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兄

　　007
　　过了片刻，伺候宜嘉的丫鬟宝岚进来了，手里抱着件藕荷色的披风。是江明霁叫她去取的。

　　看她进来，江明霁伸手接了披风，给小宜嘉穿上，把她从床榻上抱起来，大约是刚才吓着了，此时宜嘉便格外地依赖二哥，乖乖地搂着二哥的脖子，也不问要去哪里，还是江明霁看了眼怀中一脸稚气的幼妹，说了句，“五妹妹，我送你回鹿鸣院。”

　　宜嘉乖乖地点了头，她闻到二哥身上有股淡淡的墨香，给人一种很安宁的感觉。她把下巴搭在二哥的肩上，闭上了眼睛。

　　宜嘉的鹿鸣院位于三房的东边，离学堂并不算远，一刻钟便也到了。

　　江明霁抱着宜嘉进了院子，一屋子的妈妈丫鬟，全都吓得慌了神，围了上来，连一个指路的都没有，还是江明霁冷着脸问了，才有人反应过来，引他们进了宜嘉的寝屋。

　　早上出去还是高高兴兴的，这会儿回来，却是被人抱着回来的。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膝盖也一片青紫了，手上更是包得严严实实。董妈妈和宝音看着这般的宜嘉，捧着她的手，心疼得直掉眼泪，还是宜嘉反过来安慰两人，哑声地道，“妈妈，我没事。”

　　董妈妈等人听了她嘶哑的声音，却是愈发哭了起来。

　　这一屋子，老的老、小的小，只顾着哭，竟没一个顶用的，还要宜嘉一个孩子，安慰众人。江明霁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皱眉，沉默了片刻，还是冷声开了口，“谁是五小姐院里管事的？”

　　江明霁开了口，董妈妈才反应过来屋里还有个二少爷，忙抹着泪，屈膝应了，“回二少爷，奴婢是。”

　　江明霁看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董妈妈一眼，冷着声安排她，“叫几个人去取热水，等会儿服侍五小姐换身衣裳……把窗户关了，屋里添个炭盆来……”又点了宝岚的名字，“今日大夫是如何下的医嘱，什么时辰吃药，吃食上有什么禁忌，要注意什么，一一说了。”

　　把事情吩咐下去，这屋子里的众人，倒是一一动了起来。打水的打水，关窗的关窗，虽还是慌里慌张，比起先前的一片混乱，总归强了许多。

　　替宜嘉安排好屋里，他便也没什么必要继续留下去了，走到床榻边，宜嘉便仰起脸，虽然还是那副很依赖他的姿态，却很懂事地说，“二哥，你是要回学堂了吗？你回去念书吧，我会乖乖地养病的。”

　　江明霁本来也是打算要走，宜嘉不留他，反倒省了事。

　　但微微垂眸，看到宜嘉那张稚嫩懵懂的脸，明明很舍不得，却很懂事地说着让他回去念书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忽地就动了点恻隐之心。

　　他沉默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幼妹的头，淡淡地道，“好好养病……”顿了顿，加上了一句，“我过几日来看你。”

　　他说完，就见宜嘉眼睛蓦地亮了，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喜。

　　江明霁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接下来一连几日，族学都很太平，学业也格外的忙碌。直到廉先生和罗先生因过年准备告假返乡，族学才停了课。江家最讲究尊师重道，两位先生要回家过年，不仅备了厚厚的年礼，江明霁他们几个学生，还要去送先生出门。

　　临动身前，廉先生勉励了他们几句，“明年开春是你们第一回参加府考，这段日子，学业上不可松懈了。须知勤勉方能成才，书山有路勤为径。”

　　送完廉先生，江明霁便回了暮清院，想起自己先前答应宜嘉要去看她的事，便叫了鹤年进来，淡声吩咐，“去跟五小姐院里说一声，我等会儿过去探望她。”

　　鹤年应下出去。

　　过了会儿，书房的门却又响了，进来的是江明霁院里的大丫鬟忍冬，屈了屈膝，说道，“方才姨娘院里的林妈妈来了趟，说您送去给姨娘治眼睛吃的药用完了，问可还有新的。因您不在，奴婢也不敢随意回话，便跟林妈妈说，待您回来，奴婢禀了您后，再去跟她回了话。”

　　祝姨娘进府前出身农家，琴棋书画，没一样擅长的，唯独女红针线一事上，还算拿手。只是做女红很是伤眼，时间久了，祝姨娘的眼睛便不大好了。叫了府里的大夫开了药，也没什么大用。

　　后来江明霁在外头找了专门医眼的大夫，给祝姨娘开了一方药，效果很是不错。只是那药用的药材特殊，府里不好制，便每月都是江明霁派人去府外取了，再叫人送去祝姨娘那里。

　　往日都是月底送药过去。今天却才只到月中，大抵是快过年，祝姨娘忙着赶制新衣，针线做得多了，药也早早便用完了。

　　江明霁听完，点了头，“知道了，下去吧。”

