板上写着开店与闭店时间:上午十点到晚八点。
她不由有点脸红,“是我起迟了。”
“嗯。”涩泽龙彦说。
下一刻,樱子的脸更红了。
#
“她对自己开了枪。”樱子说,“那是老师留给她防身的东西。”
“她流了很多血,也不想去海边,所以我醒来后便将她埋在了那棵树下。”
“时雨死于昨日,死于十六夜之末。清晨时分,那是我第一次睁开双眼。”
涩泽龙彦静静听着。
“涩泽君,你知道吗?我根本不会魔术。”
“那只是你的异能拙劣的模仿。”
“真是犀利。”樱子抿起嘴角笑了,“我只是想让她活着呀,哪怕只有一些方面。”
涩泽龙彦无意表态,他的眼睛里也没透出遗憾。这男人对这事儿一点兴趣都没有。
樱子并不在意。
“塑造她对你来说十分容易。”涩泽龙彦说道。
“我知道。”樱子毫不意外他对她是如此清楚,若没有查过她的资料才会令人感到奇怪,“‘镜像’是很方便的异能,但唯独她,不可以。”
“被复制出来的人根本不是她,我很明白。”
涩泽龙彦微微侧头,不可置否。
“死亡会让他们什么都不剩,除了尸.体。”樱子眨眨眼,“而我们,是不会死的。”
涩泽龙彦本能厌恶着这个话题,即使他清楚,樱子确实知晓那个被他所遗忘的秘密。
但这事儿与她无关,而他,也已有眉目。
“是吗?”涩泽龙彦玩笑似的眯起眼,“我会的。人都会死。”
这是几近于残忍的剖白。
樱子愣住了。
“不会的。”她说。
美丽的女人仔细打量着男人的脸庞,她伸出手去触摸着他,指尖从他的眉弓,滑至鼻尖,微微一顿后,她的食指抵住了男人的唇。
温热的,但不过热,就像樱子这个人,也像这片海夏天时的模样——
“不会的。”樱子也在笑,“你怎么会死呢?请不要开玩笑。”
“樱子啊,可都是知道的!”
涩泽龙彦看着她,轻轻伸出舌头,舔了这姑娘的指尖一下,樱子瞬间收回手去,被发髻牢牢簪住的头发并未像平时一般披散,是以无法替她遮掩那发红的耳朵。
男人去握她的手。
樱子没有拒绝。
稍长的指甲在她掌心缓慢的滑动着,有些痒。
樱子以一种不能理解的目光看着他。
“怎么了吗?”
“我只是很好奇,”涩泽龙彦的声音有些轻,“追逐我就如此有趣?”
他在她掌心写了字,那是“樱”。
樱子“嗤嗤”笑着,下意识反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
“时雨是自杀。近距离枪.击。”樱子说,“脑.花.飞溅,鲜血淌了一地,非常的,不美丽,也绮丽。但我不能用半个头活着。”
她用空下来那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道疤痕是证明。”
涩泽龙彦便去看,哪儿还有枪.伤的痕迹?
——“证明时雨的死,证明我的活。”
“那么现在呢?”涩泽龙彦问。
樱子眨眨眼,“因为头发梳上去了有疤痕会不好看呀!”
她定定看着他,忽的说,“我爱你。”
涩泽龙彦不由失笑。
“是吗?”他始终没去反握樱子的手,只是点点头。
他说:“我明白了。”
七
井上时雨的童年以蓝色起头,以蓝色结尾。
母亲非常喜欢海洋,父亲一有闲暇便会带她们前往海边。
母亲的挚友柚木非常美丽,有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会变魔术逗她开心。
井上时雨同父母在海边散步,父母工作繁忙无暇顾及她时,便由柚木照顾,在她那栋能看到海的房子里,学习魔术。井上时雨称她为老师。
她从未远离过海,仿佛这正是她的归属。
星沙沙漏摆在井上时雨的桌前,她曾长久凝视着这漂亮的小玩意,时间便瞬息而过。
少女时代的她,世界更为多彩。
秋天理所当然的赏枫,春天则是樱花的季节,翠竹一年四季都能看,只要不开花,便不会走向生命的尽头。
井上时雨并不喜爱樱花。
母亲问:“难道不美吗?”
“这太过转瞬即逝,”女孩说,“我想要更为长久的。”
母亲沉默了片刻,忽而理解了她的孤独。
井上时雨是个缺少陪伴的姑娘。
“用树脂封住便能长久保存,想要试一试吗?”
她摇摇头,“此刻就好。”
老师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肩,“时雨真是温柔。”
井上时雨仰起头去看那片与天相接的花海,阳光并不热烈,天也清朗,一如晴天的海。
“任谁都不该强行挽留离去之人,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哪怕你会难过?”母亲也陪她一起向上看去。
“嗯,”井上时雨说,“这是我的选择。”
是以,哪怕拥有这名为“镜像”的异能,井上时雨也不愿将离去之人重塑眼前。
那是虚假的奢望,做太过不切实际的梦,才是最为悲哀之事。
因为“镜像”永远只能模仿,不会再现。
#
涩泽龙彦离开横滨时正值樱花花季,井上时雨死去的第二天。
樱子笑眯眯目送他远去,太阳穴处的疤痕已经消弭,这男人使得一些事发生了改变,又或许本应如此。
她在书里写:“永恒的活着是否是另一种死去?”女孩惊异的望着她,“不。”女孩说,“死亡并不能让我们拥有。”她透过玻璃帷幕去看了阳光,西洋钟发出“咚”的一声,属于下午两点的钟声已被敲响。她觉得眼睛被光明刺得生疼,终究是转开了视线,“所以在那个夜晚,你想活——比谁都想。”女孩便哈哈大笑起来,“哪怕那只是奢望,我也要心怀幻想。”
弥生看过这份文稿,“她不愿意再走进辉光里了吗?”