　　本来打算直接去鹿鸣院，但因药的事情，便又要走一趟祝姨娘那里。江明霁沉下心，默了一遍《孟子》的“滕文公”篇，便放下笔，换了身青袍，往祝姨娘的院子去了。

　　这几日愈发地寒了，昼短夜长，天也早早便黑下来。

　　江明霁到春眠院时，院中庑廊下已挂起了几只灯笼。进了院子，却没看见伺候的下人，庭院中一片寂静，江明霁便往祝姨娘住的正房走，看见里面有烛火映在窗户上，正准备敲门。

　　里面有低低的人声，传了出来。

　　是林妈妈的声音。

　　“……姨娘，您别嫌奴婢多嘴。奴婢今日去二少爷那里问药的事，他院里管事的只忍冬香橼两个大丫鬟，也没个稳重的妈妈，瞧着实在冷清了些。”

　　祝姨娘正缝着幼子过年的新衣，闻言皱了下眉，“这事我如何管得了，我一个姨娘，既不掌家，也不管事。”

　　“是，，奴婢明白，姨娘有姨娘的难处。”林妈妈忙应着她的话，借着这话头继续往下说，“奴婢就是觉得，二少爷心里是惦记着您的。您瞧，您眼睛不好，二少爷便托人去外头配了药来。小小年纪，便有这份孝顺，很是难得。七少爷年纪小，姨娘偏疼记挂些，也是人之常情。但二少爷那边，依奴婢看，姨娘不妨也费些心，送些吃食衣物，每日关切上几句，也不费什么功夫。日后有二少爷出息了，跟七少爷一起孝敬您，您的日子，过得不知多舒坦呢……”

　　林妈妈徐徐劝着。她到祝姨娘身边也服侍了几年了，愣是看不明白祝姨娘对待长子和次子的方式。

　　在她看来，母怜弱子，七少爷年幼，祝姨娘多上心些，这也没什么。可二少爷也是她生的，就算做不到一视同仁，也不至于这般冷待。说句不好听的，七少爷年幼，养不养的大还另说呢。可二少爷却都那么大了，听说念书也勤勉，若真能挣个功名回来，祝姨娘要享福，也是先享长子的福才是啊……

　　林妈妈这番苦心，祝姨娘却是半点都听不进去，闻言只摇摇头，“林妈妈，我也不瞒你。实话跟你说，我是没指望过我那长子的，他的性情……”说着，顿了顿，“说得好听些，是沉稳，说得难听些，是生性凉薄，冷心冷情。有些事情，你不知道……”

　　“……他小的时候，我屋里有个伺候他的妈妈，照顾他多年，就因着偷拿了他的份例，便叫他撵出府了。他那时才多点大，不声不响地，设计抓了那妈妈一个现行，把事情捅到老太太跟前。当天人就撵出去了，那妈妈头都磕破了，他脸都没变一下。老夫人也因此动了怒，撵了我院里许多人，道她们伺候主子不用心。从那以后，我便想明白了……”

　　祝姨娘回忆起当时年幼的长子，那异常冷漠的眼睛，仍觉得如鲠在喉，这孩子是绝不可能养得熟的。她不再说什么，只语气坚决地道，“林妈妈，你也不必劝我。我是指望不上这个儿子的。好在我还有旭儿。”

　　她话音落下不久，内室传来幼子的啼哭声。祝姨娘忙起身进了内室，抱起幼子柔声哄着。

　　屋外，一个小丫鬟打从庑廊上过来，看见屋外站着的少年，匆忙低头屈膝，“二少爷……”

　　然后便听到他声音淡淡地道，“这是姨娘的药。你拿进去吧。”

　　丫鬟接过那药瓶，抬起头，就见二少爷已经走了。一袭淡青的直裰，清瘦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瞧不见分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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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鸣院

　　听到鹤年说，二哥要来看她，宜嘉高兴坏了，急急忙忙地叫董妈妈去跟厨房说要备什么菜，说了一大堆后，董妈妈都忍不住想说一句，这么多菜，二少爷便是长十个肚子，也吃不完啊……

　　况且，那小厮来传话时，只说二少爷等会儿过来看五小姐，可没说要留下用晚膳呢……

　　想虽这么想，但看宜嘉小脸上满是笑意，唇角翘得高高的，也不忍泼她冷水，只一概应下，又道，“您吩咐的那道酒糟鸭子，做起来麻烦，且平日里也没什么人点，灶上没现成的，怕是来不及做。”

　　宜嘉皱着眉想了想，抿着唇认真道，“要是来得及，便还是麻烦大师傅做一道。”说着，从自己的小荷包里取了几颗银花生来，道，“董妈妈，您跟我和大师傅说一声，他受累了。”

　　府里平素点膳，是不要银钱的，都走中馈。不过当下宜嘉要得急，免不了要给厨房添些麻烦，给些赏钱，人家便肯替你忙活了。这点人情世故，宜嘉虽小，倒也是懂的。

　　董妈妈便接过去，领了活儿，去厨房安排布置去了。

　　宜嘉也没有闲着，叫宝音替她穿了件披风，便往院子门口去了。宝音看外头风大，还劝她回屋等，宜嘉也不答应。

　　那怎么行呢？这还是二哥第一次来她这里做客呢……

　　宜嘉认真地想，只紧紧抱着怀里的暖炉，小脸认真地道，“宝音，我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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