“她,”樱子思考着,“她没有放弃,只是无法死去。”
“可她是绝望的。”
“是的。”樱子说,“但死亡会让一切失去其意义。”
“姐姐给她生命,让她看见黑暗与光明,她无法就此死去。”
弥生说:“幻想是一种奢望——是动力吗?为了活下去。”
“这很可悲。”樱子微微一笑,“我不会再写类似的书了。”
“但它还没完!”弥生向前倾身,带了点陈恳的好奇,“结局呢?”
樱子也透过玻璃镜墙向外看,天光明亮,海也温柔。
“她会爱上一个男人,一个真实存在的不朽之人。”
“听起来很浪漫。”
“我想,于她而言这正是一种幸福。”樱子顿了顿,“你会看到的。”
#
四、三、二、一。
跳.楼的男人长出了腾风的双翼,那是蜡制的,半点也不牢靠,它们很快便化为乌有,曾经为人的东西也变成了一滩肉泥。
涩泽龙彦漠然看着这一切。
死亡仅仅是这样而已,既不疯狂,也不美丽。
涩泽龙彦想起了樱子的温度、她的吻,以及眼睛。
虚伪而又真诚。
所谓的“爱情”不过是她的谎言,但这女人却信以为真。
涩泽龙彦不由好奇起她的这份疯狂来。
过去的几个月,涩泽龙彦穿着白大褂游走在疯子间,被他们称之为“兰医生”,虽见证了诸多疯狂,但他仍然一无所获。
樱子是不同的。
涩泽龙彦自诩握有锋刃,而樱子站在那儿,只是微笑。她穿青色和服的样子很美,就像活着一般。这女人不是井上时雨,他如此确信。
人群似潮水涌向那尸.体,看清后又如同惊弓之鸟般退去,涩泽龙彦看着这出闹剧,只觉得无趣。
这是第三次测试,前两次皆为女性。涩泽龙彦用收集来的异能修改了他们的记忆,赋予她们樱子的人生,但最终结果很明显,无一例外,都走向了死亡。
是什么让樱子如此热切的追逐自己?涩泽龙彦不禁思考。
樱子她,还有什么秘密?
#
立式空调发出微弱的轰鸣,它已有些年头,买来时便是次品。
虽然井上时雨总是说着“不能用了就扔掉吧”这种话,但她其实没动这心思,空调也没有坏掉过。
樱子望着它,迎面吹来的风便扬起她的刘海,非常清爽,但想要让整个店面凉快下来,仅凭它是不行的。
中央空调装好的那一天,樱子将这件老古董放进了杂物间,她没有丢掉它的意思,因为空调并没有坏掉。这是她和井上时雨之间独特的默契。
第一次见到弥生,也正是在这一天。
那天的风非常温和,樱子穿了蓝裙子,坐在店铺的一角。
店里并没有客人。
是以弥生推开门时,风铃响动惊醒了即将睡着的樱子,她下意识看向声音的来处,两个人便对视了。
“欢迎光临。”樱子说。
弥生打量着这间咖啡店,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菜单正放在桌角,弥生随手打开了。
“我想要一杯美式。”
这几乎不存在技术含量,樱子很快便将咖啡做好端到了她的面前。
“请。”
“咖啡豆真棒啊。”弥生眨眨眼笑了,“这样会亏本的。”
樱子讶异的睁大双眼,她从未料到有人会主动向她搭话。
“只是爱好而已。”樱子说。
“原来如此。”
这就是她们第一次交谈的全部。
弥生自此之后便成为了咖啡店的常客,但樱子欺骗了她,她告诉她,自己名叫时雨——井上时雨。
弥生并非不朽,自然也不会永远爱她,她的爱也会因此中断。此事对樱子来说,是最大的悲哀。
“你为什么总在看海呢?”
“我在想我的母亲。”樱子说。
其实不是的。她在想时雨,在想时雨看着这片海时的心情。
“诶,母亲吗?”弥生也露出思考的神色。
“我的母亲和父亲,很久以前就去世了。”樱子垂下眼,淡淡勾起嘴角露出抹苦笑来,“所以我并不太记得。”
弥生说,“但是还要活下去吧?活着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
“是啊。”樱子看着她,“弥生,你是因为什么而活下来的?”
弥生睁大双眼,“什么?”
“你的眼睛。”
“被你看出来了啊。”弥生不禁抿起嘴角,“因为一个人。”
樱子侧了侧头,“似乎能够理解。”
“是不一样的。”弥生顿了顿,“时雨肯定没有喜欢过任何人吧?”
“有的。”樱子说。
“不是亲人,而是喜欢的人。”
樱子有些为难的笑着,“这对我来说是没有思考过的事情。”
“毕竟樱子很天然嘛!”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樱子不由感到了好奇。
她对这世间其实并不了解,也不太能够清楚人类的感情。但她确是人类。至少如今是。
弥生愣住了,便也开始思考,“狂喜而又痛苦,看不到终结吧。”
“好奇怪啊。”
“是啊,好奇怪啊。”
短暂的沉默后,两人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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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此文并非一气呵成之作,老实说中间断了有几个月,几个月后再看,我只觉得它充斥着悲伤与宿命。不过好在感情线还是蛮甜的(?)隐喻多,不明之处可以留言询问。涩泽龙彦乙女真是怎么写也不厌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